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真实生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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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瑞和芮娜德迎来离婚的时刻,《光年》的全书已经推进到了2/3的地方。他们是一对在旁人眼中令人羡慕的眷侣,步入中年之后生活安逸平静。成群的朋友、温顺的宠物、可爱的孩子,每天面对着没完没了的精致晚宴,在其他人对自己姣好面容的称赞里挥霍着生命。但这些都是表象,任何读过前面200页的读者都知道,这段婚姻的终结不可避免。
“但你知道的,芮娜德,随着时间过去,事情总会演变成让我们差不多满意的样子,知足常乐。现在跟我们当初已经不一样了。”
“是的,不一样了。”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
“芮娜德。”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没人知道,但知足长乐从来都不存在。或许从最开始一切就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他们之间从不争吵,心中始终牵挂着彼此,深知对方在自己的生命里有着重要的地位。于此同时他们的心中还始终留存着一片属于自我的空地,只是这片空地承载了太多的欲念,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地吞噬着心灵的其他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詹姆斯·索切根本不相信幸福婚姻的存在,至少是现代化生活中的幸福婚姻。在被五光十色的商品不停满足的满足之后,心灵正在变得残破不全,一碰即碎,根本无法维持长久的感情。这甚至不是环境与社会的问题,人天生就是这样。没法通融,不能改变,能做的只是承认和接受。
“他们的生活有两层含义:它是生活本身,或多或少——至少是一种准备——它又是一种给孩子的生活演示。对此他们从未向对方说明,但却都心领神会。这两个版本莫名其妙地彼此纠缠,于是一个隐藏,另一个变会显现。”
在《光年》里,维瑞和芮娜德的时间是静止的,变成了一幅幅静态的油画。这些画是如此纯净,没有任何尘世生活的气息。在暮秋温润阳光的照射下,他们不停变换着姿态,做出人们想看的样子,接受了人们的注视,也注视着画中的彼此。
和《革命之路》一样,这是一段无望的婚姻,只不过它是克制而又寡淡的,激情从来都不存在。他们从不说自己想去巴黎生活,只是三言两语地讨论着食物和酒,听上去人畜无害,背后却是暗潮汹涌。只有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这种苦楚,他们不说,他们也说不出来。
即使是在离婚之后,平静的麻木也没有什么改变,不一样的是维瑞和芮娜德都在独自体会。和之前相比没有好和不好的分别,生活并不能好和不好来定义。
“维瑞回来是在一个春天。他在一个温暖的春日从纽约开车回来。他一个人。静止,沉默的空气,光线,一种恐惧充满了他,他害怕看见那些东西,它们对他太过强烈。他走到河流上方的悬崖,站在那里眺望,高度令他眩晕……
对他来说,所有未曾改变的都是可怕,一家木建筑加油站,这片土地。他的脑袋变得麻木。他竭力不去想,不去看,所有的一切都证实他生活的继续,生活的回报。而他却被扔入了漂泊和绝望。”
在最后的时刻,维瑞只身来到一条河边,茫然地站着。芮娜德,那个他曾经的妻子已经死了。47岁,她的头发依旧美丽而茂盛,双手依然强壮。死亡带走了芮娜德,只剩下维瑞。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本该换一下,维瑞应该死去,他更衰老,也更脆弱。
索切从来不想写一个本该有的故事,他想写实现,他相信的现实。一个把婚姻生活中的杂质去掉,把人的面具剥离提纯的现实,一个寡淡,冰冷,不可救药,无法挽回的现实。无论接不接受,这就是真实生活的本来面目,碎片化的,永远无法整合。
“一切都以缓慢的,难以察觉的速度离她而去,如同你转过背的潮水:她熟悉的每个人,每件事。所有的悲伤和快乐,根本来不及做你的陪葬,就已经提前消散,除了一些零星的碎片。她便活在那些遗忘的片段中,那些逝去名字的陌生面孔中,她已经被自己创造的那个独特的世界排除在外。”
想象把生活中所有世俗的部分去除掉,只剩下最基本那些,吃饭、睡觉、聊天和做爱,简洁而单调。然后试着把这些也抹去,那剩下的是什么?对欲望的恐惧,逝去的悔恨以及何为自我的疑惑。其实最后什么都没有,如同深秋雨后的黄昏,虚弱的阳光射进屋子里,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