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焰
火,似乎是对文明的合适比喻。
直接来看,人类从学会使用火开始,也就开启了文明的新进程:人类用火来取暖,照明,制作熟食,进而制造陶土器具,青铜器,铁器……文明也正像火一样改善人类的生存,驱散野蛮的黑暗。
若要用一个画面来表现人类的进步和文明,我想,一个高擎火把的人类形象是再合适不过了。借助文明的光,迷茫的西方人从两河流域一路走来,踏着尼罗河畔松软肥沃的土地,迎着爱琴海温暖湿润的海风,最终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越过大洋,到达彼岸的美洲。我们回眸,在被震撼与吸引的同时,也会惊讶地发现,今日世界的流光溢彩也正来源于古代世界的文明之光。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诞生了最早的城市,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生活富庶,和平安定,外国来客往来穿梭,男女老少怡然自得。这样祥和的场景甚至未能出现在今日世界的某些城市,但却真实地存在于距今四千多年的那片神奇的地域上。
考古学家们在伊拉克发掘出乌鲁克古城,在叙利亚发掘出哈莫克古城、布拉克古城,城市遗址显示出它们曾今的规划格局井井有条,并有类似现代城市化重建的基建活动迹象。通过保存至今的手工艺品可以看出城市人口专业化分工,形成了社会阶层。我们可以从这些几千年前的遗迹清晰看到现代城市的影子,也不禁有种怀疑——后来者是否犯了愚蠢的错误,致使文明进程又重新滑入了“慢车道”。
如果说我们所继承的城市化只不过是文明的衣冠,那么古希腊人、古罗马人一定会骄傲地指出,他们奠定了现代社会的精神基石,我们正享受着其思想、艺术、制度等方面的余荫。
赫拉克利特、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的哲学理论至今仍是学者们十分重视的思想,修昔底德、色诺芬和塔西佗等人的历史著作依旧影响着人们对经济、政治方面的研究,荷马、埃斯库罗斯、阿里斯托芬、贺拉斯等在文学上的成就仍然滋养着现代文学的成长。被高度赞颂的文艺复兴师法、借用了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艺术,从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这些古老文明在两千多年后迸发出的新的生机。
即便是当今世界引以为荣的民主与法制,公共基础建设,也早在古代世界就曾闪耀出光芒。雅典的民主制度虽不完善,但却在几千年的时间里让人民念念不忘,并为之而奋斗;罗马的元老院可看作是议会的雏形,其法律体系则可视为现代各国法律的基础与范例;罗马人建造斗兽场和引水系统的初衷可能并不完全在于泽被大众,但却为后世城市化及基础建设提供了借鉴,甚至仅是那高架饮水桥所采用的“拱式”技术,都深深地印刻进西方建筑的灵魂深处,教堂不仅是宗教场所,也是凝固的古罗马艺术,凯旋门不仅是军事、政治的纪念,也是古罗马建筑的荣光!
古代世界的文明之光是如此迷人、闪亮,以至于让人几乎忘却了同时存在的摧毁文明的熊熊烈焰。我们不要忘记西方文明的发展是断续的,后者所谓的功业往往建立在前者的废墟之上,文明之光似乎总要面对“生死循环”——生于野蛮的烈焰,又终于野蛮的兵火。
古埃及宏伟的神庙是文明的遗存,但它们中的大部分外墙上却雕刻有法老对外族人严刑拷打的画面,古埃及人似乎相信武力和酷刑才是与异族“沟通”的语言;爱琴海地区早期的克里特岛与迈锡尼文明,诞生了较为发达的农业,创造了繁盛的青铜文明,还有极具特色的海上贸易,但却毁灭于多利亚人燃起的战火之中。
而在之后再度兴起的希腊文明也没有逃脱被野蛮烈焰吞噬的厄运,所谓“辉煌的”希腊却在城邦间狭隘的政治利益和偏见中内斗不断,而罪魁就是“民主”的雅典和“勇猛”的斯巴达,伯罗奔尼撒战争没有胜者,如果非要选出一位的话,那就是短视,所有人都是输家,而文明损失最重。
日渐衰微的希腊可能也绝不会想到自己还未借助文明的余晖重新伟大,却在一贯被轻视和边缘化的马其顿手中完成了统一,只不过这时的帝国最终不是建立在之上,而是崛起于亚历山大的马蹄之下。亚历山大没有像亚里士多德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守护安静的文明之光的哲学家式君主,最终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崇尚武力与征服的帝王。今日人们崇拜亚历山大大帝横扫天下的丰功伟绩,赞颂他的征服促进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反过来看,其实那不过几大文明被付之一炬之后,于灰烬中生出的“副产品”。
我们现在歌颂“一将终成”,忘却“万骨枯”的教训,是因为与当时爆燃的火焰太远,而只感受到“八分钟后”到达的光吗?即使如此,我们充其量只能感谢古代人类的献祭,而远不能夸耀贪婪和野蛮催生的所谓“辉煌”与“伟大”。
人类一面用火照亮前路,最终似乎又一面会将所见的世界焚烧毁灭。消极一些来看,一个又一个荒废的古代世界遗迹也正连成了人类前行的轨迹。我们,愚蠢的我们,能否可以不再通过焚毁人类的共有财产而获得新的文明之光?能否让“八分钟”前的那次猛烈燃烧成为最后一次,而从此安静地和平地凝视穿越时空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