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诗人的前酗酒者,不是一个好殡葬师
40岁的时候,林奇的生命中出现了胸疼,抚养一群青春期的孩子,一个新的女朋友,有点钱在银行里,还有一只想杀了他的猫。
阅读托马斯林奇的新书《酗酒猫与赞美诗》,是一次奇妙又疯狂的文字之旅。
这个爱尔兰裔的美国诗人,完美接续了他的爱尔兰老乡,著名诗人叶芝的风格,时而温情,时而癫狂。在梦幻般的诗句中,细致地剥开生活的温情外衣,露出他残酷的内在和事实。
他是一个殡葬师,却总是在护理尸体的时候,思考死亡的意义,他曾经是一个酗酒者,在酒后的疯狂与清醒之间吟唱着诗篇。
(一)
关于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写作
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即使每本书总有读完的时候,
如同我们不会停止生活,即使死亡必然来临
——波拉尼奥《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我和这个词一起睡去,也和它一起醒来,然后我起身把诗写下来。女人离开了,孩子长大了,那首诗收进了一本书,现在端坐在书架上。
托马斯林奇是一个拥有孩子抚养权的父亲,在和出轨的妻子离婚后,不得不独自带着四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女孩生活,还有一只他很讨厌但小儿子很喜欢的猫。
可以想象,每天的早晨,林奇从严重不足的睡眠中起来后,是多么的手忙脚乱,他要给孩子们做早餐,督促他们不要穿错了衣服,还要送他们上不同年级的学校。
他没有告诉孩子们的是,还有每天的水电费要交,每个月的房租和税压在头上,让他难以喘息。
只有到了夜晚,整个世界宁静下来,文字才会迎向他,抚慰这个在生活面前杂乱无章的中年人。
这些文字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无论是自己的声音,还是上帝的声音,如同流汗的身体一样,灵感在不断涌现。
不要担心那些词句,词句在笔端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且会活得很好。
(二)
关于生活与死亡的关系
而我仍梦到他踏着草地,
在露水中飘飘荡荡行走,
让我的欢歌轻易刺透。
——叶芝
4月中旬的一场周末葬礼仪式,他的死亡照着规矩进行,就像他该缴的税一样。
作为一名殡葬师,在林奇的书中有各种葬礼轶事。比如一个叫乔治霍顿的人死了。他是个小公司的老板,积累了不少飞行里程,一年有两次的赌城之旅,还有个快让他当上外公的女儿。
在他的葬礼上,他的女儿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这个准妈妈含着泪眼抚过父亲的脸颊,然后问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会有死亡,活着的人为什么会死?这些答案,一个殡葬师回答不上来。
但是,再过一个月,这个女儿会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或许到那个时候,亲身经历了死亡,亲自创造了诞生,她就会得知,她所窥见的生命之谜。
叶芝曾说过,我们要如何从舞蹈中分辨舞者呢?事实上,我们又如何能够从生活中分辨出死亡呢?
在林奇的大儿子出生前的某个夜里,他躺在床上看见妻子的肚皮在动,究竟是胎儿的手,脚还是头,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这个子宫里的小东西,将永远改变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
女人沉睡着,婴儿在母亲体内成长着,微小的生命让广大的苍穹生机勃勃,而每一个活着的人,面对新的生命,心里总是充满了希望,惊叹与感谢。
(三)
关于死亡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苏格拉底,公元前5世纪
尽管爱与悲伤的潮流可能会改变,但爱与悲伤本身是不变的,他们是欢乐的代价,是我们为心灵寄托所付的税。
林奇的书中,充满了对生活中各种现象的反思,这些反思借着他诗意的描述,锐利如标枪,一个接一个刺穿了种种看似温情的社会泡沫,让我们直面残酷的生活现实。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们会死?所有性与死衍生出的激烈情感,心疼与渴望,贪欲和疑惑,需求和甜蜜的苦恼,爱与悲伤。这就是世界真正需要的东西。
比如关于选择棺材的时代变化,如果说父辈们那一辈卖棺材的时候,是以保护与永恒当卖点,在卖棺木。那么到了婴儿潮这一代,卖点就变成了提供选择,有各种新的选择和新的方案。
他们那一代卖的棺木,有桃花心木的,有纯樱桃木的,当然也有铜铸的,不锈钢的以及花岗岩的墓碑。我们这一代卖的是易燃环保的,影音和虚拟的,还可以联网的葬礼。
比如关于酗酒与祈祷,林奇的家族有着酗酒的基因。20岁之前,他和酗酒的对抗就开始了,曾因喝得酩酊大醉,从楼上摔下来,把车开进水沟里。
最终,他从电话簿的第一页,找到那个电话号码,开始了和匿名戒酒会第一次接触,终于摆脱了酗酒的困扰。
又过了几年,当他到了20多岁时,成为一个新任丈夫,新任爸爸,以及镇上的新任殡葬礼仪师,虽然聚会上还会喝点儿酒,但却发现了祈祷的无力。因为进入社会,工作越来越辛苦,时间越做越长,得到的感谢与报酬却越来越少。
而那些深色头发的美女,教授,不受格律的自由诗和名人,却可以上杂志出名。他的结论是祈祷和酗酒一样,越多越无助,反而需要戒掉这种依赖,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应对真实的生活。
比如关于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为什么父母不该成为孩子的负担?父母为孩子辛苦多年,照顾他们的吃住,付他们的大学学费,舞蹈班培训费,和车子保险费。
而当父母死的时候,不管是火化埋葬,或把他们送到某个虚拟空间,这都该是儿女们该担起的担子,葬礼是他们该负责的事。
因为葬礼不是一笔划算的投资,它是一个家庭历史中的悲伤时刻,不是抵抗通货膨胀的手段,而是一个过渡仪式,不是一笔交易,而是一份为我们彼此的宿命赋予意义的努力。
(四)
关于葬礼和诗的关系
幸好,我们没老,没腐朽,没对生命就范。
——柴静:花了好多年才学会平常说话
也许是因为,我们习惯于把诗和尸体都移出了日常生活。
一场葬礼,就像一首好诗,这可能是对诗歌最高的赞赏。
因为葬礼和诗歌,都会让我们的想象和情感得到重新认知;守灵和写诗,都是在尽力捕捉着那一丝似乎还存在的意象;诗人和殡葬师,都偏爱黑色,喜欢风笛手的哭嚎,带着一脸的精神涣散。
而参加诗歌朗诵会和葬礼的人,似乎是同一个群体,扮演着同样的角色,通常台上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对大家的喋喋不休。台下则一个负责停止呼吸,一个去关心大家,还有一个正在努力搞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诗歌和葬礼,它们共同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向了生命与死亡的神秘和必然。
也许是因为,我们习惯于把诗和尸体都移出了日常生活,所以平常我们乐于有诗人为伴。
很高兴还有人在写诗。
(五)
关于爱和希望
因为他们不知道勇于冒险、
超越平庸是什么滋味。
——石黑一雄《浮世画家》
在书的最后,这个经常用温暖的双手把冰冷沉重的尸体放进棺木的殡葬师,没有忘记温情鼓励我们继续去爱。
为什么不去爱呢?时间毫不费力的担起了这个重担,我们的爱与失落,希望与缅怀,我们的父母和子女,开怀的笑和放肆的哭。时间,治愈了一切,把我们拥在他怀里。
未来是个我们可以轻装到达、应付自如、充满希望的地方,所有我们没能完成的事,都会自动完成,时光流逝,流之不尽,无论我们在或不在。
因为没有什么比看见一具死尸,更能帮助活人从逆境中找出希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