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的荣光与迟暮

意大利法学家贝卡利亚有句名言：“幸福的民族没有历史。”可惜，亚当和夏娃的纯真岁月早已终结，所有民族都在幸福与不幸中前行。回顾往昔，该当如何？

对英国人而言，至少，书写历史就是一种幸福。休谟有《英国史》、麦考利有《英国史》，就连大作家狄更斯也有部英国史。这股风潮延续至今，英国史仍然吸引大批的追随者。BBC于2000年开播15集的《英国史》，四年播放期间，赢得大量奖项与如潮好评。制作团队负责人、知名史家西蒙·沙玛根据纪录片完成的文字版《英国史》，同样大受欢迎。

这部《英国史》分三卷：Ⅰ.3000BC—AD1603，在世界的边缘。Ⅱ. 1603—1776，不列颠的战争。Ⅲ.1776—2000，帝国的命运。“在不列颠历史上，常态是变化、突变、熔解，而不是一成不变如基岩般的稳固。”沙玛说道。不过，一个基本事实是，在长久的历史变迁中，尽管不断遭受战争浩劫、政治博弈、立宪风云、工业革命、形象危机等一系列的挑战，不列颠内在的连续性从未被彻底破坏。是什么让这个民族生生不息？

从中古时期的诺曼底王朝算起，英国王室先后经历了金雀花王朝、兰开斯特王朝、约克王朝、都铎王朝以及近代以来的斯特亚特王朝、汉诺威王朝和温莎王朝，有些国君在位时间长达数十年，有些短短不过数月，有些声名显赫，有些默默无闻，帝王伟业占据大量笔墨。统一与分裂，与王权是否巩固相系。例如金雀花王朝、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时期，得到了大力解释，对查理一世的王权给予更多同情，对复辟时期的宫廷与朝臣的关系也有新的诠释。

无论是考察伊丽莎白时期的清教，还是考察持续到1832年的国教，或是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旷日持久的“世俗化”，宗教主题（包括神学政治学、国王与教会、教会与教派）显示了它的重要性。写作落笔的这项重点，反映了沙玛对1970年代以来形成的现代英国世俗化历史学的理解。宗教生活长期浸染英国人的社会生活，它的无所不在体现于征税、诉讼、地方行政和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人生大事上，教会和各教派影响力的变化就是一部英国史。

英国史还是一部经济共同体史。全书首先从原住民斯卡拉布雷人的农耕生活开始讲起，自然环境因素是现代史学探究的重点，岛屿思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英格兰政权的统治重心，也决定了英格兰对欧陆、苏格兰、爱尔兰、印度、北美大陆，还有其他族群、国家、地区的态度。这部作品思考了城市化、农业、商业、工业化等的影响。沙玛以情感饱满的笔触，反思19世纪中叶的爱尔兰大饥荒和稍后发生的印度大饥荒，控诉英国政府抱持冷漠的自由市场政策，以及对这两地粮食、财富的掠取，造成了人间地狱的惨剧。从世界的边缘迈向大一统，英国曾经创造奇迹，整个体系最后为什么分崩离析？自由主义特色的帝国，如何摆平联盟内部各成员，分清我者与他者，分清权益，让大家都吃好饭，真不是易事。

英国社会史学者特立威廉曾经倡议，史学界要更多关注“撇开政治的人民的历史”。不过，就英国史的本质而言，要求历史脱离政治是困难的。幸好，最近几十年出现了一些研究转型，史学家对社会思潮与非物质文化的兴趣大大增加。西蒙·沙玛的《风景与记忆》、《艺术的力量》在出版多年、大量阅读的情形下，仍在豆瓣高居9.3与9.1的评分，可为显例。新作面对英国各阶层的生活，尤其第三卷，表明社会学所关心的性别研究正在兴起，维多利亚女王的家庭生活，以及约翰·密尔与哈丽雅特·泰勒的爱情，事实上构成了传统与开放的婚恋观念的对应。而沙玛对丘吉尔、奥威尔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的详细描述，似乎也对应了顽固的自我赞同的盎格鲁-撒克逊精神，以及进入现代化社会后渐渐清醒的自省与觉悟。

英国历史同样跌宕起伏，但是它的活跃大部分时候只限于某些阶层，整个社会的安定基本能保持，大多数人民处于政治运动之外，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很小。另外，英国政府常用的策略，就是看到易燃物积累多了，就把它们抛到海外，保证本土依然顺利发展。这些手段在从前很长时间里都适用，然而在近现代全球化的趋势下，英国的落伍自不待言。《英国史》展现一个老大帝国的崛起、荣光与迟暮，其中滋味有待更深入的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