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与峡谷风
——略评长篇小说《来了》
叶川
我自认为是一条书虫。或者说得雅致一点,是一名书痴。经年累月的淘书经历告诉我一条最简单的经验:人世间的书,简而言之,不外乎两种——一种如冰淇淋,具有瞬间爽快之效;一种如峡谷风,具有恒远醒脑之功。前者如流行一时的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后者如常读常新的鲁迅《阿Q正传》。从阅读者的快感与受益的角度来讲,本不必计较两者的高下贵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将这两种特质结合在一起的书,必是书世界里的极品。也举一例: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
长篇小说《来了》给我的感触有许多。但最强烈的印象凝聚为一点,提醒我这是一本兼具冰淇淋与峡谷风两种特质的难得的小说佳品。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来了》的小说语言不仅平实晓畅,如邻家老友娓娓道来;而且凝练精深,如空山隐者喁喁自语。这种独特的叙述语言,完全打破了口头语与书面语的界限,也打破了作者出生之地四川方言与他成长之所北京官话的藩篱。我仿佛读到了沙汀先生的乡土气息与辛辣机锋,也读到了沈从文先生的简约洁净与恬淡超然,更读到了完全属于作者自己的敏感细致与沉郁深邃。
在小说第一部《棒棒与圈圈》中第14节末尾处,小白风想造反,却又害怕把贾爸爸和妈妈气死了,两个妹妹没人养,因而努力去想贾爸爸的好处,但又处处失望。最终,他还是想到了贾爸爸的一个好处:他曾经通过邻居王老师的关系,托人从街上小痞子那里把白风被抢的黄军帽找了回来。这时,作者以白风自语的口气写到:「贾爸爸还是贾爸爸,他硬是有办法。要是贾爸爸死了,以后丢了军帽,谁还帮忙去找呢?」读到这里,一种天真淳朴的童趣以及在字里行间深藏不露的对以贾爸爸为代表的成人世界的巨大讽刺,深深地触动着我心灵深处久已麻木的神经。
这是一本天真的小说。作者似乎是一个不知掩饰的纯情弱智男人,让他的主人公白风撕开全部衣衫,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将自已从小到大的性心理乃至性行为的全部事实一一道来,企图求得对方的理解;却不知可能招致更深的误解甚至逃离。
这又是一本深刻的小说。作者通过对主人公从少年到中年、从「文革」到当下的整个心灵史、感情史乃至性行为史的坦荡勾勒,折射出对全部人性的深层询问,提出了对家庭、学校、社会等等生存单元中压抑人性的种种因素的全面质疑,从而为寻求更完善的人性和更符合人性的环境发出了潜在的呐喊。
无论如何,对于我这样一位在漫漫书阵中不知晨昏寻寻觅觅的痴人来说,能够读到《来了》这本小说,是我的幸事,但愿也是许多有眼光的读者的幸事。
注:本文于2004年1月8日首发于搜狐网「搜狐教育」专栏,后收入由作家出版社在2004年2月出版的《胡小钉文集》第二卷附录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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