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回忆都值得被书写——读《师友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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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庆:《师友杂忆》,海豚出版社,2014年
20180604草就
书并不厚,是海豚书馆的小书,原计划是在去镇江的火车上读完,但临时退了票,也没有尝试是否能在车上读完,但在家里昨日空闲之余,还是看完了,可见压力不大,也颇能对我的胃口。
对于这类师友回忆类的文字,我比较喜欢,原因其实很简单。在书里和回忆文字里,我们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掌故、八卦,能给我们闲暇时的谈资增加乐趣。那这种类似八卦的故事是否有意义呢?这个问题其实和我们比较熟悉的娱乐八卦是否需要关心是一个道理。这个有意义没意义的问题,是对读者或者关心者而言的,比如我喜欢探究这些人物的掌故,我也能从这些八卦中获得自己的价值判断与人生阅历。如本书75页,田余庆在50年代,由于夫妇都忙,无人照顾孩子,有时是把婴孩绑在童车上,或请商鸿逵的夫人代为照顾。虽然这个细节对于历史学研究应该是没有特别的意义,但对于我而言,让我知道学术与生活有时候真的会冲突,我也不是那个特例。我曾经读过乡贤童第周的传记,当年他们夫妇为了工作,不得不让大孩子辍学在家照顾小孩子。我知道自己没有条件全身心扑在学习上,因为没有人替我照顾孩子,但至少我知道,我做了我所能做的。我也更有信心相信,未来还是可期的,我也许也会有如这些学者一般自由读书的时间。
另一方面,我们读这些回忆文字,更多地应该是从里面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学者事迹,那些不会轻易流露在严谨文章里的故事,能让我们感受到前辈学者的高风亮节和为学、为人之道。虽然有溢美之词在所难免,但更多的却是人世间温暖的感人之处。如55页,1960年代,有一次历史系重要的学者都要对田余庆进行批判,毕竟是书生的周一良不得不从自身检讨,让田余庆觉得“是批判我,又尽量不伤害我,客观上还似包庇我”。因为这个批判,周一良受到了批判。这个细节让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在动乱年代里知识分子的坚守——不害人。人是社会动物,必然需要背离自己的意愿去契合群体的意图,故而我们常常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叹,在那个人人自危,批判成风的年代里,如周一良一般具有良好家风传承的学者,依然坚守着心中的学者本分。在平时我们能不伤害人,固然可贵,但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困乱中尚能如此,则显得弥足珍贵。试想,当时周一良完全可以如同其他学者那般做一些批判的官样文章,但他不愿意,他不愿意说一些伤人害人的话。其实这一份坚守就是中国传统知识人最朴实的品质,是千年以来的文脉传承,所谓“君子坦荡荡”,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行的正、坐得端,无愧于天地良心。我常常会反思,我的行动是否会伤害到别人的利益,我绝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因为我心中有一份敬畏之心,我害怕被人说闲话,害怕因为我的言行而辱没了先人。因为有敬畏,所以不敢为。
最后我再说一点,触动我的方面,那便是前辈学人对学术的执着之心。邓广铭在晚年仍然痴迷于学术研究,而不知休息,与一般人退休所关心的不同。我特别崇拜这样的学术热情,甚至多次想像退休后有大把时间旅行看书做学问的场景。我完全不否认每个人选择的自由,我觉得退休后吃喝安乐也是最正常不过的,只要每个人都能找到让自己心安的事情来做,就是需要被理解的,哪怕是跳广场舞,只要不扰民,不做有损别人的事,都是人生的最好安排。说点对学术的自身感受,虽然我不擅长做学术研究,却从来没有放弃,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孜孜以求,却总是找不到答案,难道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似乎我也没这么大的功名执念。昨晚我对妻子说,这两天好累,要早点睡了,但最后妻子问我什么时候睡,我说再看吧,然后我又搞到了12点,我太害怕了,这么多书没看,太害怕自己have no time(余生已经不太长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我不想因为不明白而白白彷徨掉。无论如何,在行进中寻找自己现在这么努力的目的。
拉杂许久,其实本书是作者对所公事或熟悉的前辈学者的一个回忆,读他的文字,走进这些前辈,是我们最好的一次教育,因为这些前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或死”。看完的书,我会丢在书堆里,但这本小书,我想留在书架上,让我想起来的时候还能翻翻,虽然此生连私淑弟子都不敢僭越,但文字里我可以单方面地执弟子礼。文字是最平等的,我们可以和任何我们喜欢的人对话。
最后,我还是要说一个观点,每个人的回忆都值得被书写,在这个大众写史的年代里,小人物的故事同样值得被记录或被回忆,比如我们在撰写院史中,非常需要曾经的学生书写曾经的发声在校园里普通的故事,因为这些记忆塑造了我们最真实的校园故事。不要等到记忆泯灭了再想起来还没有记录成文字。
故事,你说我来写,我写你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