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美学: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去年开始读毛荣贵老师的《翻译美学》,虽然是带着学习的目的而读,但一开始看到书中的举例,还是有点不大服气的——觉得自己能译出更准或者更巧一点点的中文。
那时候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对连续四个例句提出了自己的修改建议。中间停了一段时间,最后在前往莫斯科的飞机上读完了。越往后看,越没有可挑刺的,大师之作,高山仰止。纵使有了十几年野路子翻译经验和编辑工作淬炼,也只能在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上拣嘴而已。
平心而论,《翻译美学》很厚,干货并不算多,而且真正的干货我略去未读——有一个章节专门讲模糊语言,涉及符号学心理学等范畴,纯学术探讨,以及后面大篇幅的例文。它只涉及一个问题:为什么中英翻译充满遗憾?
雨果曾说:“翻译如以宽颈瓶中灌入狭颈瓶中,傍倾而流失者必多。”只要尝试过翻译,就知道它是一门对抗遗憾而且难以战而胜之的艺术。
第一次接触翻译,只为了把一篇两千字的文章贴到论坛上,翻来覆去改了七遍,仍不满意。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太多英文单词,没有准确对应的汉语;太多英文的语序和句子结构,难以用汉语完整照应。
后来累积经验,“武器库”丰富了,我又发现难题不在于准确,而在合适。
有时候你觉得一个词或者一种处理办法,可以最大程度地诠释作者的原意;有时候,你又觉得发挥失度,过而不及。你不能遗漏每一个单词每一个语意,更不能喧宾夺主,自说自话,让原文面目全非。
有时候你能做到自以为的神形契合,有时候只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更多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遗憾就是这样永远存在,在绝大多数时候,它立于不败之地。换句话说,我们打不赢这场战役,但我们可以一次次小胜,零敲碎打牛皮糖。
遗憾的根源来自哪里呢?汉语和英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表意方式,甚至是相反的。英语讲究精准和逻辑,主谓宾必须各就各位,时态要准确无误,介词不可或缺,从句环环相套。看上去很复杂的长句,也可以像庖丁解牛一样,分割得清清楚楚。
汉语则相对比较随性,讲究内涵和意味,不喜欢说透。如果直译英语,容易导致繁冗拖沓;如果直译汉语,只可能变成一盘散沙,使人不明所以。
不同的语言,代表不同的思维方式。特德姜的科幻小说《降临》呈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地球人的语言是线性的,是线性因果思维;外星人的语言是整体的,是同时并举思维,所以在地球人看来,外星人好像有预言能力。一旦地球人学会了外星语言,也就具备了相同的思维方式。
那么,我们应该在翻译中怎么把握呢?我一向以为,汉语译本的目的是为方便汉语使用者,字词句的组织就应该迎合阅读方的习惯,除了特有的称谓,那些该丢掉的字词,就得果断丢掉,该整合的整合,该拆散的拆散,明说或者暗喻,都得照汉语的习惯来。否则,我们要翻译何用?
有人不喜欢这样,认为歪曲了原文的本意。其实,“本意”是一种整体的塑造,是结构,是情节设计,是食物中的碳水、蛋白质和脂肪,不是字里行间的味精和盐。我们用佐料改良了西方的餐食,使其容易入口,但食材本身,甚至制作方法,并未发生改变。如果追求原汁原味,大可以去读原文;而要“发明”一种混血文法,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觉得这就是费孝通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处理文化关系,与处理翻译之间,并没有很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