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由高而低笼罩在雾中，放眼望去像一座圆形剧场，过了桥后才杂乱无章地向四面展开。广阔的原野单调平板地渐渐高升，远处似乎接连苍白不明的天际。居高临下骋目全景，宛如一幅风景画般宁静──泊港的船只全挤在一个角落里、河流绕过葱绿的山脚形成一个弧形的河湾、几个圆形的沙洲像黑色的大鱼浮在水面上。工厂的烟囟冒出褐色的烟柱，随风飘散；铸造厂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耸立雾中的教堂，传来清脆的钟声；林荫大道两旁的树木纷纷落叶，像夹杂在房屋间的一丛丛紫色荆棘；雨水未干的屋顶闪闪发光，依地势高低不同，反射强度不一的光彩；有时吹来一阵风，把白云刮向圣卡特琳山，宛似空气凝成波涛，无声扑向悬崖。」
就像是匆促的脚步间歇远眺起别致的风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错过了的是在陌生的工业城市边缘越来越不明白的自己。偷情的包法利夫人的心情，像是被将来的见面悄悄勾动着。不知怎的老是想起童年看诸如《小英的故事》之类卡通时常见的远望，故事的主人翁像是有所期待的站在高处望着就要接近的城市，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心目中关于欧洲城市的模糊图像，像是廉价月历风景画片的再现，每每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某个意外的角落小小的偶遇，原来大有为的政府细心体贴的复制了重现在狠心拔除传统的市街上，然后热烈的告诉我们这才是进步城市该有的骄傲。
那个午后躲在老家附近的西式复合餐饮店里找了个倚窗的位置，啜了口实在夸张了点的拿铁重量杯，刻意没加糖，想那苦涩的滋味能否冲淡午后惯有的倦意。稍事打理片刻，读起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听说那是个有关偷情的故事，福楼拜虽然花了些心思摹写对爱情仍有浓烈渴望的包法利夫人诸多红杏出墙的举止，但却并没多花笔墨在情色场景上，不像某些挂上「罗曼史」名号的小说专写爱情的梦幻场面总老是希望暗藏些露骨的性爱描写，让人搞不清楚爱读罗曼史小说的青纯少女脸上经常出现的红润究竟是青春皮肤正常的映照，还是读了那瞹眜的语句里透露的性爱激情不由自主的娇羞反应。包法利夫人终究还是决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把当初被夏尔先生勾动的心灵里曾经有的深陷情爱之中的悸动，忘得一乾二净。
歌颂爱情的伟大，或许只是某个小说的类型，却总是能把如常般的场景描写成富丽堂皇或是庸俗不堪，完全取决于那段爱情到底是紧紧依附着道德的要求，还是不由自主的逸出而成了背德的主调。如果能不那么制约于社会教化熏陶下的正常反应，而愿意多花些心思去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深陷入诸如李安所执导成为话题的《断背山》那般是段不被祝福的爱情，彼此所要承受的压力，能把人性扭曲到何等的地步？
我读着读着，彷佛质问起自己有关前述那没细想还真不能解答的问题到底要如何响应，一时间几乎烦闷到几乎就要把爱情干脆拋诸脑后算了。所幸那只是阅读《包法利夫人》的过程中一段小小插曲，情绪在读到福楼拜描写起城市边缘远眺的景致，缓缓的舒展开来。就当是旅程中的小小波折，伫足眺望片刻之后，总是还得重新踏上旅程的。包法利夫人在被设计好的私奔计画中临到最后才被突然间理智起来的罗尔多夫拋弃后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就算夏尔再怎么细心照料，包法利夫人在慢慢恢复后却在歌剧院的偶遇中又深陷入另一段狂放的畸恋中。我渐渐放弃了把道德的巨大框架放到包法利夫人身上去衡量的恼人念头，干脆就当这是出高潮迭起的八点档连续看，细细领略福楼拜为人称颂的说故事的本事。
听说福楼拜也不想用道德的框架去套这个故事，社会自然会以巨大无比的压力去衍生必要的影响。谁教福楼拜所身处的社会还是充满了高尚无比的社会公正人士及道德家，那是小说家摆脱不了的宿命，再有了不得的才华还是得与整个社会对抗，才有捍卫创作自由的权利。不过，我真正喜爱的反倒是福楼拜几段空景的描写，悠然的笔触总让人神往，「宛似空气凝成波涛，无声扑向悬崖。」比起偷情，真的动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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