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消失时

《林徽因与梁思成》看本书的前半段心情一直都是愉悦的，沉浸在上个世纪那些大师们的趣事里。就算是读到林徽因，梁思成，病魔缠身又或者是在抗战那么艰苦的环境中坚持去田野考察，依然感觉都是快乐的。因为他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物质有多艰苦，精神上都是解放的。可是今天在食堂读到最后一段时却难免默然湿了眼眶。 我想梁思成一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有林徽因的相伴，两个人都这么热爱中国的古建筑和文化。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走过了华夏大地上多少破落又耀眼的地方。想象他们发现唐朝的木建筑佛光寺时的那种欣喜，想象林徽因攀上梁柱后的惊呼，想象他们在抚育出一批又一批学生时候的成就。这个在精神上与他琴瑟和鸣，在生活上与他互帮互助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有魅力，性格上又和他那么互补。 在后来林洙的回忆录里，她提到这么一段: "听到谈太庙的古松，林先生忽然笑着问我听过她和梁先生逛太庙的故事吗?我摇摇头，于是她说：“那时我才十八九岁，第一次和思成出去玩，我摆出一副少女的矜持，可是进了太庙的大门不久，他却咕噜一下，爬到树上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下面！真把我气坏了。”我回头看看梁先生，他正挑起一边眉毛调皮地一笑说：“可你还是爱上了这个傻小子。”" "可你还是爱上了这个傻小子。"这句话就是对他们爱情最好的诠释吧。 林徽因其实是幸运的，因为病痛，她在1955年撒手人寰，她没有经历文化大革命的痛苦，也未曾看到北京城墙的轰然倒塌。 在梁思成给中央提的五点建议里，只有保留紫禁城被采纳了，可是这座美妙的古都，仅仅保留紫禁城怎么足够呢。我想这比什么都让梁思成痛苦。 是啊。"他有一切理由爱北京的老城，北京的旧墙。这里不仅是他和徽因的家，而且在整个事业生涯中，他和徽因曾经研究过古都之美，古都的历史长流。光保留紫禁城是不够的，这个城墙围起的伟大城市一定不能毁坏。" 他曾写下“北平四郊近二三百年间建筑遗物极多，偶尔郊游，触目都是饶有趣味的古建…” “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 这些饶有趣味的建筑，这些曼妙无双的遗存，最后都在"新时代"的推土机下荡然无迹。 "为了抢救古迹，梁思成不惜声嘶力竭，他说城墙里面是七百年的“填泥”，坚硬如石，有一千二百吨重，用二十节车花八十五年才运得完……然而他的努力终归徒然。" 也许是他忽视了新中国人民"建设"的热情，不到十年，北京城墙就被从外墙拆到了内墙，用的是组织市民义务劳动的方法。 这座和平解放的北平城，免遭了战火，却依然消失于"劳动人民"的双手。 德国的城市被炮弹毁坏后，按原样重建，只是无论如何大家都知道，它们已经是假古董了。柏林的教堂被燎烟熏黑，留下密集的弹孔，却坚持不复原，因为那些都是历史的痕迹，都带着警世的意味。 而林徽因当年向北京市市委书记彭真据理力争之后，留下一句话： “你们现在拆的是真古董，有一天，你们后悔了，想再盖，也只能盖个假古董了。” 可是，为时已晚，城墙还是拆了，那一块块元明清留下的砖，已不知辗转落入何处。 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曾感慨:现存的，保护它都还来不及，怎会把它拆了呢？ 直到今天，我们外城唯一仅剩的，就只有北京火车站背后的东南角楼和近百米的城墙。而他们被留下，也仅仅是个意外:拆城墙的工人以为那是火车站的后墙。 而后，我们再去复原永定门的城楼，建起一样的"假古董"，倒也颇具讽刺意味。 我们原来拥有的最宝贵的历史财富，看看今天剩下了什么，北京的交通问题因此解决了吗，现代竖起的高楼比千年前建的质量更好，更具艺术性吗？ 而这位为北京城痛心疾呼，让中国建筑史从无到有的伟大的学者，还在文革时期遭到了猛烈的批判。 这里不言他遭受了什么样的侮辱和苦难，以他的身体令人难以想象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只是令人惊异他: "对此不但不气愤反而高兴，因为他天真地相信这是学生们开始“斗、批、改”，不再打内战，要真正搞“教育革命”了。只要教育革命能成功，真的防止了“资本主义复辟”，一句话，只要我们的祖国能更加强大，他心甘情愿被人们“案在脚下，再踏上千万只脚”。他想，他百思不得共解的什么是“无产阶级教育路线”—一就要得到解答了。" 每天出门都要挂块"反动学术权威"黑牌子出门的他，依旧以这样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也许是这辈子都沉浸在建筑的艺术里，他对政治真是单纯的令人动容。 不仅如此，尽管林徽因先生已逝，她的家人依然不得安宁，红卫兵在林徽因母亲的房里搜出一把镌有"蒋中正赠"字样的剑，又尽情的批驳一番。可这把剑是林徽因的弟弟林桓在空军航校毕业时礼服上的佩剑。而林桓，他是在抗日作战中为国捐躯的啊！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心底。" 当年写下这首诗的林徽因该有多么心痛，而现在，"只要佩上一个红袖章"就可以在任何时候去 践踏这份光荣和悲痛。 文化不仅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美丽的对戏剧文学建筑美术都有造诣的林徽因，恳求美国不要轰炸日本奈良京都，只因为那里保存着大量的古建筑的梁思成，为全人类的艺术与文化奔走了一辈子的林徽因和梁思成。他们在北京的故居，也被拆除了。还会有多少雕梁画栋消失在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