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节、佛教与我
当我成为一个荣格心理分析师时,我从未想到我以后会深深地迷恋佛教。从我幼年时起,我便对佛教隐隐地持有一种排斥态度。我总认为佛教很不吉祥,甚至有点邪恶。大多数日本人因出身于佛教家庭而成为佛教徒,但他们并不像基督教徒一样,必须每周到教堂参加牧师主持的弥撒或礼拜。除非家中举行葬礼,否则我们极少会想到自己是一个佛教徒。
当我首次踏上美国的土地时,要填写的表格中有一栏是「你的宗教信仰」,我记得我当时犹豫良久才写下「佛教」两字。有些日本人则写「没有」,这些人在西方人眼里,便有了「无神论者」之嫌。这种假设造成了极大的误解,因为当时「无神论者」几乎等同于「共产主义者」。日本人在精神信仰上,不会执着于某些特别的宗教,这便是误解的根源,我会在后面对此加以分析。总之,像其它日本人一样,我是一个「胡里胡涂的佛教徒」。
我对佛教所持的消极态度是有缘由的。我年仅四岁时弟弟就去世了。当人们抬走他的棺柩时,我大哭不已地扑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扔掉它!」弟弟的夭折,使我母亲极为悲痛。她整日泪流不止,诵经不断。我当时一定是极为悲伤地立于母亲之侧。我长大后,母亲仍多次提及此事,这故事听得多了,我便形成了自己的记忆,但后来形成的记忆情景,我想是我自己塑造的。由于儿童时期的此一经历,在我成长过程中,佛教和诵经似乎总是引起我内心与死亡有关的不安与焦虑。那种对死亡的恐惧至今还宛然在目。我记得在我弟弟去世后好多年,我常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心里想着「死亡就是这样吧」或者「你已失去所有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些恐怖的想法使我惶惑不已。佛教似乎无法拯救我,相反地,它使我一味感觉到死亡的存在和我的在劫难逃。在这种不祥之兆的笼罩下,我与佛教的间隔与日俱增。我只知道我家是信奉佛教的净土宗(Jodo),而对其创立者法然(Honen)及其学说毫无兴趣。
父亲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喜爱禅宗的格言是「日日是好日」;另一句格言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我父亲不止一次地向我讲述佛祖达摩面壁九年的故事,我对达摩敬佩不已,我想他一定开悟了,因为他不惧死亡,而我却时时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我日渐长大了,虽然尚不知禅宗的「真谛」,但却期望着能达到「觉悟」的境界。这对我太重要、太有吸引力了,因为我认为「开悟」就可以让所有的焦虑和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在我长成翩翩少年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日本军力日渐强盛,学校每日灌输的理念就是「好男儿志在沙场,为国捐躯」。虽然都市中知识阶层反对这种理念,但在我们的农村,这种想法却大行其道。但非常糟糕的是,我怕死的念头一点也没有减轻,我不想死,也厌恶杀人,因此从没想过要去参军。作为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我不敢向别人坦承我的想法:「对不起,我怕死,我不敢当兵。」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目睹了我的初中同窗好友们立下为国捐躯的誓言,毅然踏进陆军学校和海军学校。
我丝毫没有这种以身报国的愿望,更为自己的软弱困惑不已。终于,我写了封信给我大哥,他当时在医学院读书:「大哥,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我怕死不想当兵,为此我羞愧万分。我知道你和父亲都是学医的,对死亡已经觉悟。我不喜欢医学,但我想报考医学院,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我大哥立即给我回信,信文如下:
对死亡的恐惧是一种天性,你无需为此感到羞愧。尽忠报国不限于投笔从戎。只要从事你喜欢的工作,你就可以对国家有所贡献。
如果你学医,你可以理解身体的消亡,但你仍无法理解死亡对人的意义。要理解这一点,可能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就此而言,学一样东西与学另一样东西不会有多大区别。对于死亡,我和父亲都还谈不上什么开悟。所以,不要担心,你在从事你喜欢的工作的同时,可以慢慢对此再予以思考。
这封信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父亲和我都还谈不上什么开悟」。原来,即便是父亲这么一个显得意志坚强、无所畏惧的人,都还没有开悟。当我读到死亡的意义需要一生的探索时,我怯懦的羞愧心理荡然无存。哥哥在信中谈到的恐惧问题,也是事实,即使在这样的年纪,在未开悟之前,我依然怕死。自始至终,关于死亡的问题一直伴随着我。
最终,与佛教的接触不期而至,而地点却是在美国。为了与我生于斯长于斯的东方宗教相遇,我竟不得不游学西方——先是美国,后是瑞士。我随后谈到的「十牛图」和曼荼罗(Mandala)都是我第一次到美国后,我的第一个心理分析师马温?斯皮格曼博士(Dr. Marrvin Spiegeman)介绍给我的,我对这些很着迷,但坦白说,我也觉得它们很可疑,或者至少有些神秘。
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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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河合先生总抱有不能早点相遇的遗憾。他的文字让我不能再同意更多。
呵呵,看到你的书单了。
我也一样。觉得相见恨晚。谢谢你的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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