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最好的讲中国历史地理的书

如果有一本书能跳出善恶、忠义和陈词滥调把中国的古代-近代历史地理说得清楚，那就是拉铁摩尔这部《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了。偶然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本书，得知这是一部外国人写的中国边疆地区的研究，我有一种根据书名判断是否有趣的直觉，加之作者的鼎鼎大名，隧淘宝之。买了有三个多月，偶尔翻一下，很有收获，最近有一点想写出来的感觉。

地理决定在这之上的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人们的生活方式又从更大的维度上决定了他们的历史，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论调，但在1925年~1933年就多次游历中国边疆地区，并在30年代就用一系列的分析预测了日本在中国的失败，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在史前时代，并没有华夷之辨。只是黄河流域太好种粮食，修水利，定居，筑城这些活动的付出小于农业带来的收益，于是，定居务农的汉族产生了。然后是封建，周礼，官僚，这些配套形成了适宜农耕的意识形态，在这之后，不定居的，不纯农耕的族群自然形成了不一样的意识形态，也就是夷狄了。后来汉族不断开垦，把这一套生活方式从中原不断向外推广，在南方，修水利+定居+精耕这一模式可以不断复制，于是一路开拓新的汉化地区，而本书关注的，是北方和西方的内陆边境地区。

东西走向渭水和泾河，是秦国吸收少数民族骑兵的关键；而胡服骑射的赵国，因为代地的半独立性，而不能完全控制半游牧汉族的力量；蜿蜒向南的辽河孕育了适宜耕种的辽河平原，但再往北，虽然也有适宜耕作的平原和河流，但北向的流向导致吉林和黑龙江倾向分离而不是汉化。

这部书通过考证汉族传统精耕农业社会的形成过程，总结出在工业化之前，中原帝国的最大利益在于“一方面从核心农业区的精耕中获取最大的收益，在这基础上不断发展和强化适配这一获利方式所配套的政治和文化；另一方面，在适宜粗耕和放牧结合的的地区，以赎买和压制的方式阻止汉民游牧化；而在边疆区域之外，那些种地收益比不上游牧的地区，则视图保持永久的隔绝。”

长城边疆地区正是既不适用完全的精耕，也不适用完全的游牧的地方，边疆地区的居民有时是边将及其控制的定居者，有时是归附的游牧部落附庸，有时是游牧征服者的贵族头领的采邑。这里，蒙古、东北边疆是主要的，新疆和西藏边疆是次要的。

边疆的居民，同时具有投靠游牧部落和归附大一统王朝的倾向。书中说汉朝在边疆的主要利益是保持边疆人口的中国规范，即保留中国式的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遵从皇帝的权威，而不是抵御匈奴的入侵。汉朝对匈奴战争的成败并不在于匈奴多占或少占一些土地。而是“边将可以不尊奉皇帝的命令，在压力过大时投降匈奴。”说白了，就是害怕边将们自立，并与匈奴联盟，抗拒汉朝皇帝极其军队，这对于精耕生产方式的社会的损害是巨大的。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边将的忠诚反而比他的能力更重要。

这部书提供的另一个有意思的观点是。帝国对于边境的阻隔，是一种普遍的现象，是政治和经济作用。以前一说到这就想到的是明朝开蒙古边贸换来长久和平，明清海禁导致闭关锁国。但只要扩张的利益小于维持扩张的成本，帝国都会倾向于扩展边界，但达到某一平衡点时，便要主动抑制扩张，否则反倒会有害于边界内的活动，这类边界比如长城之与中国，多瑙河之于罗马，都兰边界之于英印帝国的巴基斯坦。当扩张达到了临界点，作为边疆维持者的帝国会在采取严守边界或者积极干涉边外事务这两种政策之间摇动，而摇动的结果就是否认边界在隔绝方面的作用，即“维持边界的国家必然要干预到边界意外的本来要隔绝的人们的事务”。

书中还提到，能在中国的草原社会与农耕社会的对抗中改天换地的人物，既不是纯正的游牧者，也不是掌握大权的大臣，而是处于边疆地区的小贵族，小官僚，比如秦国的崛起，李渊父子，成吉思汗、努尔哈赤。因为这些人既了解游牧者和农耕者的需要，也有动力去放手一搏。

对于日本在中国东北的入侵，书中总结说。由于对本国农民和朝鲜、东北的压迫式的政策，对这些地方的侵略并未给日本的产业家开发一个满意的市场，导致日本必须不断地继续征战。因为日本不愿意与满洲和朝鲜人分享其侵略所得，反而要他们替日本支付代价，这和满族的征服方式正好相反。这就使得日本的侵略方法会更早地道道其利润消耗的失败点。另一方面，如果日本的胜利严重损害的其他各国在中国的利益，如果日本失败，中国可以获得新的自由，并有机会调整其农业、铁路、工业的关系，可以用过去所缺少的工业技术来联系整合农田、草原和森林，“这样就可以在亚洲历史上第一次取消那种不同环境造成不同经济的情况，消除社会间的互相敌视。”

跳着读完了这本书，第一个很庆幸自己活在工业社会，活在作者提到的消除了草原和农耕社会之间的互相敌视的时代，不用担心这种无奈的悲哀；第二个，从这种中国祖祖辈辈承担的无谓的悲哀中，感受到了一些超越农耕道德的意识形态，以前曾经很不理解《维京传奇》这种讲烧杀抢掠的电视剧怎么能拍得这么不违和，现在很期待国内啥时候能有更促进人理解和反思真实历史的作品，至少像《南汉山城》这种的作品，如果大家都了解这些，也不会有逼人去草原种树，去戈壁上种地这种事情发生了吧；第三，想去戈壁和草原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