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瑶《中古文学史论》
一周一本计划的开端,是王瑶先生的《中古文学史论》。
一、出版信息
商务印书馆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
2011年初版
王瑶 著 《中古文学史论》
二、全书章节内容
本书所论文学史的范围从汉末至齐梁时代,大约相当于旧称八代时期,并不等同于中国文学史上一般来讲的中古时期(魏晋至明中叶)。全书共十四章,大致分三个中心内容展开。
一是“文学思想”,着重论述文学思想本身和当时一般社会思想的关联,划分章节大约是第一至第五章。
一、政治社会状况与文士地位
魏晋时期政治混乱,建安时军阀割据,而前世仕宦之人仕途坦易,士大夫阶层成为社会特殊力量。东汉选官分察举和公府征辟,而曹操统一中原后发布“三诏令”,唯才是举,又因士族牵制而设九品中正制,形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与此同时,为逃避苛税,平民多投靠贵族形成隐户,构成和扩大了门阀势力的经济基础。九品中正制与门阀制度互为因果地发展,名门世家垄断官商,在各方面享有绝对特权。同时为维持这种特权,贵族注重婚姻门第、谱牒和私讳,重视流品,忽视寒素,故寒门出身的文人难以出人头地。
但高门士族同时也是文化的传承者。他们有家法师传、累世经学,优裕的生活闲暇以及大量藏书典籍、文化环境,非寒门学士可以比拟。故贵族引领着时代文学潮流的推移变化,寒门之人只能追随。
二、玄学与清谈
汉独尊儒术,士大夫以穷经为业求仕,时久多流弊,故经学在汉末逐渐衰微,世人对经学的不满是魏晋玄学发达的先导。玄学始于魏正始中,何宴、王弼主持风气。正始清谈脱胎于太学清议,由谈论措辞音节发展至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后成熟专指玄理虚盛之言。正始清谈重《易》崇《老》,开一代风气;西晋以王衍、乐广为领袖,同时重《庄》,三玄并重,清谈成为文士生活间必要点缀;东晋佛教传布,名僧加入清谈,二者相互影响,如佛学中空有之问受玄学中有无之辩的影响。
清谈常设题辩难,除三玄中的哲理,也有如“养生”“生无哀乐”论、才性之论、有无之辩等也是重要论题。清谈也影响到魏晋文士的立身行为和文章诗赋的各方面。如竹林之游、兰亭集会等众多文人逸事,都是魏晋清谈的影响。
三、文论的发展
在文学史或文学批评史上,魏晋都是一个自觉时期。初期文论以作家论为干,延续东汉人物品藻风气,只是将标准换为文辞,强调气清浊有体,人人不同,不可改易葛洪文论强调一是文章德行无本末之分,二是文章今优于古。南朝文论数量众多,除沈约、萧统等人单篇外,还有陆机的《文赋》和刘勰的《文心雕龙》。《文赋》《文心雕龙》强调作文以宇宙万物为感发,情以物迁。《文赋》强调“情深”,《文心雕龙》则论及文体源流、作家作品、写作方法等,体大虑周,是古代文论的集大成之作。而钟嵘《诗品》认为环境影响诗人,主张尊重自然,宜直寻不贵用事。
四、文体辨析与总集的成立
曹丕《典论·论文》首次提出四科八体说,后又刘勰二十一篇辨析文体,此风一直流于文论中。文体辨析承至选官需要。“位”符“职”,“才”适“位”,天下才能大治,故文体也需分类树立标准供后人学习。
建安后文籍日兴、辞赋繁杂,编录总集则成为时代的需要。杜预、挚虞始编文集《善文》,大多已亡佚,后东汉李充编《翰林论》、《隋志》中多篇等都发展了总集的编订。编订遵循时代、篇目的先后原则立类容纳,如李充编订经、史、子、集四部,但不可避免有难以界定的问题,如集部诸书难以安排。
五、小说与方术
汉人所谓小说家即指方士。方士由巫医演化来,只是学问知识更加丰富。方术始于民间,后来逐渐发展为道教,道术和知识较高的道士想办法干政,故融合阴阳谶纬之说、援引古人传说,自创体系,以修仙不老等说法教王公贵族信服。道教之说大致分为前知吉凶、医疗疾病、地理博物之学几类,著述附会汉武帝、刘安等人,又假托班固、刘歆、葛洪之名宣传,在宋齐以后受佛教影响渐趋完善。
小说属于社会阶层意义上的“小人”的文化故得名。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的闾里之言是道教的发源处,也是小说的来源,不少传记、杂记中的人物也穿凿附会而有传奇色彩,也是小说边缘扩大化的一种。
第二部分是“文人思想”,主要继承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酒与药的关系》一文加以研究阐发,着重论文人生活和文学作品的关系。大约是第六至第九章。
六、文人与药
魏晋时局动乱,诗人多感怀时光易逝、人生短暂,而恐惧人死后形神俱灭,再加之道教的盛行,促成了彼时文人好服药的风气。五石散,又名寒食散、五石更生散,服者身形轻盈、面色红润,但易热易躁,服法不慎甚至会毙命。魏晋多崇尚女性美、道教主张多行房术以延年和乱世人恐惧死亡、渴求长寿的思想都是服药之风盛行的原因。魏晋名士的诗文、飘然高逸的“魏晋风度”,都与文人服药有一定的关系。
七、文人与酒
汉末之后,文士饮酒之风盛行。佛、道流行之后很多人丧失了长寿的期盼,转而追求生命密度的增加,于是放浪形骸、沉湎饮酒。许多文人如竹林七贤皆好老庄,饮酒是获得超然境界的一种方法;而且当时政治黑暗,文人随时会受到迫害,许多名士因而逃避现实、假意沉湎以保全性命,也有一些文士如阮籍则是因为极度失望悲痛,所以故作放达,借酒浇愁。到了东晋,陶渊明与政治关系淡薄,他的饮酒是一种享受,他将诗歌与酒直接相连,这是与前人不同的。
八、论希企隐逸之风
魏晋士大夫只有隐仕两途,所以不满社会现实的文人好为隐士。持续的政治黑暗和社会动荡是隐逸风气盛行的主因,而标榜超乎世俗的老庄思想和玄言传统也是助长的原因。后来这一风气发展为隐逸本身,也有矛盾者选择市隐、朝隐,名为注重形神超然、心迹合一,实则追求功利,标榜自我,已经背离了隐逸的初衷。
九、拟古与作伪
魏晋人喜好拟古作伪。拟古本是古人学习属文的一种方法,后文人集会、皇帝命题拟作的也有不少。有些是为了学习先人,也有为了露才扬己,不过大多并非企图“乱真”,只是拟古和补亡,并非作伪。
第三部分是“文学风貌”,论述这一时期主要作家作品和作品内容,大约是十到十四章。
十、曹氏父子与建安七子
建安时期战乱频仍、文人颠沛流离,故诗文多慷慨之音。曹氏父子是当时政治上的领袖、文学上的佼佼者,曹操嗜好音乐,大胆运用新题乐府,开一代宗风;曹植基本消除了诗和乐府的界限,奠定了五言诗的基础;曹丕则著《典论·论文》,提出“建安七子”的概念。建安七子代表当时雅好慷慨、高古悲风的邺下文风的盛况。建安时期恰是中国诗歌从“言志”转向“缘情”的过渡期,乐府以叙事为主,而诗歌则注重抒情,两者的转换是从内容方面说明了乐府到诗的发展。
十一、陆潘与西晋文士
西晋凡五十二年,脆弱短促、权利起伏,文人只能依附于政客而不断易主,辗转于外戚宗室之间。西晋文学以潘岳、陆机为首,尚有张华、左思、陆云等人。陆云多在修辞上有成就,而潘岳则长于哀诔。西晋文风主要是“缛旨显稠,繁文绮合”,用字趋于平易、风流隽语增多,隶事用典更加丰富。
十二、玄言·山水·玄言————论东晋诗
永嘉之乱是北方社会经济文化的总崩溃,乱世中文人竭力逃避,不言实物追求老庄,多作玄言诗以求心理上的安慰和精神上的麻醉。郭璞是玄言诗的导始者,他主旨思想仍是老庄,但擅长游仙诗。这一时期著名的玄言诗人有孙绰、许询、袁宏等。
接玄言诗而起的是山水诗,先导者是殷仲文和谢混。太康嘉永之后文人多南渡,秀丽的山水符合于他们追求自然、爱好老庄的趣味,也适合于逃避现实的心态和态度,故文人多以山水入诗入画。“老庄告退而山水方滋”不是诗人们认识和思想的变化,实际上只是一种题材的变迁。作诗量大而贡献多的山水诗人主要是谢灵运和颜延之。谢灵运对山水诗的新变影响巨大,一体现在诗的形象化,即诗中运用比喻状物的增多,二体现在偶句和声色的讲求。山水诗不只写景,着重借景抒情,情景交融。
以陶渊明为代表的田园诗也产生在义熙永初年间,与山水诗几乎平行发展。虽是同时代,但陶渊明与谢灵运的社会地位、生活环境的不同造就了他们对自然的不同刻画。谢灵运重在观赏,陶渊明则重在感受。陶诗虽“平淡自然”却未落于“枯槁质木”,这是陶渊明诗的艺术特色。东晋百年间好诗极少,陶渊明为这一时期文学史树立了一个鲜明的标杆。
十三、隶事·声律·宫体————论齐梁诗
齐梁时文人聚会互相隶事数典,权贵有意奖励提倡这一风气,造成文人囤积词句,文章殆同书钞。沈约定音韵学意义上的四声八病说,文人则据此属文,发展出了注重诗的声色形式的“永明体”,与以往如《文赋》中所谓“清浊逐流,口吻调利”的讲求自然音调的理论不同。
南朝宫闱荒淫混乱,为转移生理需求,节制纵欲过度,齐梁发展出了“齐梁体”,即宫体诗。宫体诗由简文帝主倡,沈约响应,以大量描写宫中器物、女子衣饰仪态等满足贵族变态心理,反映了当时文风和社会生活的堕落。宫体诗前响、盛行、余波前后约两百年,甚至初唐诗都受其影响。
谢眺的诗代表了从山水到宫体的过程,承上启下,体现出了齐梁时代诗歌从古诗到近体桥梁的特点。他的诗兼得先后之长,他虽身居都邑从于仕宦,但仍可领略山水栖隐的野趣,在其中找到了平衡点。他的诗颇为唐代诗人模仿推崇,其中李白尤甚,作多首诗歌咏小谢。
十四、徐虞与骈体
传统“徐虞体”,主要是指徐陵、虞信对骈文形式的运用和示范。徐虞的主要成就在于将宫体诗的隶事声律和缉裁丽辞的形式特点巧妙地移植在“文”上,使得骈文成为当时一种代表性的文体,也成为唐宋四六和律赋的先导。徐虞中虞信因后半生羁旅生活而在文中输入了悲痛抒怀的内容,故他的地位较徐陵更高。
骈体以裁对、隶事为要素,主要以表情达意为目的。也有运用简短骈文议事说理的连珠,逐渐被杨雄、班固等所采纳,成为骈体滥觞。
三、简评
王瑶先生详细追溯史料、以尽量客观通达的史观论文,注重“世情”和“时序”对文人、文章的影响,多将文风流变归结于历史沿革和社会变化,并非凭空出世。他详细论述了魏晋时期的文学思想、文人生活和作家作品,为我们呈现出这一时期文学发展的特点和态势。但私以为本书较大不足之处是引用史料、文章过于冗长繁缛,常大段引用原文且材料此起彼伏,读来崎岖晦涩。作者的议论夹于其中为点睛之笔,但过多的引用冲淡了作者之意,使全书有失清新,显得有些拖沓,读来容易暂时失去兴趣和关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