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碧蓋兒‧卡波諾將愛車停靠在自家外面的街道上,抬頭看著那棟他們在近十年前整修的宅邸。房子很大─對三口之家來說實在太過寬敞,尤其是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其中一個不出一年便會去上大學。一旦女兒開始忙著自己的新生活,她這個做媽的該怎麼辦?難道又要回到艾碧蓋兒和保羅朝夕相處的往昔,就像愛瑪出生前一樣。
這個想法害她的胃一陣揪痛。
當保羅回到電話上時,他的聲音透過汽車喇叭劈啪作響。「寶貝,聽著─」他開始說著,但她那時正看著房子,心思早已神遊他方。她的生活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狹小?從哪時開始成天關注的全是他人他事:裁縫師已經做好保羅的襯衫了嗎?愛瑪今晚要不要練排球?裝潢師為辦公室訂了新桌子了嗎?有沒有人記得放狗出去,不然她就得花二十分鐘擦拭廚房地板上的兩加侖狗尿?
艾碧蓋兒吞了口口水,喉嚨緊縮。
「我想妳沒有在聽我說話,」保羅說。
「我有在聽。」她熄掉車子引擎。先是傳來一聲喀答聲,然後拜神奇的科技之賜,保羅的聲音從汽車喇叭瞬間轉換到手機上。艾碧蓋兒推開車門,將鑰匙丟進皮包內。她邊查看信箱,邊將手機緊貼在耳朵旁。電費帳單、美國運通卡、愛瑪的學費……
保羅稍稍停下來喘口氣,她想該是輪到她說話了。
「如果她對你來說不算什麼,那你幹嘛要送她一輛車?而你明知我的朋友會去那裡,你為何還要帶她去?」艾碧蓋兒邊說邊走上車道,其實她已經有點麻木了,不像頭幾次發生時,體內還會產生一股深沉的噁心感。她以前想問的唯一問題是:為什麼有了我還不夠?
但她現在唯一的問題則是:你這個混蛋為何如此需索無度?
「我只是需要透透氣,」他告訴她,提供另一個標準答案。
她走上大門階梯時,一手探入皮包內摸索鑰匙。她被他害得得離開俱樂部,取消每週和密友共度的按摩和午餐約會,因為她們全都看過保羅身邊帶著一名染成一頭金髮的二十歲妙齡女子,厚顏無恥地出現在他們最愛的餐廳裡。她不知道還有沒有臉再在那裡現身。
艾碧蓋兒說,「我也想透透氣,保羅。換成是我這樣做的話,你會喜歡嗎?萬一哪天你和朋友聊天時,發現他們有事瞞著你,然後你得苦苦哀求他們告訴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結果他們終於跟你說,他們看見我和另一個男人鬼混,你會作何感想?」
「我會查出他的混帳名字,然後去他家把他殺了。」
當他那樣說時,為何部分的她仍然覺得受寵若驚?作為一名少女的母親,她早已訓練自己要在面對歲月最無情的刻痕時,尋找積極的意義。但這太荒謬了。何況,保羅的膝蓋早就軟弱無力,他連在收垃圾日將垃圾桶推到路旁都有困難。而這整起事件,最令她震驚的是,他竟然還找得到願意和他做愛的妙齡女郎。
艾碧蓋兒將鑰匙插入前門的老舊金屬鎖中,鉸鏈像恐怖電影般吱吱嘎嘎響了起來。
門早已開了。
「等等,」她說,彷彿打斷話般,儘管保羅並沒有在說話。「前門沒關。」
「什麼?」
他也沒有專心在聽她說話。「我說前門沒關,」她重複說著,將門推得更開些。
「喔,老天。學校才開學三個禮拜,她該不會又開始蹺課了吧?」
「也許是清潔工人─」她突然閉嘴,腳底板踩到嘎扎嘎扎響的玻璃。艾碧蓋兒往下瞧,感覺脊椎底處竄起一股尖銳、冷冽的恐懼。「地板上全是玻璃。我剛剛踩到它們。」
保羅說了什麼,但她沒聽到。
「好,」艾碧蓋兒順口回答。她轉身,看見前門旁的一扇高大邊窗被打破。她的腦海裡閃過一隻手伸進來,拉開門閂,打開前門的畫面。
她搖搖頭。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個社區?他們只要一次請超過三個人過來玩,對街那個古怪難纏的老女人就會打電話來抱怨,嫌他們太吵了。
「艾碧?」
她彷彿置身在某種泡沫內,聽力變得模模糊糊。她告訴丈夫,「我想有人闖進來了。」
保羅大叫,「快離開屋子!他們可能還在裡面!」
她將信件丟在玄關的桌上,瞥見自己在鏡中的倒影。她前兩個小時打了網球,如今頭髮仍舊濕答答,馬尾有些鬆動,幾綹頭髮緊黏在頸背上。屋內很涼爽,但她卻在冒汗。
「艾碧?」保羅狂叫。「現在立刻出去。我打另外一支電話報警。」
她轉身,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要說什麼呢?─這時,她看見地板上的血腳印。
「愛瑪,」她低語,拋開手機,朝樓上女兒的臥室衝去。
她在樓梯頂端陡然停下腳步,震驚地發現家具被打破,碎玻璃散布四處。她的視野變得狹窄,只看見愛瑪躺在走廊盡頭的一攤血泊中。一個男人正俯身看著她,手裡拿著把尖刀。
有那麼幾秒鐘,艾碧蓋兒驚愕到無法動彈,她的呼吸急促,喉嚨緊縮。那個男人開始朝著她走過來。她的眼睛沒辦法對焦在任何東西上,只是不斷地在他手裡那把沾滿血的刀子和她女兒癱在地上的軀體之間遊移。
「不─」
那個男人撲向她。艾碧蓋兒想都沒想就往後退,一個不小心絆了一跤,整個人跌下樓梯,頭先著地,臀部和肩胛骨用力撞上硬實的木頭,手肘撞上欄杆,踝骨則擦過牆壁發出劈啪聲響。當她試著別讓頭撞上樓梯的尖銳踏板時,脖子處傳來一股灼熱感。最後她跌落在前廳,無法呼吸。
狗。那隻笨狗在哪裡?
艾碧蓋兒滾動身軀,仰躺在地,擦掉眼睛裡的血,感覺到碎玻璃插進了頭皮。
那個男人衝下樓梯,手上仍舊握著尖刀。艾碧蓋兒沒有時間思考。當他踩在最後一道階梯時,她的腳往上踢。她穿著球鞋的腳趾踢中他屁眼和陰囊間的某處,雖然沒有命中目標,但不打緊。那個男人往前摔,單膝跪下來時,嘴巴冒出一串詛咒。
她滾動身子,以腹部貼地,急忙匍匐爬向前門。他一把抓住她的腿,使勁將她往後拽,力道之大,使得一陣白熱的痛楚直竄她的脊椎,抵達肩膀。她摸索著地板上的玻璃片,想找一塊來防身,但只有些細小到只能劃破她手上皮膚的碎片。她開始踢他,雙腿瘋狂地在身後猛踹,努力往前門爬去。
「停下來!」他尖叫著,兩隻手用力將她的足踝按在地板上。「該死,我說停下來!」
她停下動作,試圖喘口氣並思考。她的腦袋仍在嗡嗡作響,心智無法集中。就在前方兩呎處,前門正敞開著,她可從門縫看見通往停在街道上車子的緩坡步道。她用力轉身,這樣才能面對她的攻擊者。他雙膝著地,按住她的腳踝,害她沒辦法再踢他。刀子就放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他的黑色雙眸閃著邪惡的光芒─它們在沉重的眼瞼下像兩塊花崗石。他喘著氣,寬闊的胸膛不斷起伏。襯衫沾滿了鮮血。
愛瑪的血。
艾碧蓋兒抽緊腹部肌肉,上身往上一挺,手指猛然撲了過去,指甲戳向他的眼睛。
他用張開的手掌擊打她的耳側,但她沒放手,拇指死命按進他的眼窩裡,感覺到眼睛開始凹陷。他的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扳開。他的力氣比她大上二十倍,但艾碧蓋兒現在只想到愛瑪,想到那一剎那瞥見女兒在樓上的景象;她的身軀癱在地上,襯衫被掀到她小小的胸部上方。愛瑪變得幾乎無法辨識,她的頭成了一團血淋淋的紅色肉塊。他奪走了一切,甚至是她女兒的漂亮臉蛋。
「你這混蛋!」艾碧蓋兒尖聲叫著。他將她的雙手從眼睛撬開時,她覺得雙臂好像快斷了。她用力咬他的手指,直到牙齒啃到骨頭。男人大叫,但仍然沒有放手。這次當艾碧蓋兒用膝蓋頂他時,正中他的雙腿之間。男人血淋淋的眼睛流出淚來,他的嘴巴大張,吐出一股酸臭的氣息。他的手稍微鬆開,但沒有完全放開。他往後倒了下去,順勢將艾碧蓋兒整個人拉起來。
她的雙手自動掐住他粗厚的脖子,她可以感覺到他喉嚨的軟骨移動,沿著食道排列的食道環像軟塑膠般彎曲起來。他的雙手將她的手腕掐得更緊,但她的手肘現在挺直,肩膀與雙手形成一直線,她將全身的重量壓在男人的脖子上。劇痛如閃電般穿透她顫抖的手臂和肩膀。她的雙手抽筋,神經好像被千根細針戳刺而過。他試圖說話時,她可以感覺到透過手掌傳來的震動。她的視野再度變得狹窄,只看得見他的眼睛爆出點點血斑,潮濕的嘴唇張開,吐出舌頭。她跨騎在他身上後,逐漸感覺到男人試圖弓起身子,想將她頂開,他的髖骨深深壓進她的大腿內側。
她毫無預期地想到保羅,他們創造愛瑪的那個夜晚─艾碧蓋兒知道,她就是知道,他們正在製造一個小孩。她那時也是像這樣跨騎在她丈夫身上,以確定她能吸乾他的每一滴精液來創造他們的完美小孩。
愛瑪的確完美……她甜美的微笑,開朗的臉龐。儘管保羅警告過她好幾次,她還是輕易相信她認識的每一個人。
愛瑪現在躺在樓上。死了。躺在一攤血泊中。內褲被扯下來。她可憐的寶貝。她死前經歷了什麼樣的折磨?她在這男人手裡承受了什麼樣的羞辱?
艾碧蓋兒突然感覺到兩腿間一片溫熱。那男人尿在他們倆身上。他瞪著她─實實在在的瞪著她─然後眼神變得呆滯,手臂掉落到身側,手掌挺立在布滿玻璃的瓷磚上。他的身軀癱軟,嘴巴大開。
艾碧蓋兒往後蹲坐在腳跟上,茫然的看著這個在她眼前毫無生命跡象的男人。
她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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