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度的人：被操纵的参差多态成为假想的幸福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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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本书在两种矛盾的假设之间摇摆：1）对可以预见的未来而言，发达工业社会能够遏制质变；2）存在着能够打破这种遏制并推翻这一社会的力量和趋势。
在发达工业社会，技术的统治形式：
对现存制度来说，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
面对发达工业社会的极权主义特征，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不再能够得以维持。技术本身不能独立于对它的使用；这种技术社会是一个统治系统，这个系统在技术的概念和结构中已经起着作用。
技术的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经济都并入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制度，这一制度吞没或拒斥所有历史替代性选择。这一制度的生产效率和增长潜力稳定了社会，并把技术进步包容在通知的框架内。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
第一章 控制的新形式
一、发达工业社会的“自由”
技术进步的标志是带来不自由：
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这是技术进步的标志。
“极权主义”不仅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
“极权主义”不仅是社会的一种恐怖的政治协作，而且也是一种非恐怖的经济技术协作，后者是通过既得利益者对各种需要的操纵发生作用的。当代工业社会由此而阻止了有效地反对社会整体的局面出现。不仅某种形式的政府或党派统治会造成极权主义，就是某些特定的生产与分配制度也会造成极权主义，尽管后者很可能与党派、报纸的“多元论”以及“对等权力牵制”等等相一致。
发达工业社会的“自由”意味着对传统“自由”概念的否定：
当代工业文明表明，它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阶段：“自由社会”已经不在能够用经济自由、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这样一些传统概念来说明。这不是因为这些自由已微不足道，而是因为它们过分重要以致超越了传统模式。因此，需要有符合新的社会能力的新的表述方式。
这些新的方式只能用否定的字眼来加以表达，因为它们实际上是对现行方式的否定。经济自由因而意味着摆脱经济的自由——摆脱经济力量和经济关系的控制；意味着免于日常的生存斗争、免于谋生的自由。政治自由意味着个人从他们无法有效控制的政治中解放出来。同样，思想自由意味着恢复被宣传工具和思想灌输所同化了的个人思想，意味着把“社会舆论”连同其制造者一起取消。
二、虚假的需要大行其道
虚假的需要：为了特定的社会利益而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的需要。
满足这种需要或许会使个人感到高兴，但如果这样的幸福会妨碍他自己或旁人人是整个社会的病态并把握医治弊病的时机这一才能的发展的话，它就不是必须维护的保障。
现行的大多数需要，诸如休息、娱乐、按广告宣传来处世和消费、爱和恨别人之所爱和所恨，都属于虚假的需要这一范畴之列。
三、窒息要求自由的需要
要求自由的需要：要求从尚可忍受的、有好处的和舒适的情况中摆脱出来的需要。
发达工业社会的显著特征是它会有效窒息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
社会控制所要求的是这样的需要：
——对于过度生产和消费的压倒一切的需要；
——对于实际上已不再必要的使人麻木的工作的需要；
——对于抚慰和延长上述麻木不仁的状态的缓和方式的需要；
——对于维持欺骗性自由的需要，所谓欺骗性自由是指垄断价格中的自由竞争，审查制度下的自由出版，商标和圈套之间的自由选择。
四、阶级差别平等化不等于阶级的消失
阶级差别平等化在意识形态上的功能：
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有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胜地，如果打字员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如果黑人也拥有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如果他们阅读同样的报纸，这种相似并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现存制度下的各种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着用以维持这种制度的需要和满足。
发达工业社会不合理中的合理性：
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把个人束缚于社会的机制已经改变，而社会控制就是在它所产生的新的需要中得以稳定的。
五、商品和服务塑造了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
生产机构及其所生产的商品和服务设施“出售”或强加给人们的是整个社会制度。公共运输和通讯工具，衣、食、住的各种商品，令人着迷的新闻娱乐产品，这一切带来的都是固定的态度和习惯，以及使消费者比较愉快地与生产者、进而与社会整体相联结的思想与情绪上的反应。在这一过程中，产品起着思想灌输和操纵的作用；它们引起一种虚假的难以看出其为谬误的意识。然而，由于更多的社会阶级中的更多的个人能够得到这些给人以好处的产品，因而它们所进行的思想灌输便不再是宣传，而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一种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方式；但作为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它阻碍着质的变化。由此便出现了一种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在这一模式中，凡是其内容超越了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不是受到排斥就是沦入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它们是由既定制度的合理性及其量的延伸的合理性来重新定义的。
第二章 政治领域的封闭
在发达工业社会，奴隶是抬举的奴隶：
利用行政控制而不利用身体控制（如饥饿、人身依附、强力），改变重体力劳动的特点，使不同的职业阶层同化，在消费领域中实现平均化，这一切都无补于如下事实：个人无力控制有关生与死、个人安全和国家安全的各种决策的作出。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是受到抬举的奴隶，但他们毕竟还是奴隶。
第三章 不幸意识的征服：压抑性的俗化趋势
一、清除双向度文化
不是依靠否定和拒斥其他向度的文化价值，而是把它们全部纳入已确立的秩序，并大规模地复制和显示它们。
二、爱欲特征的失去
发达工业社会依靠机械化，不仅节省了劳动力，还抑制了力比多。
从前技术世界到发达工业社会，行吟诗人、艺术家变成了旅游者，手工劳动变成了流水装配线，村镇变成了城市，家庭制作的面包变成了工厂制作的面包，帆船变成了艇外推进器……作者认为前技术世界的这些带有“罗曼蒂克”色彩的东西消失了，缺少了这样的“风景”，力比多“亢奋”领域在减少，愈发受到限制和约束，人的爱欲向性经验和性满足退化。
举例来说，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在草地上做爱与在汽车里做爱、恋人们在郊外漫步和在曼哈顿大街漫步的不同。在前者的情况下，环境分担并引起性兴奋，而且势必被赋予爱欲特征。这样，力比多便越出直接的性感应区，这是一个不受压抑的升华过程。与此相对，机械化的环境却阻止力比多自我超越。由于在扩大满足爱欲的领域方面受到强制，力比多超越狭隘性行为的能力和“多样性”变得愈来愈少，而狭隘的性行为则得到加强。
第四章 话语领域的封闭
一、缩略语为制度掩护
缩略语指称的是通过删除超越性涵义的方式而制度化的东西，它的意义是被固定、被窜改和被搀杂进其他成分的东西。例如：
——NATO不会使人想到“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所指的东西，否则人们可能会追问为什么希腊和土耳其也是成员国；
——USSR缩略了“社会主义”和“苏维埃”；
——UN避免了对“联合”的过分强调。
缩略词成为官方术语后，在普通用法中不断被重复，加之得到知识分子们的“认可”，它就会丧失其认知价值，仅仅服务于对一种不置可疑的事实的认可。
它以直接性和坦率性为手段，阻挠人们用概念思考。
这种功能化的、省略的、统一的语言是单向度思想的语言。
二、重新定义就是歪曲
作者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正在：
使自由范畴可与其对立面互相替换、甚至等同的话语领域，不仅正在推行奥威尔式的语言，而且还在拒斥和遗忘历史的现实：法西斯恐怖；社会主义理想；民主的先决条件；自由的内容。如果一种官僚专政统治和规定着共产主义社会，如果法西斯政权作为自由社会的合作人而发挥作用，如果文明资本主义的福利纲领因贴上“共产主义”标签而被成功地击败，如果民主的基础在民主国家中被顺利地去除，那么老的历史概念就会由于重新进行最时髦的操作定义而失去效力。
这样的“重新定义”就是歪曲，它在权力和事实的影响下把虚假的东西变成真理。
三、语言的控制途径
语言的控制通过下列途径来实现：
——减少语言形式和表征反思、抽象、发展、矛盾的符号；
——用形象取代概念。
这种语言否定或吞没超越性术语，不探究而只是确认“真理”和“谬误”并把它们强加于人。
第九章 解放的大变动
一个自由的社会，与私人自主性的关系如何？作者给出了回答，非常喜欢：
一个自由的社会是根据远比私人自主性更重要的成就来确定的；但是，缺少私人自主性却使甚至最引人注目的经济和政治的自由制度黯然失色——由于从根本上否定了自由。
译后记
一、本书的中心论题
当代工业社会是一个新型的极权主义社会，它成功压制了反对派和反对意见，压制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这个社会因而成为了单向度的社会，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单向度的人。
单向度的人，是丧失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他们不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这正是发达工业社会极权主义特征的集中表现。
作者认为，极权主义的共同特征不是表现为是否施行恐怖与暴力，而是是否允许对立派别、对立意见、对立向度的存在。造成发达工业社会极权主义性质的不是恐怖与暴力，而是技术的进步。
二、为什么说当代工业社会是极权主义社会？
政治领域：
它成功实现了政治对立面的一体化，因而消除了危害社会继续存在的政治派别。今天，不仅先前作为政治反对派而存在的社会民主党、共产党放弃了暴力夺取政权的主张，而且一度是社会革命力量的无产阶级，也随着机械化对劳动量和劳动强度的减低，随着蓝领工人白领化、随着非生产性工人的增加，而逐步丧失了其否定性和革命性，并与往日的敌手联合起来。
生活领域：
发达工业社会还使人的生活方式同化起来。工人和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漫游同样的风景胜地，打字员同她的雇主女儿打扮得一样漂亮，连黑人也有了高级轿车。由于生活方式的同化，由于大家都“分享制度的好处”，以往那种在自由和平等名义下提出抗议的生活基础就不复存在了。
文化领域：
高层文化也与现实同一起来。高层文化本来与现实相疏远、相脱离，而这种疏远化的特征正是高层文化能够保存与现实不同的另一向度的关键所在。今天，高层文化与现实的“间距”已被克服，“文化中心变成了商业中心，或市政中心、政府中心的适当场所”。早起资本主义文学中那些反叛角色现在已被征服，当代文学中那些歹徒、明星、荡妇、民族英雄、垮掉的一代、实业界巨头，都不再想象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只是想象同一生活方式的不同类型或畸形。理想本是超越现实的东西，不再想象另一种生活方式就不再有理想，或者说理想已被现实所超越、同一。这样，表达理想的高层文化便不再能够提供与现实根本不同的抉择，不再具有同现实有根本区别的另一向度。
思想领域：
实证主义、分析哲学的流行也标志着单向度思考方式、单向度哲学的胜利。实证主义、分析哲学本身就是单向度的思考方式、单向度的哲学，因为它把语言的意义同经验事实和具体的操作等同起来，并把既定事实无批判地接受下来，从而把多向度的语言清洗成单向度的语言。同时，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还宣称要对语言中的“形而上学”幽灵进行治疗，并反对哲学家去干预日常语言的使用。但是，既定的事实并不一定是应该接受的事实，形而上学幽灵可能比其对立面更加合理，而我们的日常语言在一个单向度的社会里也是早已受到操纵和灌输的语言。最重要的是，推翻既定现实“是哲学的任务”。如果我们不能干涉日常语言的使用，如果我们不能超越日常语言环境去探讨造成这一环境的社会，而社会又只讲自己的语言，那么我们就只能顺从社会现状，再不能做其他事。因此，分析哲学的治疗任务乃是“一项政治任务”，它对语言的清洗实际上是对大脑的清洗。它的胜利表明了“肯定性思维方式”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