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印欧语的“喉化辅音”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这本书的作者贝克斯是莱顿大学的比较语言学家,编过著名的《希腊语词源词典》(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Greek),去年刚去世。虽然名为“印欧比较语言学导论”,和多数导论类的书比起来,读着要吃力得多。一方面是信息量极大,介绍印欧语语音变化的章节,若要完全掌握,起码得耗上几个月。另一方面,在介绍传统构拟理论的同时,作者还常在书中做出修正,提出比较新的论点,有的观点足以颠覆传统体系,比如原始印欧语的“喉化辅音”(glottalized consonant)。好容易弄明白一些,写出来梳理一下。
传统构拟理论认为,原始印欧语有三组爆破音:轻不送气音、浊不送气音、浊送气音。例如:[p]、[b]、[bʰ]和[t]、[d]、[dʰ]。但是这样的爆破音系统,在自然语言中,是非常罕见的,一般的情况下都有轻送气音,如[pʰ]。没有它,传统构拟理论里的[p]和[bʰ],在清浊和送气两方面都有区别,略显多余。七十年代时,已有几位语言学家提出传统构拟体系中的浊送气音(如[bʰ]),其实是一种“喉化辅音”(glottalized consonant),即带有喉塞音的爆破音,可以用[p']或者['p]表示,取决于喉塞音的位置。【喉塞音(glottal stop)其实在汉语方言中很常见,许多带入声字的方言,都失去了古代的入声尾[p]、[t]、[k],而以喉塞音收尾。】在此基础上,学者们提出了不同的构拟体系。
作者在书中多次提到这种修正方法的优点。例如,它可以解释拉克曼定律(Lachmann‘s law)。这一定律本身很简单,即在拉丁语中,原始印欧语的不送气浊塞音(b d g等)在辅音前可以延长之前的元音。例如:拉丁语中的ag-ō : āctus(带不送气音g)和veh-ō : vectus(带送气音gʰ)。但解释这一现象却并不容易,若以喉化辅音(喉塞音暂时用#表示)代替不送气浊塞音(g),则很容易理解:喉化辅音中的喉塞音在拉丁语中消失了,则需要拉长元音以补偿,a#g-tos > āctus,就像著名的喉音理论(laryngeal theory)中的h1、h2、h3一样,这里的喉塞音也可以拉长它之前的元音。
这一构拟方法,也可以解释日耳曼语的语音变化,让我们重新理解格林姆定律、维尔纳定律、克鲁格定律。例如,根据维尔纳定律,原始印欧语中,在重音之前且不在词首的轻爆破音(如[p]、[t]),不会依照格林姆定律变为擦音(如[f]、[θ]),而是会变成浊音(如[b]、[d])。依照传统构拟理论,原始印欧语中本有浊音[b]、[d]等,由维尔纳音变出现的浊音[b]、[d],就会和原始浊音合并,在之后的音变中,不再产生不同变化,但实际并非如此。比如,英语father中的[ð]由原始印欧语[*t]变化而来,water中的[t]由原始印欧语的[*d]变化而来,[*d]和[*t]并没有合并起来,而是经历了不同的音变。
最后贴上作者重新整合的日耳曼语音变定律体系: 1. Pre- Germanic: *t, *'d,*d 2. Verner's Law: *t > *t and *d 3. Kluge's Law: *tn, *'dn, *dn > *tt 4. Grimm's Law: *t, *'d, *d > *þ, *'t, *t 大家熟知的格林姆定律,成了较靠后的一步。
我觉得好书就应该如此,把真实的情况讲明白,不必照顾初学者,这样才有意思。以上写的难免有错误,下午读了很久才明白一些,写出来理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