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默:阿多诺——“非同一的特殊事物”的维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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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mer在《论现代和后现代的辩证法——遵循阿多诺的理性批判》这一演讲集中,深入地介绍和批判了Adorno的沉思。在收入的四篇文章中的最后一篇《阿多诺——“非同一的特殊事物”的维护者》中,Wellmer清楚而有深度地将Adorno的思想脉络梳理了出来,尤其是点出了他对马克思、韦伯、卢卡奇、康德、尼采、弗洛伊德众运思方式的继承和反叛,这对真正把握Adorno说了什么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很奇怪地是,Wellmer几乎没有提到在Adorno那里至关重要的Hegel)。在演讲的最后,Wellmer以Wittgenstein与Habermas的语言交往进路,批判了Adorno受Nietzsche影响过深而盲于同一性批判、丢掉的那个语言的交往维度,这种批评一针见血。私以为,这篇演讲应该放在四篇演讲的首位。我将这篇演讲的重点整理出来,深化对Adorno的理解。 [德] 阿尔布莱希特·维尔默 :《论现代和后现代的辩证法——遵循阿多诺的理性批判》,钦文译, 商务印书馆 ,2014。】
阿多诺——“非同一的特殊事物”的维护者
《启蒙辩证法》
作为资产阶级启蒙运动遗产的法西斯主义和斯大林主义已经无法用马克思主义的范畴来解释了【153】。要重新进行理论定位。解释理性和统治的统一——用康德和尼采的眼光(认识论批判)看马克思;用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眼光(唯物主义)看康德【156】
1、马克思主义-西马环节
马克思:
- 马克思恩格斯:在从古代的原始社会到阶级国家(即以国家形式组织起来的社会)的转变过程中,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看到了文明的开端,而且同时也看到了灾难:有组织的人对人的剥削的开始。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文明的进程是辩证的,它既是人类自我构造、完善人类的“本质力量”并使之具体化【译为对象化更好】的过程,同时它也是将人类降格、加剧人对人进行统治和剥削的过程。但是同时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现代资本主义造就的历史局面中也看到了某种潜力,即一个日益解放了的、废除了统治的社会。【155】
- 霍阿:从进步和镇压的社会辩证法中无法找到“自然的”出路,因为上演着这一辩证法的舞台正是人类主体自身。在人变成主体的过程中,已经注定了对人的罢黜。在文明的史前史之中,理性从一开始便受到了统治和意志的感染,获得了自持。【156】
韦伯与卢卡奇的影响:
- 韦伯和卢卡奇:现代工业社会理性形式的特征是,形式理性和工具理性的两者汇集一处。形式理性表现在已经建立起了一种系统化、一体化、无矛盾的知识、解释和行动关联。工具理性是一种担负着“具体化”【物化】任务的理性,它的目的在于控制和操纵自然和社会的进程。卢卡奇是从商品交换的结构来解释两者的合流的。
- 霍阿:在形式理性的概念之中存在着某种促进统一和坚固的理性力量,这里力量来源于概念性的思考。只要思考,对语言的使用遵循非矛盾原则,而这似乎正是理性的核心,它作为通过符号促成的相互作用形式就必然在所有的文化之中产生效应,就必然在知识和行动中建立和稳固某种系统化的秩序,而实际上从一开始,这种秩序已经植入了人类的认识活动和行为方式之中了,而这种认识活动和行动方式正是以语言为媒介进行的。遵循着非矛盾原则的理性似乎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使知识和行动在形式上理性化和系统化。资本主义社会的交换理性本身只是形式理性和工具理性之间的某种极端统一形式,他们要将两者统一的源头一直追溯到理性和概念性思考的史前史中去。【156】
霍阿的核心命题:在概念性思考中存在着形式理性和工具理性两者的统一。【157】
2、康德环节(用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解康德)
霍阿将康德的纯理性批判纳入了将理性工具化的历史之中。
- 第一步:只有知性的对象才是存在。康德将认识的自然科学形式作为认识的标准……现实是某种可能的自然科学认识的对象。【158】这在被卢卡奇称之为“具体化”【物化】的东西和自然科学思考方式的传播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关联。与活生生的自然和社会的生活进程一起,人类成为了自然科学(鉴别性的、因果性的、功能性的)描述和解释的对象,于是人类在对自我的认识上和在其社会关系中便被迫使自己去适应某些东西,也就是那些物理学研究的对象。【159】
- 第二步:对现实进行客观化的物理形式是置于某种工具化的先天性之下的:知识就是权力。“工具化的”知识在技术上是可以利用的,并且对估算目的性行为的后果很合适。这种知识意味着权力,也就是说拓宽了技术控制和操纵的活动余地。自然科学和技术之间的关联,理论知识和知识在被客观化的过程之中的技术应用之间的关联,这两种关联已经根植于自然科学理论的逻辑语法之中,即自然科学的思考、描述和解释方法之中。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扩张,自然科学的思考方法也得以贯彻,于是对“知识”和“实践”的工具化理解也就遍布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也传播到经济和科层行动系统的“理性化”形式之中,同时也扩展到与此相关的社会科学、经济科学和心理学之中。至少在现代性之中,某种基于技术控制和操纵从而对自然和社会现实进行客观化的过程就成为了形式理性化进程之中的中心“内容”。【160】
霍阿强调,这样的结果是:
- 无生命的自然干脆变成了现实的范式,这意味着将按照这一尺度去理解人类的社会、精神和心理现实:对人类的精神本性或者本性精神的具体化正好与现代经验科学中的还原论相适应。
- 具有估算和鉴别能力的理性与在技术上可以利用的知识变成了在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理性形式和思考形式。随着理性越来越被约减为“自持”的功能,人类的本性和社会的现实对非生命体的自然的适应过程也跟着加剧。人类的生命变成了一种化学过程,人的血肉之躯也变成了“物体”。【161】
人类和社会现实的改变:社会变成了某种功能关联,人类变成了受到操纵的物体。神话。【161】
3、尼采环节(用尼采对马克思进行认识论批判)
现实的具体化【物化】和概念性思考的条件之间有什么关系?
- 尼采:被我们称之为真实的东西建立在某种冒牌的现实之上:话语思考对真实的需求本身就只是表象。看上去是“获取真实的意志”,而实际上这是一种强占现实的意志,是获取权力的意志。(“假定众多事物存在着同一性……只有在假定存在这一种包含万物的伪原则之后,获取逻辑真实的意志才能得到贯彻……。”“人们被逼无奈制定概念、类型、形式、目的、法则(同一性的世界)……我们借此创造了一个世界,它对于我们来说是可以预见的、可以简化的、可以理解的。”)【164】真实只是游戏。
从尼采环节批评马克思:
- 马克思:知识形式的发展已经被纳入了通过人类劳动征服自然的进程之中。但这是对客观化思考的真实证明。
- 霍阿:是对虚假性和暴力性的证明。但霍阿依然坚持马克思的立场而反对尼采——同一性思考的虚假性表明了工具理性的意识形态特征,而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对社会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表象)是以真实这一概念为前提的。强调真实的概念,但这一概念似乎必须超越同一性思考、超越工具理性的蒙蔽,享有某种治外法权。【165】
4、弗洛伊德环节(用弗洛伊德的唯物主义解康德)
出发点是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联,“思考”的“综合体”与“我思”的统一体之间的关联。霍阿看来,康德的先验主体是一个目无世界的阴影,现实的人将这一阴影覆盖在哲学之上,于是哲学便再也无法将人设想为有血有肉的现实主体了。现实的主体是自然的一部分,随着“将生活区分为精神及其对象”,于是便产生了主体。霍阿以弗洛伊德的方式解“我思”的统一体,将这种统一理解为自我的塑造,将自我设想为“进行客观化展望和概括的执行人”。塑造某种统一的自我是为了维持自我的天然根基,人类的生活。自我变成了自持的功能。为了自持而塑造自我,那么这种为自持服务的自我塑造当然同时也是自我牺牲(对内在本性的压迫和监督)。只有以压迫内在本性为代价,对外在自然的统治才有可能。【166】“将生活区分为精神及其对象”导致了对统一体自我的塑造,它只是某种经过训练、“被赋予了精神”的自然。这种精神来源于自然的自我分裂,但并不知晓自己就是自然,由于自持的功能,精神似乎自其肇始之初便是自我忘却。精神内蕴藏着具体化【物化】的倾向,最终在僵死的自然的范畴中自言自语,变成对非生命体的模仿。精神的自我忘却也就是对其自身自然本性的忘却,对主体中本性的否认,启蒙同时也失去了自身的目标。【167】“破除神话”就是在加剧客观化和控制自然的前提下去超越对自然所进行的泛灵论和人格化解释,但是这种破除自然神话的过程同时也意味着活生生的、富于精神的本性要去适应非生命体:对非生命体的模仿。【162】工具理性接受了社会秩序的形式,在这一秩序中,人的主体性变成了纯粹的干扰因素。【162】
《否定辩证法》与《美学理论》
《启蒙辩证法》遗留下来的问题是:如果工具理性的蒙蔽性、具体化、对自然的忘却已经埋入概念性思考本身之中,那么怎么能够设想存在着一个解放的、人道的社会,存在着真实、自由和平等呢?【168】霍阿坚信,文明的进程是一个启蒙的进程,只能将和解设想为是对自然的自我分裂的扬弃,要达到这一和解只能经过人类的自我稳固过程,这一稳固过程是在劳动、牺牲和断除欲念的历史中进行的。其结果必然是,启蒙的进程只能凭借自身的手段(借助能够统治自然的精神)超越自己,完成自己。只有借助概念,启蒙对自身的启蒙,“铭记主体的本性”才有可能实现。这意味着,概念性的思考、语言不仅仅是具体化的手段,同时也意味着具体化进程在私下里获得了乌托邦式的前景、和解的前景。【168】 阿多诺认为,哲学必须“通过概念从而超越概念”。为了将理性从其非理性中拯救出来,理性和模仿必须同时出现。模仿就是活生生的事物(感性接受、表达和密切交往的)行为方式的代名词。在文明的进程中,只有在艺术中,那些模仿性的行为方式作为精神产品得以保留了下来。
艺术和哲学
在艺术中,模仿性的成分接纳了精神的形态;而在哲学中,理性精神则舒缓为某种模仿和解的精神。【170】在形而上学中,他看到了(虽然是以一种相反的形式)保存于神学的废墟之中,并已从中拯救出来的某种绝对物的观念,某种和解的观念。但这一绝对物却被蒙上了一层黑色。无论是艺术还是哲学都无法理解和说出这一绝对物。这证明了艺术和哲学各自的不足,但彼此却可以互补。【171】“神的名义的体现”的语言观:只有间接的、折射的、以某种和解的目光看待走样的现实,艺术和哲学才能保留绝对物的观念。【172】 现代艺术从传统的修辞、形式和含义范式中解放了出来,同时也反映了现代艺术的个性化过程和日益增强的反思性。【180】
维尔默的批评:
阿多诺的新的理性概念太模糊了。“如果缺少这一和解哲学的前景,某种担负着非物化任务的理性(作为历史上现实的理性的对立面,某种和解的理性)就无法与纯粹的非理性相区别。”维尔默认为,阿多诺思想中的矛盾是因为“没有将‘铭记主体的本性’这一原则以足够极端的方式贯彻下去。他有关概念的概念以及有关语言含义的概念仍然在私下里与语言哲学的理性主义传统紧密相连。这一传统的核心就是某种意义构成主体的模式和含义的名称理论”。“词的含义是以某种共同的实践为前提的,无法将词的涵义归结为‘强占现实’的意向。”【173,维尔默受维特根斯坦影响,认为阿多诺受尼采影响过深了,语言也是一种互动和实践】维尔默认为,“同一性思考”本身并不必然是语言的腐败,他区分了两种语用:
- “切断性”语用:物化的、贴标签式的语用方式;
- “预备性”语用:关注特殊性、具有判断力的语用方式。
后者内部存在某种“模仿性”的、交往性的元素。“阿多诺只是对哲学的普遍性概念产生怀疑,却没有对自己对同一性思考的批判产生怀疑,于是一部分错误的哲学体系便渗入了他的哲学之中。”维尔默认为,读阿多诺的正确方法是,在特定的语境中寻求阿多诺所使用的范畴的可能含义(将体系液化,关注个案分析),而不像后现代主义者那样直接抽象地批判同一性。【174】 最后,维尔默提出要超越阿多诺。“阿多诺所反对的那种工具理性的统一体根本不存在。”“或许还要再一次破除阿多诺的和解观念的神话,并将其带入理性概念之中。这里设想的不是通过审美理性对工具理性的超越,而是形成一个形形色色的理性话语兼收并蓄的开放局面,扬弃某种单一理性,促成多种理性之间的互动。”【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