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的童年故事前,装睡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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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可以读完。
但我并不是为了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而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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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的那天,刚好看了《同栖生活》。
电影的其中一个场景是,小悟带未来闯入晚上闭园后的游乐场,独享着停止转动的旋转木马。在这溢出日常的浪漫与寂静中,两个人突然进入了可以从天明的盔甲中逃出,放松谈论灵魂真相的情绪里。
就是我们也会偶尔遇到的,突然可以跟旁边的什么人袒露心之裂痕的瞬间。那种有点儿严肃,有点儿害羞,又相当珍贵的瞬间。
但在未来开口说起童年往事的时候,小悟装睡了。
自己或许也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装睡的胆小鬼,自私又冷漠。
惧怕面对那些真实而闪光的痛苦,但又渴望能成为朋友的某种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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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在新宿南口不远处的居酒屋,N提起去年自杀未遂的事之后,接了一句“不好意思,逼你听了这么沉重的话题。”
我尴尬地回着“没有没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在你想的时候。”
我们举起外壁挂着水珠的朝日扎啤碰杯,他眼神闪烁地转移了话题。
我好懊恼,我在当下的那个瞬间觉得隔壁桌的喊声,吧台升起的烟雾,桌上的食物散发的些微香味都让我想吐,它们在责备我,在咒骂我,在审判我,质问我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
我面对亲近之人的痛苦时,已经变得如此笨拙。
我确实不知道应该安慰他什么,甚至我的所有安慰都已经在那个时候变得可笑,他已经熬过来坐在这里跟我喝酒了。
我尴尬而心痛,我想和他谈论真实,又担心触及某种我所不了解的精神敏感。
我迫切想要知道,应该如何成为那种可以让他们觉得好一点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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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我读这本书的理由。
我知道自己的大部分情绪,只是一种暂时的失落和焦虑。
或许有时候看起来稍微严重一些,但我分得清那还远远尚未达到病变的程度。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躲进这种没出息的情绪里充电,也就是撒娇般地让自己在弱势角色中放松片刻,随后再站起来活着。
但我知道我的很多朋友都不是,我无法面对承受着真实抑郁痛苦的他们。
他们总是携带着强烈的羞耻感。
我们提起痛苦的时候,为什么总有挥之不去的羞耻感呢。
好像自己从这个世界的所有伟大中被除名,跌入了最肮脏的渺小之中。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对自己的真实缄默不语,怕打扰了“健康人”。
小心翼翼才袒露一点软弱,这还是在尚且可以表达的状态下。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在观看到这种痛苦之后,应该如何去向她们表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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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在深夜看到一些友邻在广播里展示那种沉痛的焦虑。
绝望的,栩栩如生的。
我盯着这样一条广播,我应该去回应什么吗,我应该去点一个赞吗,我应该发一封豆油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他们拥有真实的才华,状态好的时候很风趣,但绝望的时候如此脆弱和敏感。我不知道哪种行动对他们是友善的。于是只能像划过一条新闻状态一般划过他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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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那年,家里养了很久的狗丢了。
起初我妈表现得很普通,感受得到难过,但也维持在遇到这种事情该有的反应范围内。直到有一天电视机的菜单突然莫名其妙变成了英文,她隔着时差问我怎么办,然后非常罕见地哭起来,一直说kaka找不回来了,她觉得自己快疯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她无法调节。
我对电话另一头这个人伤心无计可施,这种感受上的冷静让我愤怒,我不能从这件事上尝到半点更亲密的连接点。我处理的方式就像面对一个刚失恋的好友所能做的一切,不会更多了,这种同情的距离让人非常孤独。
我真的很想表达自己的爱,为她带去某种和煦和依靠。
但似乎,我早都已经成长为一个对温柔和爱非常疏远的人。
我为这种无能而挫败。
第二天,我近乎病态地,把打工时间全部填在了平时我们打电话的时段。
那种逃避后的负罪感又反复地鞭笞和折磨着我。
于是又作为补偿在其他时段打更长时间的电话给她。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连顺畅地表达关爱都变得困难。
后来我妈还是去吃药了。但为什么我面对患病的亲人,如此没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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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书里提到,在发病时,他不需要任何安慰和鼓励,只需要陪伴和倾听。
我不知道这是否对任何人都适用。但他很幸运可以用写作表达自己。
我想看看那些我得病的朋友们,他们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应该如何去面对。
他写了出来,他写了大海和悬崖,写了脑袋中扇着翅膀的蝴蝶,写了坐在自己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黑狗。
我至少能稍微知道一点,我那些承受着痛苦的朋友们究竟在经历着什么。
但其实就如他所说“向没有患抑郁症的人解释抑郁症,就像冲外星人解释地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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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陪伴是有用的。
事实上活下去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任何理由。
一切都是虚无的西西弗斯。
我有哪个朋友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但我们还在怕死,我们还死不了啊。
在还死不了的时候,能稍微表达一点爱出来,就是一种动物之间的成就吧。
要表达出配得起那闪光痛苦的爱。
我真的很想试着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