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能再一次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上相见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萤》
“表达不好,”直子说,“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想表达什么,想出的只是对不上号的词儿,有时对不上号,还有时完全相反。要改口的时候,头脑就更混乱得找不出词儿来,甚至自己最初想说什么都弄不清楚了。简直就像身体被分成两个,相互做追逐游戏似的,而且中间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围着它左一圈右一圈追个没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总是由另一个我所拥有,这个我绝对追赶不上。”14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诉诸语言之后,的确平凡地令人生厌,纯属泛泛之论,但当时的我并不是将其作为语言,而是作为一团薄雾样的东西来用整个身心感受的。无论在镇纸中,还是在桌球台上排列的红白四个球体里,都存在着死,并且我们每个人都在活着的同时像吸入细小灰尘似的将其吸入肺中。18
在此之前,我是将死作为完全游离于生之外的独立存在来把握的,就是说:“死迟早会将我们俘获在手。但反言之,在死俘获我们之前,我们并未被死俘获。”在我看来,这种想法时天经地义、无懈可击的。生在此端,死在彼端。18
然而,以朋友死去的那个晚间为界,我再也不能如此单纯地把握死(或生)了。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之中。我们无论怎样力图丢掉它都归于徒劳,这点便是实证。因为在十七岁那年五月的一个夜晚俘获了朋友的死,同时也俘获了我。18
如果我们能再一次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上相见,我想那时候我们大概就可以畅所欲言了。27
《烧仓房》
随后她开始“剥橘皮”。如字面所示,“剥橘皮”就是剥橘子的皮。她左边有个小山般满满装着橘子的玻璃盆,右边有个装橘皮的盆——这是假设,其实什么也没有。她拿起一个想象中的橘子,慢慢剥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罢一个,把渣归拢到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边的盆。如此反复不止。用语言说来,自然算不了什么事。然而实际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钟——我和她在酒吧高台前闲34聊的时间里她一直边说边几乎下意识地如此“剥橘皮”——我渐渐觉得现实感从自己周围被吮吸掉了。这实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过去艾希曼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时,有人建议最合适的刑法是将其关进密封室后一点点将空气抽去。究竟他遭遇怎样的死法我不清楚,只是蓦然记起有这么回事。35
其言或许不差,我想。再说,任何人都不至于想到如此衣冠楚楚的开外国车的小伙子会到处烧人家的仓房。45
《跳舞的小人》
她的面目发生变异就是在这个时候。82
《盲柳和舞女》
就是说,如果把神经平均分配到两只耳朵,那么,右耳的沉闷便不时压没左耳的声音,沉默像油一样淹没了五官。89
他依然右手抓住吊环,咬着左手小指甲。“我想说的是这么回事,就是说,假如我以外的什么人感到疼痛而又给我看见的话,那么我就会想象他人的疼痛——我想我会感到难受。不过,如此这般想象的痛和那个人真正体验的痛还是有所不同的。倒是表达不好。”98
《三个德国幻想》
我时常闹不明白:这应该说是博物馆侵蚀日常呢,还是应该说是日常侵蚀博物馆呢?125
有人站在门口。但那怎么都无所谓了,门口的情况也好什么也好我根本不予理会。因为,一旦我开始考虑性的事,我们便总是在冬季的博物馆里如同孤儿蜷作一团一般寻求温暖。奶锅在厨房里,饼干盒在抽屉里,我在冬季的博物馆里。127
我觉得像有一只半热不凉的手在攥紧自己体130内的神经束。我不晓得如何是好。在这触目皆是弹痕的奇妙城市正中,我全然一筹莫展。过了一会儿,那只半热不凉的手终于如退潮一般撤出了我的体内。131
果真什么也没有,仅一座空中花园孤零零地漂浮在雾海之上。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