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严肃认真的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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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岁朝清供》快看完了,真是一本漂亮的集子。
黄永玉说“汪曾祺是我见过最会写的人”,我是绝对同意的(不过我是谁啊,轮得到我不同意么?)
汪曾祺的文字是举重若轻,娓娓道来。他不大用华丽的词藻或繁复的描述,总是三言两语,点个睛就走,看破不说破,反而余韵悠长。
有篇说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猎人,很简单的一句话:“他穿了一身黑,下面却缠着鲜红的绑腿。他很瘦,他的眼睛黑,而冷。”简直与古龙的笔法有异曲同工之意了。一身黑,却缠着鲜红的绑腿,冲突感将人的形象一下就提起来了,没说具体长什么样,没说背什么弓拿什么箭,再加上“很瘦,眼睛黑而冷”,就像一幅好的国画,描了个约莫的样子,然后大笔一挥,老子就画到这里了,剩下留白给你们自己去想象。
还有一个写美女的,只写了两点,长腿,眼睛眯眯的,环境里配上了一条长沙发,一只顾盼生姿的小白猫和一盆很大的素心兰,人、猫、花,仿佛电影的一幕,而且是胶片老电影,泛黄的画面带着岁月的颗粒感,摇臂将镜头慢慢拉远,终于化成一片梦境。
《端午的鸭蛋》是现在吃货们最为称道的了,一个个说起来都是读完就想吃咸鸭蛋的冲动。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描述,不过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筷子一头扎下去,吱--- 红油就冒了出来”,连味道是如何都没写,大咸?中咸?小咸?不太咸?腻不腻?蛋黄多不多?入不入味?香不香?你看,如果像我这样没完没了,好鸭蛋都臭了。
汪老的文字里还很有时光的流动感,他写荷花,“荷花开了,露出嫩黄的小莲蓬,很多很多花蕊,清香清香的。荷花好像说:‘我开了’......荷叶枯了。下大雪,荷花缸里落满了雪。”夏天来了,花开了,繁花似锦绚烂耀人,咻的,就冬天了,一片白茫茫,简直不给人慢慢品咂的时间,却叫人心生悸动,被片影浮光的掠过而打动。
又写萝卜丝饼,“扬州人、广东人制萝卜丝饼,极妙。北京东华门大街曾有外地人制萝卜丝饼,生意极好。此人后来不见了。”此人后来不见了?结尾突兀而自然,生意好为什么不做了?此人后来去哪儿了?不得而知亦不用知,留下的就是无穷想象。
能够让读者思考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点到即止,一枪毙命。大篇的抒情或冗长的叙事也不是不成,但读者只是盲目的跟着走,那走着走着自然也就累了,也就不想走下去了。
然而他也不是只会简洁这一个路数,读到一篇讲他在午门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整天和一些价值不大、不成系统的文物打交道,真正是‘抱残守缺’。日子过得倒是蛮清闲的。白天检查检查仓库,更换更换说明卡片,翻翻资料,都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下班后,到左掖门外筒子河边看看算卦的算卦,——河边有好几个卦摊;看人叉鱼,——叉鱼的沿河走,捏着鱼叉,欻地一叉下去,一条二尺来长的黑鱼就叉上来了。到了晚上,天安门、端门、左右掖门都关死了,我就到屋里看书。”啰嗦得像个流水帐,叫人几乎不耐烦看下去,这时最后一句上来,“我有时走出房门,站在午门前的石头坪场上,仰看满天星斗,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就我这里一点是热的。”寂寞扑面而来。原来那么多絮絮叨叨的表面生活,都是冰冷的热闹,只有心里那一点是热的。
用繁杂写孤清,汪曾祺确实会写
在这本集子里,他写了沈从文,于是我想把沈从文文集再找出来读一读,他又写了闻一多,于是去kindle买了闻一多的《唐诗杂论》,一读入魂。还剩下几章,我要像吃玉米一样慢慢掰,虽然知道吃完了这根地里还有很多(汪曾祺相当高产,著作等身说的就是他吧),但总是舍不得这一手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