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美国纪行

不多久，你便发现在多姿多彩的包装纸下，所有的巧克力都是花生口味，畅销书都是雷同故事。所以有什么必要挑选牙膏品牌？毫无用处的丰富想象下是欺骗的余味。就算有一千个可能，却个个相同，给你一千个选择，但全都一样。美国人民以这种方法浪掷强制性的美式自由，却毫不自觉这种生活其实一点都不自由。20页 “我真是一个观光客，样样事物都能取悦我。” 看了发笑，想得一样啊

【031】我看到曼哈顿在半岛南端窄缩，往北则较为开阔；我也看到布鲁克林、皇后区、史达顿岛，看到大海与它的岛屿，看到大陆边缘与海洋重叠，两条河流穿越其上。地理轮廓如此清晰；明亮的海水清晰呈现原始大地的元素，让人遗忘房子的存在，我眼前的纽约是处女大地的一部分。河流、群岛、海湾与半岛属于史前时代；大海永恒不老。【034】我迈向哈林区，步伐却未若以往自在；这不是漫步，而是一场冒险。一股力量拖着我回头，自黑人城边弥漫而出的力量拖着我回头，那是恐惧。那不是我的恐惧，而是其他人的——那些畏惧走进哈林区的百人的。【035】景观的转变并不是我对此地的唯一鲜明印象。此地没有什么可怕，但恐惧依然存在，沉沉压住我的欢欣喜悦。跨越这条街，就像跨越一层又一层的恐惧——那些埋藏在晶亮双眸的孩童、女学童、淡色西装男人、悠闲女人身上的恐惧。【035】哈林黑人区是个完社会，里面有中产阶级也有劳动阶层，有富人也有穷人，他们不是因革命行动而结合一起。他们希望成为美国的一部分，没兴趣摧毁它。这些黑人不会突然涌上华尔街，不构成立即威胁，人们对他们的非理性恐惧只能视之为恨意的转换或则憎恶。【036】与同族人相处，美国人拥抱快活、善意、友谊的梦想，甚至力行这些美德。但是这些美德到了哈林区边境便死亡了。一般美国人十分关切自我与世界的和谐，他知道一旦跨越过边界，就必须换上压迫者，敌人的恨意脸孔。【036】哈林区不是未来的威胁，而是现在的伤口，一个被诅咒的城市，也是他们被诅咒的地方。在哈林区的边界，百人畏惧的是面对自己。因为我是百人，不管我的言行思想如何，同样的诅咒也沉压在我身上。我不敢对广场上的孩童微笑，我不敢多不街上，在那里，我的眼珠颜色便代表了不义、傲慢与仇恨。【037】在萨伏伊舞厅。当你看到黑人男性跳舞，他们的性感活力挣脱了清教徒美德的盔甲束缚，便会察觉美国白人对黑人敏捷身体的仇视其实隐藏着性嫉妒。——他们的舞姿简单自然，你需要全盘的内在松弛，才能让爵士节奏与音乐占有你。就是这样的放松让黑人拥有美国白人陌生的梦想、感情、闲逸与欢笑。【043】见纽约时报总编。“是的，在法国，你们提出问题却不解决问题。在美国，我们解决问题，不提出问题。”在法国，媒体掌权者喜欢摆出令人畏惧的漠然，此人却以轻浮无礼展示权威。或许，他的浮躁和许多美国人嚼口香糖一样，是为了掩饰内在的不确定感。就我来看，这个国家的人即使以过度自信来掩盖自卑情结，它依然离表面不远。【043】美国对知识分子极不友善。出版商与编辑以严苛且毫无品味的方式评论你的心智，好像乐团经理人叫舞者秀出大腿一样。打从一开始，他们便鄙视自己要购买的东西，也看不起他们要骗售商品的大众。他们的角色是为可笑的两种人——作者与读者——建立起一种在他们看来也是荒谬的关系，但是据此，无疑，他们的技能可为出版社赚进可观的钞票。他们的方法精准，让写作变成了杂货铺里的商品。【043】法国编辑也计算字数与栏宽，但是弹性大得多。至于文章内容，法国人仍深信某些价值观具有意义，并相信大众有能力认识它们。但是在美国，重点好似如何隐瞒读者，不让他们看出作品的根本愚昧。傲慢商人的鄙夷剥削讲这种愚行放大到了。你不能信任大众，却期望大众信任你。你必须满足大众的需求，同时令他们感到庆忌。惊奇是强力推荐的诱饵之一。秘诀是在通俗中创造小小的撩拨新奇。【049】瓦莎贵族女校。她们有一种惊人的健康快乐气息。我也惊讶于她们的轻松随便，毫不傲慢。她们的谦恭带着一种自发的魅力，但是这种自发却隐含着礼貌性的圆滑。我很想知道她们是否了解自己的幸运，或者这种富逸生活有没有伤害。【050】美国女人穿衣从不为了舒适，也不为了自己。衣服是她们首要的生活水准的标志。因此，任何不能以金钱衡量的个人品味都无存在空间。一个女人在社交圈成功与否，系乎她的穿着豪华程度，这对穷人是最可怕的负担。令女人行动无力的高跟鞋、纤弱的羽毛，寒冬中的花朵，显然都是装饰品，用以强调她们的女性特质，吸引男性的眼光。事实是，欧洲女人的穿着并不如此屈从男性。【060】从美国总统到流浪汉，人们以耍宝达到恳求的目的。【064】唯有海报、广告里的美国人才有圆圆的双颊、灿烂的笑容，平静的眼神与一脸的心安理得。事实是，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困扰。无聊是此种内在抑郁的常见脸孔，酒是唯一疗方。当社会接受了饮酒的事实，它就不再是功能障碍的象征，而是功能障碍者维持功能运转的方式。【065】美国士兵从小到大吸纳的国家乐观主义，生活在一个不相信邪恶存在的国家。突然面对战争，自然无法招架。战争结束后，他们必须重新融入旧有体系，却发现自己的海外经验与这个体系毫不相容。有勇气者坚持自己的新经验，成为社会新力量，其余人则角色自己迷失了。适应社会就是放弃自我，快乐就是自愿盲目。【067】美式善意深深吸引了我也激怒了我。他们太信任别人。这种信任有种暧昧意味，是宽大，还是虚伪？还有你应当信任“所有人”吗？友谊如果不是选择后的产物，注定会死亡。美式善意泛滥到他们拒绝相信德国的残酷暴行。他们更容易相信日本人的一切恶行。他们的人道主义掺杂着种族主义，他们的善意不延及黄种人。何况，不少美国人是德国后裔。【068】美国人感受灰色地带的能力很差。不是因为他们不能，美国真相本身就充满阴影色调，而是这会困扰他们。接受灰色地带便是接受判断上的暧昧、辩证与犹疑。这种复杂情境迫使人思考。他们希望以几何学而非智慧来引领生活。几乎学是老师教你的，智慧却是自己发现的。而且，唯有前者才能给予良知者所需要的确定性。所以，美国人学则相信几何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事事互相支撑，建构正确角度，一如他们的建筑与街道。【083】 他们细心照料让我觉得自己脆弱、珍贵，差点吓坏自己。【084】 对这类富有、骄纵的年轻女孩来说，婚姻似乎是唯一可敬的命运，独身是一种缺陷。礼拜天则是寻猎丈夫的日子。【085】在法国，房子是以与当地土壤相同的花岗岩、熔岩和粘土建成。暴露在相同的阳光与雨水下。透过它们，人们像树一样盘根深植地面。在美国狂野而美丽的乡间，房子以木头建成，和帐篷、展览场一样没有人气，靠不住、且与自然疏离。无须稠密的人口便能摧毁自然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