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痛苦

这应该是近段时间来读的最费力的书了,支撑自己读下去的无疑是对作家本人的好感。对索尔贝娄的好感来自在旧书店淘到的一本拉维尔斯坦,是继中学某个假期在旧书店淘到道林格雷的画像和莎乐美那本小册子之后,第二次邂逅这么可爱的小书。而洪堡的礼物某种程度上也很像拉维尔斯坦:都是后辈对前辈的缅怀,只是多了很多的drama。索尔贝娄是不会好好追忆故事的,全文混杂了无处不在的自言自语式的反思(感觉他如让埃默里所说“在知识的脉络中生存”),让读者在追求故事的走向的同时逐渐发觉主人公落入这样的境地一方面是命运无常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自己理性的选择,在物质对精神的戕害的名义之下,大大方方承认金钱上的失败,是一种知识分子式的自省也是一种骄傲。
对年龄的焦虑,对温情(年轻的性)的渴望,对赚钱方式的小心翼翼(出于社会虚荣的本能需求和对自我维护的虚荣),贯穿着全书的叙述。诗人,或者说善于思考的知识分子,因为其敏感而更容易受到某些负面的影响而陷入痛苦和虚无,而因为其洞察力,也会让他们发现个体在社会中本身的孤独(对他人的不信任)。在一个高效追求物质文明的社会,没有痛苦历史的社会,选择拥抱这种文明的,来自更为古老文明的个体,可以全盘接受(如果因为自身经历苦难的原因确认这种文明的先进性压倒自己本族的历史和文明,比如安兰德,比如汉娜阿伦特),或者忽视文明的差异,聚焦在个体超越文明的悲剧(比如纳博科夫),其实都不会有痛苦。但是索尔贝娄的主人公,或者说作者本身,却因为独立于美国文明之外的精神,而陷入一种代代相传的知识分子式的痛苦。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像美国情人中,说到布鲁克时,说的,最后的牛仔。主角,洪堡都是,开始让人觉得好笑,后来, 不得不让人承认这种独立于社会文明之外的“牛仔精神”。而且有意思的是,正如施米特原来指出过的,最理解犹太教义的其实是加害犹太人的纳粹。对美国社会理解最深的,可能也是这些自称被社会逼入疯狂的诗人了吧。
书中的爱情,非常的不西方或者说不美国,被主角认可的女性多少带有东方的母性光辉。对年轻情人的描写,让人想到毛姆的面纱,但是,这是同一种虐恋么?不,有些不同,虽然同样是自恋心态下的爱,但是更让人读起来不愉快:查理的蔑视不是认清对方的浅薄之后产生的,而是根本就不在乎对方的所思所想,年轻情人最大的好处也是唯一的好处是年轻的肉体,让查尔斯保持不属于他年龄的床笫活力,这是一种何等的自私。他瞧不起他所有的情爱伴侣,这种骄傲是知识分子式的,傲慢而软弱。如果说普罗大众的异化是跟随社会的异化一同进行的,而逃离社会主流价值的知识分子的异化是早就产生了的,是在世世代代的知识结构中完成的,洪堡的礼物只是帮助查理回归社会价值,只是饮鸩止渴。
有没有这份礼物,知识分子都将永远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