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南北各家师说(下)
讲授提纲
菩提流支的译经与地论师说——地论师南北两道的分流——楞伽师与达磨禅——真谛学说的渊源——摄论的译出及其流传——神灭不灭的论争
中国的佛教在南北朝各代,完全与政治结合在一起,统治阶级利用它来麻醉人民,同时也自我麻醉。这诚如范蔚宗在《后汉书·西域传论》中所说:“然[佛道]好大不经,奇谲无已(蔚宗为刘宋人,当时流行的《华严》《维摩》等说法,很多超乎常识,所以这样说),……又精灵起灭,因报相寻,若晓而昧者,故通人(指王公大人辈)多惑焉。”王公大人既醉心于“若晓而昧”的学说中,佛教便由此得到不断的发展。这是南朝的情形。至于北方,当时的统治者为少数民族,具有倾向汉文化的心情,对佛教理论也给予了充分发展的便利条件。北魏时期,由于政治和经济的原因,虽一度出现了灭佛的事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大兴佛教的反动。他们看到了采取抑制政策远不如利用之为得,所以北魏孝文帝于公元四九三年由平城(晋北)迁都洛阳后,就大力推行佛教。原来洛阳只有十数所庙宇,由于统治者的提倡,据《洛阳伽兰记》记载,当时竟达千余所。其中有的建筑宏伟,在中国建筑史上也占有相当的地位,如永宁寺就是。这些庙宇,集居的僧侣极多,仅由西域来的就达千人以上,其中且有不少博学之士,如菩提流支(道希)、勒那摩提(宝意)、佛陀扇多(觉定)等。
菩提流支是永平元年(公元508年)到达洛阳的,后来在翻译上被推为领袖。他带来了大量的梵本经典,到后不久即从事翻译,先与勒那摩提合作,由佛陀扇多传语,后来三个人就分开来各别翻译了。
菩提流支先在洛阳,后来北魏分裂为东西魏,东魏迁都于邺(今河南安阳),他便跟着去了。到天平二年(公元535年),前后近三十年,他一直从事翻译。据当时李廓《众经目录》的记载,经唐代《开元录》刊定,他所译经籍存本有二十九部,九十七卷。
流支之学是继承无着、世亲一系的。据他的《金刚经》讲稿《金刚仙论》记载,他还是世亲的四传弟子。因此,他的翻译偏重于这一系。所译的经论,主要的有《楞伽经》十卷以及世亲所著的释经论,如《金刚经论》、《法华经论》、《无量寿经论》、《十地经论》等等,对以后中国佛学的发展影响很大。
《十地经论》一书的影响尤为广泛。晋宋以来,大乘学者都注意通经,那时除讲《大品》、《维摩》、《涅盘》之外,还讲《十地经》。这部经翻译过几次,因而很早就有人研究。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十地经论》既是印度菩萨世亲对《十地经》的解释,当然是最有权威的了。论中讲述的义理,确也有特殊之处,上既与《般若》相贯,下又为瑜伽开宗,这一特点是非常鲜明的。“十地”原是配合“十度”来讲的,在第六地配合智度时,经文提出了“三界唯心”的论点,世亲对此做了很好的发挥。经文讲到十二缘起,世亲则解释为“依于一心”;经文讲到“还灭”,世亲又认为应从“赖耶”及“转识”求解脱,不应该从“我”等邪见中求等等。这样,世亲就由“三界唯心”的论点引申到了染(十二缘起)、净(还灭)都归于“唯心”。当流支将此论译出以后,加上他大力宣传,引起了当时佛学界普遍的重视,竞相传习,逐渐形成为一类师说,此即所谓“地论师”。
菩提流支的翻译,开始时有些错误,如所译《楞伽经》、《宝积经论》等。后来的译籍,一般说还是译得相当好的。关于《地论》的翻译,据李廓录的原始记载,说是流支与勒那摩提合译的。经文前还附有北魏侍中崔光的序文,其中也说,此论从永平二年到四年,由流支与摩提合作完成。此后,他们两人都讲过《地论》,因为理解不同,说法上也有分歧,从而形成两派,有了不同的传授。这样,就产生了一种传说,以为此论先是两人分译,其后才合拢来的。此说先见于《长房录》所引的《宝唱录》(原录已佚),到了道宣作《续高僧传》,更是大加渲染。如《菩提流支传》说:“当翻经日,于洛阳内殿,流支传本,余僧参助。其后三德,乃徇流言,各传师习,不相询访。帝弘法之盛,略叙曲烦。敕三处各翻,讫乃参校。其间隐没,互有不同,致有文旨,时兼异缀,后人合之,共成通部。”不仅是二人分译,而且是三人各译了。在《慧光传》中也有记载,“勒那初译十地,至后合翻,事在别传。光预沾其席,以素习方言,通其两诤,取舍由悟,纲领存焉。自此地论流传,命章开释”。这又似乎由慧光在调解两家的分歧意见。还有记载得更加具体的《道宠传》说,“魏宣武帝崇尚佛法,天竺梵僧菩提流支初翻十地,在[]极殿,勒那摩提在太极殿,各有禁卫,不许通言。校其所译,恐有浮滥。始于永平元年,至四年方讫。及勘仇之,惟云‘有不二不尽’,那云‘定不二不尽’,一字为异,通共惊美”。这种传说,当然不足信。因为《地论》分量很大,译本计十二卷,十万言以上,加上开始翻译,困难很多,如“器世间”译为“盏世间”,足以说明其错译的一斑。如说两人在隔离的情形下各自译出,竟只有一字之差,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为什么偏要说一字之差?这倒是可以推究一下。
原来《十地经论》卷二有一个颂,其中两句是:“自体本来空,有不二不尽”。世亲在解释中说:“有二种颂(诵),一、有不二不尽,二、定不二不尽。此颂(诵)虽异,同明实有。”《地论》所释之经,现存有藏译本,也有梵本(一本为德人校印,又一本为日人校印),汉文则有五种译本(竺法护、罗什、晋、唐、尸罗达摩),据诸本对照的结果,可见在世亲时已经有两种本子流行:一是世亲采用的“有不二不尽”本,一是另一“定不二不尽”本。所谓“定”,就是“寂”的意思。世亲的解释是,这两个本子虽然诵出不同,但意思还是一样。因为“寂”就是灭诸烦恼,有寂的用,即应有用的体,可见体应为‘有”。世亲所说的“二种颂”的“颂”,就是诵读的“诵”,指的两种读法,没有另外什么含义。由此看来,这“一字之异”,并非翻译上的差别,而是世亲对两种传本中不同诵读法的会释。后来由此引起了人们的误解,加上流支、摩提两家传承形成为《地论》的两个系统,因而附会成为上述关于翻译的故事。
根据记载,《地论》两系的传承是这样的:一、流支传道宠——宠在流支门下三年,随听随记,写成《十地经论疏》,同时即能宣讲,影响很大,有“匠成千人”之说。在这千人之中,著名的有僧休、法继、诞礼、牢宜,形成为后来的所谓“北道系”。由于他们的学说与摄论师相通,所以在摄论师势力发展到北方之后,二者合流,一般也就只知有摄论师的传承了。二、摩提门下有两个方面,因为他兼传定学,禅定方面传给了道房、定义;教学方面传给了慧光,光又兼习律学(当时是四分律)。慧光门下著名的有十人,主要为法上、道凭、僧范、昙遵。再后,由法上传慧远(净影寺),道凭传灵裕,昙遵传昙迁,这就构成了所谓“南道系”。这一系的传承,直到隋唐未断;后来发展出贤首宗(以《华严》开宗而包括《十地》在内),才被融合了进去。
上述两系,隋唐以来通称为南北两道。如天台智顗的《法华文句》、《法华玄义》是这样的称呼,玄奘在《谢高昌王表》中说“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二道”,也是这样提的。但“南北二道”究竟指什么说的,后人就不甚清楚了。如湛然的《法华文句记》中说,所谓南北二道,乃是指从相州(邺都)通往洛阳的南北二道:道宠系散布在北道一带,慧光系散布在南道各地。但这一说法不甚可信。道宣《续高僧传·道宠传》说,由于两系传承不同,“故使洛下有南北两途,当现两说自此始也,四宗五宗亦自此始”。这明明认为《地论》之分为两派,在洛阳时就已经如此。相州之说与洛下之说,距离是很大的,相州是东魏的新都,迁都在永熙三年(公元534年),而洛阳地方之讲《地论》,则是迁都前二十年的事,假若因讲《地论》不同而分派,应该在洛阳时就发生了,不待迟至二十年之后。所以从相州分派之说,与事实是有出入的。日人布施浩岳提出了这样一种解释:以为流支与摩提在洛阳异寺而居,流支住永宁寺,在洛阳城西第三门道北,摩提可能住白马寺,在西郊第二门道南。根据他们所住寺院一在御道南,一在御道北,因此有了南道、北道之说。这一解释,可供参考。
道南道北两系学说的不同,道宣已经大体上指了出来,即“当现两说”和“四宗五宗”之异。地论师原来兼通《涅盘》,讨论过佛性问题。不过两系的著作,除南道的还略有残存外,北道的早已没有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仅能知道二家的主要区别在于:南道讲染净缘起是以法性(真如、净识)为依持,故与本有说(现果)有关系;北道讲染净缘起则以阿梨耶识为依持,同摄论师相近,认为无漏种子新熏,与佛性始有说(当果)有关系(道宣讲的“当”,就是本有,“现”就是始有)。此外,在判教方面,南道的慧光及后来的慧远讲四宗:因缘宗(《毗昙》),假名宗(《成实》),不真宗(《般若》),真宗(《华严》《涅盘》《十地经论》)。认为不仅印度如此,中国也是如此。北道则讲五宗,特别抬高了《华严》地位,称之为法界宗。——以上就是从道宣记载中所见到的两家主要分歧所在。当时两道在同一问题上,意见也是极端相反的,使得一般人迷惑不解,所以就有人企图调和,而出现了《大乘起信论》这样的著作。不过《大乘起信论》的主要思想还是来自禅学。
从罗什、觉贤来中国传授大乘禅法以后,南北各地学禅之风又重新兴盛起来。觉贤先到庐山译出了禅经,有慧远、慧观替他宣扬。后来到建业,随他习禅的很多,他所居的斗场寺因而有“禅窟”之称。此外,当时有关禅法的典籍,又不断地译出。根据经录(《开元录》卷五)记载,译家就有昙摩蜜多(法友)、沮渠京声等。其中求摩跋陀那(功德贤)更为突出。他由宝云、慧观相助,译出四卷本《楞伽经》(刘宋元嘉二十年,公元443年译),影响尤为广泛。
《楞伽经》本来不是专讲禅法的书,但是涉及到禅法一些问题。在四卷本的卷二中,分禅为四种:一、“愚夫所行”,指二乘禅,观“人无我(人我空)”;二、“观察义”,指大乘禅,观“法无我(法我空)”;三、“攀缘如”,禅观法无我还是从消极方面说,此则从积极方面观“诸法实相”;四、“如来禅”,指“自觉智境”,即佛的内证境界。又在卷三中,讲到“说通”和“宗通”;“说通”指言教,“宗通”指内证的道理。又在卷一中,还提到“离念”的主张,从而也有“离”的渐顿问题,涉及渐悟、顿悟。这些说法,都是与禅法有关的。
宝云、慧观一向注意大乘的禅法,他们助译《楞伽经》之后,可以想象他们所弘传的大乘禅在方法上或理论上一定会有所发展的,不过由于没有留下资料,我们只能从传记方面来考察。据《续高僧传》记载,以《楞伽经》为依据的禅法是通过菩提达磨(简称达磨)传到中原一带的。首先得到传授的是慧可。慧可据说活了一百多岁(公元479-585年)。他精通内外学,三十多岁在洛阳一带即以具有非凡才能著称,传记说他“独蕴大照,解悟绝群’。这也表明,他是独蕴,而无师承,一般人对他还是多方非难。到了四十岁,遇见了达磨,随之学禅。传记说他“精究一乘,理事兼融,苦乐无滞”。他随达磨前后九年,约在公元五二九年顷,达磨死了,他就在洛阳“聚徒讲学”,由于他立说新颖,因而“言满天下”。天平初年(公元534年以后),京都迁至邺,他又到了邺都,当时其地有禅师道恒,徒众千人,势力强大,害怕慧可夺去他的徒众,便对慧可大加排斥,甚至危及生命。传说慧可失去一臂,可能与此事有关。此后,慧可作风改变,不那样大事宣传,只顺俗创作一点歌谣小品之类,敦煌卷子中发现的《四行论》长卷(现藏北京图书馆),大概就是后人依据他这类材料抄集编纂的。自此直到北周末年,慧可都很潦倒。他的学说也未能得到很好的传播。他的门人留下名字的有粲(灿)、惠、威、那、端、满诸师。
据《续高僧传》说,达磨曾以四卷本《楞伽经》授慧可说:“我观汉地,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但是,慧可对此经“专附言理”,作了许多自由地解释。以后慧可的门徒,也随身携带此经游行村落,不入城邑,行头陀行(这是佛教中比较刻苦的一种戒行,要严格遵守乞食等十二项规则,不许定居一地,免生贪着)。他们对于《楞伽经》的共同认识是:在翻译上,“文理克谐,行质相贯”;在思想内容上,“专唯念慧,不在话言”,就是说,不重语言,而重在观想。用这种思想作指导,他们禅法的宗旨即是“忘言、忘念、无得正观”,“贵领宗得意”,绝不拘守于文字。所以他们的传授着重口说,不重文记。这样,就独成一派,被称为“楞伽师”。
粲禅师(?-公元606午)以后,楞伽师的传承是道信、弘忍两代。到此就不象从前那样行头陀行,游行于村落了,他们“定住山林”,“徒众日多”。到了唐代,弘忍传法神秀,蔚成大宗,并与帝王接近,势力极盛。开元年间,弘忍的再传弟子净觉玄赜门下,依玄赜《楞伽人物志》所说作《楞伽师资记》,说明了楞伽一系的传承。它不但追溯到达磨,并且把经的译者功德贤作为“楞伽师”的第一代。还说功德贤在翻译讲学之外,据《楞伽经》“怠保洹按破鹱阅咸祗茫食颇献凇痹圃啤<侵幸步驳届ǖ哪谌荩衔卦凇鞍残摹薄F渚烤乖蚴恰鞍怖硇摹薄6岳硇牡慕馐褪牵骸靶哪芷降让恚砟苷彰髅模葱募蠢硎俏鹦摹保恕胺鹦摹保次仓摹!妒ψ始恰啡衔怨Φ孪鸵岳矗杂陟ň褪钦庋鲜兜摹5比豢纱淼笔薄袄阗なΑ钡闹髡拧2还诘佬缎呱纺冢次薮思窃亍U馐且蛭罄春肴痰牡茏踊勰芤幌抵鸾サ檬疲峭瞥纭督鸶站罚衔锬ニ木褪谴司恰独阗ぁ贰U庋桶牙阗なΦ恼舛卫烦て阡蚊唬钡浇嗽诙鼗头⑾至擞泄刈柿希排逭舛喂浮?
现在从学说上看,楞伽师以四卷本《楞伽》为印证。但慧可开始宣传这一禅法的时候,就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以后还传说有关达磨、流支两系间斗争的故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原来四卷《楞伽》与当时的十卷魏译本,内容有很大的出入。同时,在北方的三大家:流支、佛陀扇多、勒那摩提都传授禅法,他们门下僧稠、僧实等也是一代宗师,在方法上也与楞伽师很不相同。这样,自然就会发生冲突了。
复次,达磨的学问似乎范围较广,并不限于楞伽师所传。但后来由于楞伽师转变为禅宗,把过去的历史搞乱了,究竟达磨原来的禅法如何,也就弄不清楚了。现在从比较原始的资料《续高僧传》看,达磨为南印度人,刘宋末由海道经南越,辗转而至北魏“随止诲禅(所到之处都讲禅法)”,但并不太受人欢迎。到了洛阳,住在嵩山,当时只有道育、慧可长期跟随他学习。另有僧副,在他那里学习一个短时期就回南方去了。道育为人,比较朴实,“受道心行,口未曾说”。慧可呢,仅知达磨曾给了他四卷《楞伽》。关于达磨的禅法,他的门徒中并没有什么记录。此外,昙林“曾参加流支等译事”,与达磨也有些关系,却给达磨留下了一种讲禅法的《大乘入道四行论》,并且叙述了此论的原委,还附加一些笔记。论的主要部分保存在《续高僧传·达磨传》中,要点如下:
达磨教人的禅法分“二入”、“四行”。“二入”为“理入”“行入”(由理而入,由行而入)。“理”的内容是,“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佛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所以首要的条件,在具有“深信”。有了认识,就可采取下列方法:“凝住壁观(此为安心之术),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不必他人教导),与道冥符,寂然无为。”这样,由于相信了佛性道理,只要采用壁观的方法,就可与道契合,这就叫“理入”。
“行入”又分为四:一、报怨。对于坏事不应怨尤,而应看成是从前造业所受之报。二、随缘。因此,应随缘而行。三、无所求。对于好事,无所希求。四、称法。与性净(道)之理相称。并认为具有这四行则“万行同摄”。
《续高僧传》的这一记载,是可信的。这些说法,与《楞伽经》内容大体接近,如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等等。慧可从达磨学到的境界,也是“理事兼融,苦乐无滞”,与此精神基本一致。所以“二入”“四行”的原则,不仅为楞伽师所遵守,就是以后禅宗代兴,一反楞伽师说,但基本精神并未超出这一纲领的范围。特别是南系禅宗(南岳一系)势盛之时,尤见其然。不过由于禅宗在发展中随时变化,对于达磨之说有了种种解释,并有托名达磨的著作产生,敦煌卷子中就有十几种。显然这些都是依据后来的思想写成的。
达磨提出的壁观方法,也有其来源。印度瑜伽禅法的传授南北本有不同,南方禅法通用十遍处入门,开头是地遍处,这就有面壁的意味。——因为修地遍处观地的颜色,必须先画成一种标准色的曼陀罗(坛),作为观想的对象。从此产生幻觉,对一切处都看成这种颜色。我国北方的土壁就是一种标准的地色,当然可以用它代替曼陀罗。达磨的“面壁”,或者即为这种方法的运用亦未可知。
摄论师的形成比较晚,但其渊源远在于南北朝。
传译印度大乘瑜伽行派学说的,除上述在北方的菩提流支、勒那摩提、佛陀扇多三大家以外,还有瞿昙般若流支一家。在南方,则有真谛。真谛(公元499—569年)是西印度优禅尼人。学成之后,便各处游历,到了南海扶南(今柬埔寨)时,恰遇着梁武帝派人送扶南使者回国,并邀请佛家大德,他就被推荐偕来中国。梁大同十二年(公元546年),他到广州,住了两年,才去建业。时值梁末政变,乃迁徙浙江富春,又辗转到江西豫章、新吴、始兴、南康各地,最后仍回到广州。在这些流浪的日子里,虽然居住不定,他仍随方翻译。他重回广州时,已是陈代。天嘉四年(公元563年),原在建业的僧宗、法准、僧忍等,知道他在广州,便都南来从学。真谛很高兴,为他们翻译了《摄大乘论》论本三卷,世亲《释》十二卷,自己还写作了《义疏》八卷,前后经过了两年的时间。这时候真谛想回印度,为广州刺史欧阳頠、纥父子所挽留,又继续译出《唯识》《俱舍》等论。但他认为留在广州,学问上不可能得到发展,僧宗、慧恺等,拟请他去建业,可是受到当地人的反对,没有去成。他很郁郁,曾一度想自杀,最后死在广州。从印度来华的译家中,真谛的遭遇要算是最不幸的了。
据《开元录》记载,真谛译籍有四十九部,一百四十几卷。经过刊定,现存二十六部,八十七卷。由于他翻译时住处不定,所以前后的译文、义理,都没有得到统一。只是在广州所译《摄论》《俱舍》等大部,由僧宗、慧恺、法太等人助译,又一再经过校对,质量还相当的高。
真谛所传的瑜伽行派学说,与其前菩提流支译传的不同,也与以后玄奘译传的大有出入。真谛不少译本,玄奘都重新译过,很多不同。玄奘门下认为,这些都是真谛译错了的,几乎一无是处。但因真谛的译本早经流行,发生了影响,所以当时还是有人相信真谛之说。于是引起了新旧译的争论。关于这方面的材料现存有唐代灵润所举的十四点异义(见日人良遍《观心觉梦钞》)。近人梅光羲还增加了八义(见《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这些异义,其中确有出于旧译错误的,但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两家学说的渊源不同。换言之,就是两家所得无着、世亲的传承不同。
印度瑜伽行派学说前后期的变化很大,初期从弥勒、无着到世亲就有变化,甚至一部《瑜伽师地论》前后说法就不一致,其他论书各个部分的说法更多出入。就是同一人的著作,例如,无着写的《庄严论》与《显扬论》,就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至于世亲,学问面相当广,一生的学历变化也相当大。最初他学的小乘有部,其后转学经部,再后又改学大乘,在大乘中他开始学的是法相,以后又集中于唯识。这些经历变化自然要反映到他的著作中去。因此,传译到中国就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了。真谛之学,有两个重要特点:第一,关于唯识一般只讲八识,至阿赖耶识为止,真谛则在第八识外还建立了第九识,即阿摩罗识(无垢识或净识)。此第九识是结合“如如”和“如如智(正智)”而言,“如如”指识性如如,“如如智”指能缘如如之智。第二,关于三性,这是瑜伽行派的总纲,相当于中观派的二谛,真谛讲三性把“依他起”的重点放在染污的性质上,强调依他同遍计一样,最后也应该断灭。
真谛生当于陈那、安慧的时期,学说上不能不受到他们的一些影响,例如,他就译过陈那著的《观所缘缘论》。他虽没有介绍过安慧的著作,但是在中国一般认为他受安慧的影响很大。实际上,真谛和陈那、安慧之前最忠实地遵守世亲旧说的难陀,更为接近。难陀旧说一直在印度与他家并行,所以玄奘在印度时,还特地向胜军论师学习过它,并在那烂陀寺开过讲座。因此,真谛所传译的纯是旧说,当然会与玄奘所传的不同了。玄奘之学是在陈那、安慧之后,经过护法、戒贤、亲光等几代人发展了的。这种传承上各异的情况,反映在翻译上形成了新译与旧译的不同,可以说是很自然的。
真谛在所译各书中,特别重视《摄大乘论》。因为此论集中反映了瑜伽系大乘和他系以及小乘不同的观点,是属于一系学说的根本典据。道宣在《续高僧传》中就说,“自谛来中夏,虽广出众经,偏宗《摄论》”。真谛对此论的翻译也特别用心,而且自作《义疏》。同时对参与译事的僧宗、慧恺等人毫无保留地谆谆教诲。现在《义疏》虽已不存,但他的《世亲释》译文中还搀杂有他自己的许多说法,可以寻绎。并且他把这部《论释》和《俱舍论》看成是世亲的两大代表作,同样的“词富理玄”。《俱舍》,可谓世亲前期思想的一个总结,《摄论释》,则是他后期思想的一个开端。真谛本人对这两部书的翻译也甚满意,尝说此两译“词理圆备,吾无恨矣”,因而发愿要大力宣扬。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得意门生慧恺不幸夭折,真谛非常痛心,特别到法准房中,和他的得力门徒道尼、智敫、慧旷等十二人共传香火,要两论的传承誓无断绝。因此,在他死后,门人虽分散各处,却都能承其遗志继续传播《摄论》。
先说法太,真谛死后二年(太建三年,公元571年),他带着真谛的译籍到了建业,“创开义旨”,专讲《摄论》。但是,陈代一开始就在复兴三论,一般人讲习三论与《大品》,跟世亲《摄论》的说法格格不入,因此来学者很少。后来仅有靖嵩一家能精心传习,并到彭城大加弘扬。其次,慧恺的俗侄曹毗,也随真谛学过,他回到江都(扬州)之后,传授《摄论》,门下著名之士有僧荣、法侃等人。又次,道尼回到江西九江,隋代时又去西安讲学,传承颇盛,唐代的道岳、慧休等大师,都出自他的门下。最后,僧宗、慧旷回到庐山,也阐扬《摄论》。由于真谛门下这样的传播,使真谛的学说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还及于他们师承以外的北方学者昙迁。
昙迁,在北周武帝毁佛时,逃避强迫还俗,来到南方。他素习唯识之说,常感难通,南来后,一度从曾经做过桂州刺史的蒋君家里读到真谛《摄论·世亲释》的译稿,非常高兴,认为获得了“全如意珠”,解决了过去的疑难。隋初,昙迁在彭城讲授《摄论》,声誉远播。因为论的说法比较新颖,是能够吸引人的。开皇七年(公元587年),隋文帝请他去西安,同时受请的还有大德慧远、慧藏、僧休等五人。他在西安又大讲《摄论》,听众踊跃。特别是当时已有很高声望的慧远也“横经禀义”带头听,更使《摄论》的研究,蔚为风尚。此外,从学《摄论》的昙延、慧琳、玄琬、道英等,这些人都兼习《地论》,会通讲说,《摄论》研习的风气就更盛了。昙延后传法常,慧远后传辨相、慧恭。靖嵩又传智凝、道奘、道基、灵润等人。这几家在唐初都十分得势,可称之为摄论师。
由上所说,摄论师有的直接出自真谛,有的间接与真谛有关,来源是一个,传授的又只限于《摄论·世亲释》一书,似乎讲法应该一致了,但事实不然,各家之间,分歧很大,他们传记上就有记载,如《法常传》说,“论门初闢,师学多端”。这种分歧是有原因的,《摄论》的内容丰富,义理复杂,要完全理解它,颇有困难。而且世亲的著作除《摄论释》外还有多种,因其学历关系,前后说法的变化很大。当时还不可能了解这些变化的原由,各家各以自己的理解推论,当然就会产生分歧。加以这些人的讲授地点分散各处,各自传播,难得一致,这就无怪道宣有“寰宇穿凿,时有异端”之叹了。现在著述引用到各家《摄论》的章、疏之说的,有慧远的《大乘义章》,道伦的《瑜伽伦记》,圆测的《解深密经疏》等(欧阳竟无先生对这些不同的说法曾作了一些节要编成《解节经真谛义》,可以参考)。此外,在敦煌卷子中有一些章疏残本,如道基的《摄大乘义章》(残本,已校刻),可以看到当时的理论都因自由发挥而更加显得复杂了。后来玄奘重译《摄论》,不论文字上还是义理上都比以前完备,《摄论》各家师说便为玄奘一系所淘汰。
佛家学说传来中国,一开始就夹杂了轮回报应的思想。作为报应主体的,在原始佛学中是指十二因缘中的“识”。“行缘识”,是表示由业生识,“识缘名色”,是表示由识而五蕴结合成为有生命的个体。但是在翻译时,作为报应主体的“识”借用了类似的字眼“神”来表达。“识”与“神”这两个概念,不论就内涵或外延方面都不是完全一致的。在中国运用起来,还将它们同魂、灵、精神等混同了。
当时翻译经籍中介绍轮回思想比较完整的,是三国时支谦所译《法句经》。在译本的末尾,增加了一个《生死品》。品前的小序(此经每品之前都有小序)中说:“《生死品》者,说诸人魂(即神),灵(指神之用)亡神在,随行(业)转生。”《法句经》是集诸经中有关颂文编成的,此品共十八颂,内有两颂说:“如人一身居,去其故室中,神以形为庐,形坏神不亡。精神居形躯,犹雀藏器中,器破雀飞去,身坏神逝去。”又有一颂说:“神以身为名,如火随形字,着烛为烛火,随炭、草、粪、薪。”这些都是讲神与形的关系的。其讲法的共同特点是,神跟形分离,是两件东西。在说明其间的关系则用火与所燃之物做比喻。这一点颇值得注意。因为这类思想与两汉以来中国的传统说法很相契合,例如,儒家的《易传·系辞传》、桓谭《新论》,道家的《庄子》、《淮南子》等,也都在讲神形分离而用火与燃物为喻的。
至东晋末年,僧伽提婆译传了犊子一系有我的学说,这种思想更向前发展了一步。印度佛学一般主张无我,而犊子主张有我,但“我”跟轮回的主体是有区别的,轮回的主体是“识”而不是“我”。所谓“我”,是超乎精神与形体之上的另一种东西,在印度哲学中名之为“补鲁沙”(士夫)或“阿特曼”(我),佛家更称之为“补特伽罗”(数取趣)。犊子系就是主张有补特伽罗的,并且是胜义有而非假有。这样,成了佛家里很特殊的一派。僧伽提婆在庐山完译了这派的著作,很受慧远的欣赏,误认为是大乘学说而大加宣扬。慧远表示自己学说体系的《沙门不敬王者论》的最后一节,就以形尽神不灭的议论来反对当时神灭之说。他说,精极为灵是神,以妙物为言,故非形神同尽。把形与神仍然看成是两回事。他还更进一步地作了论证:神与形相比,是精,是妙,故与形不同。由于他受了犊子系的影响,所以还说:神为情(识)根,情为化(形)母,即化以情感,神以化传。神在情与化之外另有其法,有神才有识,有识才有形;形由识感而成,神以形化而流转。这种神存在于情化之外的思想,就是犊子部的有我思想。
慧远时,大乘龙树的思想已经传来,所以他也用形神的关系来解释法身。以为一般人处于生死流转之中,这是“顺化”,佛家的宗旨则在“返化求寂”。小乘的“返化”是无余涅盘,堕于断灭,形神均无;大乘不然,认为佛虽灭度而仍有法身存在。那末,法身与神是什么关系呢?慧远说:“不以情累其生(即化)则生可灭,不以生累其神则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因此,法身就是神独存之意。所谓“冥神”并非神无,而是处于一种冥然无形而难于捉摸的境界。
总之,这个时期有神的思想广泛流行。当时在政治上很有地位的罗含(君章)即曾写有《更生论》,把神不灭的思想同道家的一些说法结合起来,认为“人、物之神有更生义”,死后还可以复生。另外,郑鲜之(道子)又写了《神不灭论》,直接发挥神不灭的思想。但是到了南朝刘宋之初,对于佛家神不灭的说法渐有反对的意见,乃开始了神灭不灭的论争。
宋文帝元嘉年间,建业冶城寺有位沙门慧琳写了一篇《黑白论》(又名《均善论》),论中假设儒(白学)佛(黑学)两家较论优劣。作者认为佛家虽然讲世间,也讲幽冥,讲现在,也讲来生等等,但都“无征验”,难以相信。同时还批评了佛家教人不贪,却又“以利欲诱人”,如要人布施、修寺庙,并用报应之说去吓唬人等等。这些都是针对当时佛教的流弊而言的(此论附载于《宋书》列传第九十七,天竺迦毗黎国一段内),因此受到佛教界的批评,认为他背弃了自己的信仰,甚至想驱逐他。但慧琳颇得宋文帝的宠幸,所以终于安然无事。当时有个官僚何承天(擅长历算之学),赞成慧琳的议论,把《黑白论》给文人宗炳(少文)看,征求意见。宗是慧远的忠实门徒,他在回答何文中涉及到神灭不灭的问题,认为“身死神灭,非物真性,佛不当以不灭欺人”。并还采用慧远的论证:“神妙于万物,非资形以造,随形而灭。如以形为本,何妙以言乎?”其意是说既然神妙于万物,就必然另有其来源,不应该借助于形而成。他又清楚地表示:“禀日损之学,损之又损,必至无为无欲,惟神独照,则无当于生矣。”这还是返化求寂的意思。又说:“故无生则无身,无身而存神,法身之神也。”这就比慧远更进一步地提出了法身为神的话来了。此外,宗炳还写了《明佛论》,认为人定可以成佛,其原因就在于有不灭之神。何承天对此继续跟他辩难,他也一再答辩。何承天自己也写了《达性论》、《报应问》等,驳斥神不灭之说。他说:“生必有死,形弊神散,犹春荣秋落,四时代换,奚有于更受形哉!”意谓生死是自然现象,所以神与形同时生灭。以上争辩,当时没有能得出什么结论。
从刘宋时代起,佛教在政治上的作用越来越大。宋文帝公开袒护佛家,对臣下毫不讳言地表示,假若人们都信仰了佛教,则一定能驯服地接受统治,可以坐致太平。此外,这些统治者对于那些近于清谈的理论辩难,也很喜欢,宋文帝就奖励人们来讨论它。例如,道生主张顿悟之说,曾经发生过风波,及至道生死后本已逐渐冷淡下去了,而这时宋文帝又约道生的弟子法瑗来京,与主张渐悟说者进行辩论。这说明统治者认识了引导人们去探讨宗教问题,对他们的统治地位的巩固是有好处的,所以甚感兴趣。
统治阶级的利用佛教,这在当时的辩论文章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例如,何承天和宗炳辩论时就曾经这样地说:轮回报应确实是佛教,但这是对印度人说的。印人秉性刚强,贪戾极重,佛为了调伏他们,才有轮回报应之说。至于中国,文化发达,无需这样的说法了。宗炳的答复更直接道出了统治者宣扬佛教的目的,他说,对于贪戾的人,只要约法三章,赏罚分明就够了,何必讲法身、报应等玄妙的道理呢?恰恰是因为中国人的文化高,所以才更需要讲神不灭、轮回等等。这些话,真正说出了当时统治者的内心愿望。由此可见,这场争辩,并非什么理论和学说上的讨论,实际是统治者的一种手段,换言之,是有它的政治目的的。
到了齐梁两代,神灭不灭的争论达到了高峰,这是由范缜(子真)引起的。他在南齐时,同竟陵王萧子良就有过辩论。萧相信神不灭,而范缜当面驳难了他。萧问,如果没有报应,为什么人们会有贫富穷通的不同呢?范缜答,这事有如风吹落花,飘落在高下不同的地上,这纯属偶然,并无什么报应的原因。当然,范缜在那时候不可能看到贫富穷通的阶级根源,只得用偶然说来反对命定论,这也是受了道家思想的影响。萧子良不满意范的回答,但也觉得无法反驳,从此范缜即开始酝酿写关于神灭的文章了。
梁武帝天监初(约在六年,即公元507年顷),范缜由外谪召回任中书令,便把多年酝酿的思想写成了《神灭论》。论文很有逻辑性,对驳斥佛家神不灭说非常有力。它是假设问答的体裁,共计三十一条。范缜的外弟萧琛不同意范的说法,作《难神灭论》,把三十一条逐段引来加以驳难,因而论文得以保存下来。现据萧文所引的看,原论共分六段,第一段是泛论形神的关系,认为神形相即,二者不能相离,所以共生共灭。第二段指出神形是体一名殊,犹如刃之与利。第三段指出人之所以不同于木石,乃由于“人之质不同于木之质”,故“有知无知各异”。第四段从人来说,“形分与神分相应”,因形分不同,故神分亦不同,而形分是神分之本。第五段说明人有“圣凡之异”乃由于“形器之异”。有聪明的人,其天赋之身体即有过人之处,——这是由形神相应必然得出的结论。这一段还附带讲到幽明鬼怪的问题,认为这是在人物之外的另一种形体,如“载鬼一车”确实是有,但这不是人死后所变的鬼。第六段说明讲神灭的目的在于破除报应之说,间接打击佛教的势力。因为当时佛教无论是在经济或政治上都已是流弊百端,害政蠹俗,不容不破斥之。
范论运用了朴素唯物论的观点,远胜于从前辩神灭的许多议论,特别是一反过去分离神形为二的看法,而认为神形相即,又用了恰切的刃利比喻,甚为生动,能说服人。这是本论的一大贡献。中国的传统说法神形分离,佛教加以利用,影响很大。范缜从神形相即立论,就基本上推翻了这一理论的基础。其次,他对一向所说的鬼神,认为是与轮回报应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又过去宗法社会提倡孝道,重视祭祀,以为有鬼来飨等等,范缜也逐一予以驳斥。总之,凡是论敌可能用来作为论证有神论的,他都周密地予以杜塞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很自负说,“辩摧众口,日服千人”。
范缜的《神灭论》一出,即引起了反响。他的亲戚萧琛首先发难,继之沈约(休文)、曹思文等也参加论战。曹文比较扼要,他知道要驳倒范缜的全部论证是很困难的,所以只提出两条加以问难。第一,神形相即。本来范缜这一论点只是假定,没有什么文献上的根据,也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所以曹思文认为只能说神形相合为用,把二者看成相即的一体是不对的。第二,宗庙祭祀。范缜说是圣人的设教,并无其事,不过只为了表达孝子之心而已;这也可借以叫那些不孝的人有所恐惧,而厉婾薄。曹思文反问,如果宗庙祭祀只是圣人为了说教的方便,岂不成了欺人之谈?不仅欺人,而且还是欺天呢。因此,这种观点必然会导向对礼教的攻击,把礼教说成是谎话,从而动摇国家的道德根本。曹思文批评了范缜的这两点,一是抓住了他理论上的根本弱点,一是抓住了具有政治性的实际意义。这也反映了范缜的理论虽然比较周密,很为自信,究竟还不是那么完备的。
正因为范缜说理还欠圆到,所以在回答曹难时就无意中犯了错误。他承认了对方提出的神形合用的说法,还以为这是证明神灭的更好的根据。他举了一个比喻,“蛩与駏驉”(传说是两兽相依为命),二者谁也离不开谁。但是这样一说就使他的神灭论更不完整了。因此曹说,既然承认这是两个生命,那么,一个虽死,一个还是可以活的,岂非所谓形谢神灭就不能成立了吗?由此可见,范的神灭论原有破绽,难于坚持到底,于是从形神一体转成了神形合用了。这也是他原来对“相即”的理解不够正确,因而一旦有人提出“合用”之说,他就同意了。
这一争论,由于史料不足,其后是否还有深入一步的开展,无法知道。但是,由于范缜的议论,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特别是在梁代统治者大倡佛教之际,他的批评直接动摇了佛教的基本理论,当然是不能允许的。因此,梁武帝对范的理论也作了简单的批评,他重新引用“祭义”及“礼运”两条来责备他,“违经背亲,言诚可息”。其后梁武帝还通过当时的大僧正法云,发动了王公朝贵六十二人,一致赞扬他的批评,借以阻碍范缜议论的流行。这样,梁武帝虽没有驳倒范论,但利用统治者手中的权力限制了他的思想的影响。
就范缜来说,他也没有完全驳倒佛家神不灭之说。因为佛家还有许多与此相关的理论,比较复杂,不是简单一文就能完全解决的。例如,当时已经不是那么强调神形关系,而是谈到补特伽罗有我,还有关于佛性的思想等等,这些都是与神不灭问题有关,《神灭论》的简单说法。都没有能够涉及。
本讲参考材料
〔一〕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二〕《续高僧传》卷一、卷七、卷八、卷十六。
〔三〕《开元释教录》卷六、卷七。
〔四〕《弘明集》卷九、卷十。
〔五〕《广弘明集》卷二十二。
〔六〕《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八,九章。
〔七〕吕澄:《谈谈有关初期禅学的几个问题》(见附录)。
〔八〕梅光羲:《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
第七讲 南北各家师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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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当当自营买的,印刷有点洇纸,不会是盗版吧(Antisthe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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