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离乱
沈先生的《湘行散记》是进入研究生生活后看完的第一本书,我在找状态,也在找自己。始终担心一些飘忽不定的触感并没有生根于体,同时这种触感于已来说又珍贵到我会暗暗担心某一天她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所以我在一本一本的书中、一字一句的文字组合里,像念咒语一般,在耳边轻轻地唤他回来。
这本书中同样也是沈先生的哀乐人事。沈先生说:走长路必得宿在路边桥头,毕竟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通常都是湿的。私心以为像沈先生这样行过留痕且稍显湿漉漉的笔触有时代和经历带来的宝藏般的伤痛,有时在局外人看来难免带点悲悯,可对于作家来说这些颠沛和流离、哀思和感怀真真是被眷顾的,那些柔情和细腻是第三只眼睛,阅尽悲欢和洒脱,再像涓涓细流不紧不慢地顺着嘴角漫出来。
不是人间逢离乱,哪得天涯饱看山。
《湘行散记》里沈先生记事怀人,寄诉衷肠。时隔经年,包一艘船溯流而上走水路回到湘西,与当年的脚步和人事劈面相逢,虽然沈先生本意就是回头看看,可是不经意看到时光把这条河流上滚烫流淌的故事生生变成两截儿,还是难免唏嘘。
于武陵与带水赖皮帽子的朋友相遇,品字画说野话,几十年未见还如少时般趣味相投妙趣横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偏说自己在年岁中迷了路,可是依旧赤诚待友,迷醉书画。这难道不是时间手下留情之处吗?
自此沈先生一路伙两三帮手飘在了河上。他的文字里夹杂着近乡情怯的忐忑和想触碰却收回手的犹豫,像那只想钻进帐子里的蜜蜂,顿了顿,还是偏偏绕着外面一圈一圈的转着。波纹、旋涡、河底的石头、岸旁的汀兰芷草,沈先生从来就不吝啬自己的辞藻,连同经年累月的历史都一一细细的落在笔尖。
因着游记的缘故,又在河里行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些日子稍显的琐碎和日常。沈先生用一艘船去接近船家的、跑货的、商贩的、水手的、妓女的日子,自己赶路的仓忙和这些人平凡无奇的顺畅隔岸相望,顺带着把少时的自己拎出来丢进河水里涮涮,再抖干净融进了过往的水迹,重新披卦上阵。
后来,沈先生有找出了一封一封的信件,给三三的、给亲人的、给朋友的、给师傅的,也有自说自话的。写信的时候是一个人最温柔的时候,说起悲哀的时候都是温柔多过绝望的。
沈先生说:同一人事上,人与人不会有第二次凑巧。他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龄的人。
人生的飘忽感是随处而至的,小草和浮萍,俗气和兴味,空洞和充盈,互相交织的也互相拉扯。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人间离乱后,沈先生携家人住在云南乡下,看云、赏雪、散步、忧国、幻想。这些平平无奇的乡下景象,因加了别人家这个滤镜,倒有了几分新鲜,又被战乱困在一处,倒渐渐融入云南的日头里,生活的微辛反倒给写作和忧虑留了空,与昆虫对话、与草木交流,再与生活在别处的人迎来送往。
沈先生似乎适从一个辽远的长途归来,带着一点混合在疲倦中的淡淡悲伤。隔山海、赴远方,携儿带女,披哀乐戴纯粹,在归来也在随时准备离开。
人这一辈子,随时都在告别,那些告别的音讯,长长短短的,断断续续的,某天被这些消息绊住了脚,呼喊着一定回头送人一程。沈先生的字眼用的都亲切温柔,偶尔窜出些童趣的词儿像汉堡里的番茄酱,酸酸甜甜的。能对过去的日子认认真真回溯的人,都是蛮长情的,撇去面前的浊气,露出清亮的自己。
最后沈先生写了几篇悼文,最著名的应该是徐志摩的身后事,文人间的惺惺相惜,因为同处痛苦和低悯的源泉中,就算走出源泉后各自带着淅沥水珠走向不同的地方,被同一种痛苦淫浸过,这种共情感会让他们记住彼此来自同一片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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