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严肃地谈谈“吃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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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娃娃、《丑陋的美国人》、《丑人儿》、《丑女贝蒂》、美妙丑陋俱乐部,等等。(欢迎你来列举更多关于丑的例子。)
近年来的文化借用现象将丑陋推向一个新领域,人们不再用消极的方式对待丑陋这个话题,而是将其自然化。丑陋这个概念从其令人畏惧的词源上继续发展,如伦敦和纽约的艺术馆宣传有关“丑陋”的展览,孩子们拥抱丑娃娃,意大利有一年一度的“丑陋节”以庆祝丑陋,这些活动帮助我们用变化的视角看待世界。其中包括看待丑陋事物的视角,让我们更清晰地了解那些让人感到恐惧和无须恐惧的事物的存在和偶然。
其实“丑”这个概念由来已久,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文化想象中:从中世纪时期奇形怪状的怪兽状滴水嘴到雪莱笔下由死尸拼凑成的怪物;从安徒生童话中的土黄色丑小鸭到纳粹主义的堕落艺术展览;从日本的“侘寂”概念到粗野主义建筑…丑陋挑战着我们的审美,许多哲学家被其吸引又深受其扰,有关人类现状与生存互动的广阔世界的问题也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丑陋从何而来?
伏尔泰说过:“问一只蟾蜍美丽为何物,它会参照母蟾蜍的样子回答: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两只突兀的圆眼睛。”
庸俗的、粗野的、腐朽的、凄惨的、无用的、杂乱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牛津英语词典》为“丑陋”一词绘制出一幅完整的谱系图,其词根来源于古诺尔斯语,在中世纪英语中发展出许多派生词汇, 拼写多样, 如igly、wgly、vgely、ungly、vngly、oggly、oughlye、hoggyliche等等。
萨特韦尔试图在六种语言中寻找 “美丽”的同义词,在英语、希腊语、希伯来语、梵语、纳瓦霍语和日语中寻找不同的概念——日语中的“侘寂”定义为“枯萎、沧桑、暗淡、伤痕、私密、粗糙、世俗、易逝、 暂时、短暂的事物所具有的美丽”。在其他文化背景中,这些定语可能会被归为丑陋的范畴,然而在日本,它们的意义是美好的。
罗森克兰茨在《丑的美学》中阐述道,丑陋不仅是美丽的反面或是消极的整体,而是其自身所有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不只是美的否定,而是一种更加丰富,更加复杂的状态。
作家、艺术家、哲学家等在作品中去探索美丽与丑陋的界限,这些不同分类之间的界限渐渐被削减并引发新的联想。
怪物种族:中世纪的科学幻想
随着中世纪的游记不断融合,人们对未知事物更深层的恐惧与怪物种族混合在一起,加深了对丑陋的文化认知。弗泽莱的中世纪雕塑就像与一个既实在又虚构的世界邂逅。这些“怪物般”或“陌生”的种族栖身于已知与未知、现实与幻想、尘世与圣域的临界处。
弗泽莱是法国朝圣之路上重要的一站,是通往耶路撒冷或孔波斯特拉的十字路口。这一时期的大教堂大多选取以天启为主题的场景和魔鬼作为装饰,与之不同的是,弗泽莱的教堂则以十字军东征为主题。隐修院的弧形墙饰上描绘了基督门徒的神圣使命,一圈蜿蜒起伏的边线将其围绕其中,就像是蒙迪地图怪物种族游荡的海洋圈。
根据文化历史学家约翰·布洛克·弗莱德曼的观点,弗泽莱的怪物种族表达了地理学和神学方面的双重含义,它反映出“对宇宙万象所持有的包容态度”,这些种族“栖息于世界边缘,它们甚至与幼崽、刀剑和马匹一起出现,静候神旨”。
把丑陋加以和谐的运用
达.芬奇的《绘画论》中有一个部分叫作“千脸百变”,其中讲道:“人物越矛盾,画作就越受观众喜欢。也就是说,畸形反衬美丽,衰老反衬青春,强壮反衬弱小。”
在《外形怪异的老妇人》中,模特戴着一顶夸张的头饰,将一枝玫瑰花蕾握在皱皱巴巴、过于丰满的胸前。她试图将年老色衰的自己塞进一件过时的、年轻人穿的裙子里,这也许是她丑陋名声的来源。她给人一种似人非人的感觉。
伊拉斯谟在他的《愚人颂》中这样写道: “更有意思的是看那些面容枯槁的老妇人浓妆艳抹,袒露她们下垂干瘪的乳房,试图激起无法重燃的欲火。”
跟这幅画一样,伊拉斯谟的描述也接近于漫画艺术(caricature)。16世纪时期的波洛尼亚画家卡拉奇兄弟是这种艺术形式的创始人,漫画艺术利用简化的线条和“充实”的特征来展现美丽的对立面。
人类的兽性戏谑地判定美丑,漫画艺术触及了这种兽性的不适感。漫画艺术不美化对象,而是利用夸大的特征,把一个特征强调到畸形的地步。
如果用与艺术或社会视角相反的医学或科学的视角来观察,我们对丑陋的认识会有所不同吗?
破碎的面孔:战争的丑陋痕迹
《皮肤移植》中塑刻了一个男人的脸部。他的脑袋靠在金属床头支架上,微微向旁边偏移。 观察者被画面中的混乱吸引目光,看向他破碎面孔上瞪大的独眼。他嘴唇略有歪斜,牙齿从下颌边上的洞露出来。鼻子的位置是一条裂缝,一只眼窝被缝起来,耳朵也少了一只。脑子暴露在外,剃光的头部布满缝合的痕迹。最上面的睡衣扣子将他的脸部和身体分隔开来,让观看者对剩余部分的伤残或缺失进行想象,虽然能认出画面中的人形,但呈现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幅版画由作者根据自己在“一战”中担任机枪部队指挥官的经历创作而成。迪克斯刻画那些因“一战”而遍体鳞伤的人们,之后与其他艺术家一道,在《破碎的面孔》作品集中建立了一个素材库,表现无法重建的政治和美学毁灭。
《破碎的面孔》指的是在“一战”中面部受伤的战士。身体受损往往伴随着心理上的创伤。医生接收到幸存下来且面部受伤的士兵之后,必须想办法来“重塑半张脸”。在一个设有面部治 疗医院的英国小镇,公园中为患者提供的长椅漆成蓝色,提示镇上的居民这里坐着的人也许“看起来惨不忍睹”。
医院里,面部受伤的患者 总是与普通病人隔离开来,也不许有镜子出现。 “一个人成为自己 和他人眼中的恐惧对象,带着这样的心理创伤生活一辈子是一件难以言喻的事情。”
种族歧视的丑恶深渊
随着“丑陋”一词承载着自身产生的消极后果,对于“丑陋”群体的定义也有了象征性的含义。《洛杉矶时报》刊登了一位母亲的文章 “我们该如何向孩子解释‘感恩节’ 背后的丑恶历史”,她写道,美国总是“避免说起历史中丑陋的时刻”。对于一个在贩卖非洲黑奴和屠杀美国土著的基础上建立国家,美国法律中关于丑陋的部分,使法律认可的文化习俗与实际存在的文化习俗之间产生了冲突。
1939 年,为了研究种族歧视和隔离带来的影响,心理学家肯尼思和玛米·克拉克夫妇在美国南部进行了一个名为“娃娃实验”的项目。他们给不同种族的孩子展示四个塑料娃娃,并通过询问一系列问题来了解孩子的喜好。这些娃娃除了尿布之外浑身赤裸,只能通过肤色来区分。孩子们多次用固定的表达来陈述自己的喜好,对白色娃娃表现出喜爱,“因为他很好看”或“因为 他很白”,而对黑色娃娃则持拒绝态度,“因为他不好看”或“因为他很丑”。
克拉克夫妇在这一有名的研究中得出结论,这些孩子的表述体现出“对黑人种族消极的态度”,以及“对文化在种族方面的态度和价值观的接纳”,这些五岁的孩子已经明白,“在当今美国社会,有色人种意味着低下的社会地位”。
随着人们对丑陋的认知在实际生活中逐渐加深,这些娃娃测试的结果则意味着种族歧视所造成的更为广泛的影响。
认识丑陋,获得更完整的自已
小说家雨果认为:“从最简单的角度看,美丽不过是一个形式。而丑陋则是我们难以察觉的巨大整体的细节,它不附和人类,而是与所有的创造达成和谐。因此,它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总是全新而不完整的一面。”
至此,结束似乎更像一个开始,我无从知晓丑陋是什么样的一种文化探索,但我相信,丑陋所提出的问题有巨大的研究空间,丑陋改变我们的同时,我们也在改变着丑陋。
如前文所述,日本的“侘寂”概念追求的是自然缺陷和短暂易逝所带来的美感。日本的陶器、纳瓦霍的毛毯、伊斯兰的字体、阿米什的被子图案以及土耳其的造船技术等不同传统据说都带有“有意的残缺”或“节制的意外”,看似是错误或失误,但却有不同潜在目的:出于审美目的的不对称;凸显艺术家的整体技能;预留提升空间;展现谦恭的态度,不与神圣的完美较量;或是具有个人风格的鲜明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