如埙声响过长夜

第一次读董夏青青的小说,诚如“人民文学·紫金之星”给她的授奖词中所说,《科恰里特山下》仿佛当代的“边塞诗”,闪着金属的光泽,泛着边地的寒气。精巧的叙事结构,密度很高的语言,十一个故事,如同形色各异的壁画,共同组成了一个边地系列画卷,展现出一个令人好奇的陌生世界:河南人、青海人、高耸入云的山峰、塔吉克妇女、带着酸臭气的战靴、河边的铁皮棚屋……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的美丽与残酷。
在其中一篇《垄堆与长夜》中,董夏青青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示了广袤高原下那些渺小生命的轨迹。小说中,叙述者“我”是突然接到通知到塔县报到的干事,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打算趁早交几个共事的朋友,挤到他们中间去。”在这种环境中,“我”选择每天下午到最热闹的农贸市场转悠,逐渐和市场上的人熟识起来,但很快发现,人们扎在一起,不过是“彼此剽窃消遣习惯、秃顶、心律不齐等常见的毛病”。“我”作为外来者、旁观者,看穿了这里人际关系的本质,既能看到“太阳晒裂众人沉闷且便宜的忧思,重新排列成鳞片点地梅的花形”,也能把随身携带的糖块分给小孩子,而这也是“我”进入当地生活的手段之一。
董夏青青用寥寥数笔,描画出当地人际关系的实质,“闲时三四个人凑在一起,牌打不热闹、话也难聊。有时坐着坐着就一言不发,互不瞟看”。在日常生活中,处处是这样没有营养的交流,但人们又需要这样的虚假的热闹中获得群体带来的安全感。
在这种状况中“我”认识了刘志金,刘志金和“我”一样,都想要挤到他们中间去,不同的是,刘志金选择迎合人们的喜好,比如,人们喜欢私下里比对谁活得更惨,刘志金经常为这种偏好服务,“他们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说他做错了”。刘志金惨吗?他是真的惨,转业后回了四川老家,查出心脏问题,做搭桥手术花光了新房首付,老婆改嫁了,做完手术正恢复时,母亲又殁了。于是他回到帕米尔高原,想在部队度过三年阳寿,却在替参谋长给参谋长儿子开家长会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与刘志金本来接触不多,在一酒局上,大家谈论起去世的刘志金,又开始开起他的玩笑,“我”突然意识到,那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机会,“一旦进去了,便是真的进去了”。于是“我”将学校一个疯了的杂务的事迹加在刘志金身上,讲了几件能博大家一笑的事,并靠着这个似乎真正进入了他们的圈子……
而去世的刘志金是在那里唯一一个会眼睛发红,说“我”一个人不容易的人,疯了的杂务则曾望着“我”说:“你活着回来了啊,很不容易吧?”“我”曾被他们理解到自己的不容易被打动,而能体会到这种不容易的人在现实世界中却总是失败者和不幸者。
董夏青青的小说情节性并不强,更多的在描写平淡生活中人性的复杂幽深,她的文字密度很高,不管是描景状物,还是人物间的对话,都十分精简,让人感叹于一位年轻作家可以有着如此成熟的写作,而她作品中那些略显残酷和坚硬的质地则带着生活的某种真实和遥远的、沉郁苍凉的气息,如结尾描摹的场景样:“帕米尔上遍布垄堆,不长草木。不长草木的垄堆真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