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不怕胡诌
对艺术的解读没有标准答案。尽管如此,身为一个业余爱好者,也生怕妄加置评会贻笑大方,更喜一个人去看展览,随自己口味驻足作品,哪怕站错了队亦无妨。
谁有资格认定一件作品的优劣呢?当代艺术家格雷森·佩里既熟谙个中门道,又口才过人,不妨听他叨嗑一番:如何审美?什么是艺术?艺术家如何创作?然而,他却将书名拟作《哗众取宠》,更是声称“大众都有坏品味”,难道审美——或者我们仅将视野局限于当代艺术——已经崩坏了吗?
正相反,当代艺术越来越开放,我们很容易界定出一票“业内人士”,他们决定了作品的生杀大权,就像佩里说的,“艺术家、美术馆、评论家、商人与收藏家所形成的圈子不曾那么需要来自公众的意见”。而且成功的艺术品会经过观赏、拍卖、展览的考验,脱颖而出,市场与普通大众的关系有限。不过,我们怎会因为联系有限就放弃了话语权呢?我们甚至要用理性的界碑去定义它,不光是艺术家自己,观众也时常深陷史蒂芬·平克所谓的“不能忍受‘不知道’”的困境。答案越是模棱两可,越是焦虑和沮丧,“胡扯制造机”加班加点地工作,尽可以口若悬河地品评艺术,换取落在实处的愉悦感。艺术家顶住了同行(hang)的压力,观众在同行(xing)者面前避开了门外汉的诟病。胡诌有功,是感性的艺术和理性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决定的。
自杜尚把小便池搬进了画廊,艺术的定义也就变得含混了。我们可以声称自己的任何物品、任何行为是艺术,也可以否定看不顺眼的东西是艺术。为了厘清界限,艺术家和评论家颇费思量,发明了一系列检验标准。最直接的:有没有装饰性?够大吗?昂贵吗?可以复制吗?或者诙谐的:可以挪为他用吗?会被时髦人士围观吗?丢在垃圾堆里会觉得不和谐吗?观众能直接作出反应吗?最大的界碑是历史上出现过的艺术品,如何创新?作品“酷肖XXX”可不是一句赞美,生存不易,艺术家简直要以资历来背书了。相比之下,“哗众取宠”更容易,就像博伊斯以经历为素材,毛毡和脂肪均被赋予了艺术生命——经历是可以编造的,实际上,过往被艺术家扭曲和神化了,它们才是为契合作品而创造出来的果。
而观众也为挽回话语权付出良多。上世纪90年代,有人做过一份问卷,发现几乎在每个国家,大众喜欢的作品风格都是一致的:蓝色的基调、有人、有动物的风景画。我们无法满足于千篇一律、没有灵魂的作品,可我们竟有相似的诉求,在欣赏展览时的侃侃而谈,难道只是为了隐藏自我意识而自圆其说吗?作者引用了伟大的意识流小说家普鲁斯特的观点。大众公认他的作品是史上最难阅读的作品之一,普鲁斯特却强调,是大众弄错了:不该按自己的眼光来看普鲁斯特的世界,而应按普鲁斯特的眼光去看自己的世界。传说中大众的坏品味,又何尝不是因为本末倒置了呢?
其实,艺术家和大众是最不应当疏远的。艺术家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唤起大众的共鸣——哪怕是难以言喻的情感共鸣;大众从心所欲欣赏自己喜欢的作品,瞥见自己所处环境的一鳞半爪。我们本可以以艺术为载体,只使用艺术的语言,然而当代艺术的生存环境生生把两者割裂了。于是胡诌派上了用场,艺术家和大众互为镜像,我们不惧“哗众取宠”——若能以此跟钟爱的作品、跟契合的人面对面的话。
——戊戌年读格雷森·佩里《哗众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