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犯罪”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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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于1927年的《金丝雀谋杀案》是范达因“菲洛·凡斯系列”的第二作,并凭借精巧的密室设计、多重的不在场证明、饱满的人物形象全面超越了前作,是“不可能犯罪”的经典作品。
故事从一桩谋杀案开始讲述:百老汇的当红女星——被称为“金丝雀”的玛格丽特·欧黛儿被残暴地谋杀在她西七十一街184号的寓所中,现场是一个完美的密室,所有的窗户都有铁条封锁,而唯一进出的门口也有接线员看着,所以几乎没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其寓所杀人。警方彻底搜查了玛格丽特·欧黛儿的寓所,发现现场一片狼藉,而一个被两种工具撬过的首饰盒和一个没有被破坏过的衣柜引起了同在现场的凡斯的注意。警方不断搜寻线索却在迷雾一般的证词中愈陷愈深,一位神经科医生、两位腰缠万贯的富商,一位前税务官……所有的人都仿佛是凶手,但是却又各自有着清晰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犯,是谁像幽灵一样潜入女星封闭的寓所,施行了残暴的杀戮?这次,菲洛·凡斯一筹莫展,他最终决定全力一搏,用一场赌局逼真凶显露原形!
故事中受害人是一名好莱坞艳星,情人众多而且性情凉薄。范达因对她的描述借用了绘画艺术进行类比,既充满了画面感,又传达了一种宿命一般的悲剧——
她有着传统情妇般饱满性感的红唇,以及一双如罗塞蒂名画《女神》中的圣洁少女一样的大眼睛。她的脸庞将性感诱惑与纯洁灵性融为一体,就像历代画家所构思和临摹的“永恒的玛格达伦”。这张性感并略带神秘的脸蛋足以挑逗起男人们的情欲,俘获男人们的心,进而魅惑他们的情感,不顾一切地为她付出所有。
欧黛尔被杀死于自己的寓所内,房间完全封闭,而且其宛如黑色大丽花般夭折于沙发之上的样子,马上就让我想起劳伦斯·布洛克的成名作《父之罪》,也就是“马修·斯卡德系列”的处女作,里面同样描述了一位叫做温迪的妓女惨死在家中的场景,妖艳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充满了一种冷峻的悲剧美。而本作故事虽然跟《父之罪》截然不同,但是内在的脉络逻辑我觉得是完全相似的,甚至连凶手设置的逻辑也有一定程度的雷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觉得劳伦斯·布洛克有可能深受范达因作品的影响。
本作中菲洛·凡斯继续登场,相比前作儒雅公子哥的形象,本作的凡斯的形象更加立体和丰满。他如同往常一样常跟好友范达因律师和马克汉姆检察官聚在一起,是不是对官方的办案手法提出犀利的批判,虽然让老友马克汉姆很没面子,但是却是洞悉真相的真知灼见。在关于证据和真相的辩论上,故事中凡斯类比了一个关于“足迹”的例子,非常有趣——
“举个例子来说,十几个成年人发现一只动物跑过雪地,且都认为这只动物是一只小鸡;而在同一个地方,一个小孩也看见了这只动物,但他却坚称它是一只鸭子。随即他们检查了这只动物的脚印,发现这些有蹼状痕迹的脚印应该是鸭子留下的。那么,我们是否得等到掌握了直接证据后,才能以此判定这只动物是鸭子而不是小鸡?”
“我认为它就是一只鸭子。”凡斯毫不在乎地回答。
“真是太感动了,你终于也有同意我看法的时候。”马克汉姆紧接着说,“我再进一步推论:十几个成年人看见一个人横穿雪地,他们都言之凿凿地说那是一个女人;而在同一个地点,有个小孩断言他看见的是一个男人。现在你认为通过雪地里的脚印这一间接证据,就足以判定横穿雪地的是男人而非女人吗?”
“我亲爱的长官,我不这么认为,”凡斯意兴阑珊地伸了伸脚,“当然,除非你能证明人的智商比鸭子还要低。”
在这个例子中,凡斯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当物证与心理证据两相冲突时,物证便是错误的。”由此可见,凡斯的推理方式跟阿加莎·克里斯蒂、G.K.切斯特顿等心证推理流派是一脉相承的。
《金丝雀谋杀案》中设计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密室——欧黛尔的寓所。这个寓所的窗子全部镶嵌了铁条,没有壁炉、暗道和机关,唯一的入口就是寓所的门,而这扇门时刻都有公寓的接线员看着,所以可以把欧黛尔的寓所视作一个完全的密室。而在谜题设计上范达因借公寓的平面图实现自己的构想,利用了物理诡计、时间诡计和心理诡计来实施谋杀,完全没有取巧,也完全是实打实的“不可能犯罪”。而跟《黄色房间的秘密》这种掺杂意外因素而造成的时空密室不同,欧黛尔寓所密室杀人的实现是经过了一系列非常精准的策划施行的,虽然是刻意为之,但是艺术性很高,在“密室之王”约翰·狄克森·卡尔出现之前,这部作品应该可以算是“密室犯罪”的标杆之作了。此外,作者在密室中除凶手和被害人之外,还设计了第三者,成功对读者进行了误导,产生了很妙的效果。
《金丝雀谋杀案》另一个非常精彩的地方在于“不在场证明”的设计。文中一共四个凶嫌,分别拥有或刻意或不经意制造的不在场证明,让人难以判断。好的推理小说就是这样,让读者对所有的凶手的怀疑程度都到达50%,这样就能成功误导读者,最终在这场智力游戏中胜出。最终核心的不在场证明的设计后来也被无数的作品利用和模仿,成为了一种经典的模式,后来约翰·狄克森·卡尔在《三口棺材》的“密室讲义”中概括了这种伪装方式,成为了一种固定套路。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最核心的不在场证明的破解是一次意外,这样取巧的写法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本作的艺术高度。
故事最后,菲洛·凡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设计了赌局来寻找凶手的做法虽然有些任性,充满了个人主观色彩,不符合逻辑而且违背了警方办案的基本原则,但是他对于牌局上每个人心理的分析却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最后跟三个不同对手玩“累积赌金”和“切牌”时候,凡斯利用规则和出老千的手段不断探索每个人的心理底线和行为逻辑的方式非常精彩,甚至一度让我想到了福本伸行老师的经典作品《赌博默示录》。
范达因是一名充满艺术感的作家,他总是在作品中试图追求“完美”,他是继爱伦·坡之后美国首位在作品中追求极致的“不可能犯罪”的作家,他的故事充满了设计感和仪式感,完美地遵守了其自己制定的侦探小说创作二十条规则,这种偏执、狂热、虔诚的对艺术完美性的追求也使得范达因的作品有一种近乎艺术品的美感。而他借用凡斯之口说出对欧黛尔密室设计的评价也真正反映了他的追求——
“……现在让我们回到欧熊尔谋杀案中。你和希斯一样都认为它是一一起普通、残忍、卑鄙和无趣的案件,但我不赞同你们这两位大侦探的说法。我并不关心案子的表面迹象,而是着重分析其中的心理动机,我肯定这确实不是一起‘原创’的案件。也就是说,这起案件从头到尾都是一件经过精心策划的的仿制品’。每一个细节都滴水不漏,完美无缺。中正因为如此,案子同样有一大败笔一缺少 ‘原创力’。从美学的角度看,它具备了一件完美的仿制品的所有特征,但换个角度说,它却是一件赝品。”他忽然停下,给马克汉姆一个迷人的微笑。“希望我的这段推理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当然,范达因的推理从来就不会让我们觉得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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