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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博士(1974-2002.11.6.)琐忆
《吕览·安死》上说:“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换言之,人生是没有多少个十年的!
林欢博士竟已走了整整十年。严格上说,差不多是十一年了。走的时候,却未能度过三个十年!
清楚记得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惊愕得大喊:“怎么会!?”
昨天,收到王宇信教授寄来的林欢博士的遗著《宋代古器物学笔记材料辑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3)时,脑海蓦然闪现她的影像。霎时,点点滴滴的印象汇聚成完整的画面,那么地清晰。
夫子似乎不屑招女弟子。从1985年开始一共招了85、88、91、96、99五届硕士研究生,林欢是唯一一位女生。
知道夫子有这么个女生,是我奉调至中文系后的事儿。那时的她,形象绝对地前卫,比我当年尚有过之:穿一身松垮的牛仔衣裤,剃了个光头,右耳上挂一枚硕大的钢环!走在康乐园中,恐怕多以为是来自异邦的女郎。
夫子不满,我当然猜都猜得出来。于是自恃大师兄的身份,颇有点儿整顿门户的意思。记得是去她宿舍(中区那幢十二层大楼),送她《实用广州话分类词典》。具体的话是怎么说的,记不大清楚了。总之自此以后,耳环摘掉了,头发也终于像个女孩子的了,仿佛也穿上裙子了。
1998年,夫子六秩荣庆。我跟林欢说,夫子的酒宴你们不必操心了,有让老师喜出望外的想法吗?结果当天,她和同学海俊给夫子送了一束康乃馨+百合,外加一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蛋糕!夫子门下大都能喝,林欢也不例外。我曾拟夫子座下四大酒弟子,林欢名列第三。那天,她的同学海俊醉得一塌糊涂,是她给送回宿舍的。
林欢绝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1999年,她决定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夫子当时没有以后也没有博士研究生招生资格。无奈之下的她原拟到香港。夫子说:香港?那儿有研究甲骨文的专家吗?饶公可算一个,现在也不研究了。如果到社科院,我还可以考虑推荐。结果当然是顺利考进社科院历史所,师从王宇信先生。实事求是地说,林欢如果还在,应当是夫子的甲骨文研究的最佳传人。
2002年,在中大举行纪念锡永公诞辰一百周年暨古文字学学术研讨会,林欢来了。我看她的脸色,很差。尽管如此,但绝对没料到半年之后便成永诀。
林欢博士的死因,至今仍是个谜。2004年,夫子和我到安阳参加殷商文明研讨会,夫子还跟宋镇豪先生说:“我好好的一个学生交给你们,怎么就死了呢?”宋先生一脸的茫然,无言以对。
前阵子,社科院文学所的张晖博士去世,引起了社会的诸多关注。然而,同是社科院历史所的林欢博士的死,却波澜不兴。我搜了一下,只查到其同门的一篇纪念文章。
(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56ee856601000c6j.html#comment4)
事实上,历史所的诸位师长同仁对林欢眷顾有加倒是毋庸置疑的。林欢故去那么多年,所参与的项目都还署上她的名字,所撰写的文章著作,能刊发的都刊发,能出版的都出版,林欢博士的在天之灵也可感宽慰了吧。
2013.5.26.
谭步云
上文中提到的新浪博客文章:
纪念林欢
今天又是一个阴冷的冬日,我想起了林欢。五年前,林欢就是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冬日逝去的,她刚满二十八岁的生命戛然而止。
说要纪念林欢,可我又觉得我与林欢似乎不很熟悉,没有多少事情可以追忆。说与林欢不熟,但她的影子却又时时浮现出来,让我不能忘怀。
最早听到林欢这个名字,是在导师那儿,导师说有个广州的女孩要考他的博士生。当时只是想到自己会多一个同学,然后就淡忘了。
第一次见到林欢,是1999年的秋天。到学校报到的林欢托运了些行李,导师让我帮林欢取行李。林欢穿宽大飘摇的衣服,背一个手工布包长长拖到膝处,一副有几分前卫又松松垮垮的样子,与我印象中女博士的形象相去甚远。礼貌性的介绍与问询,搬运行李,然后以地主身份介绍学校的情况和自己的经验,这次见面就结束了。
林欢来北京上学,我恰好毕业,所以我们的交往少而简单。见面最多的时候是她候到研究室里来听课,我们打个招呼或者交流问题。然后就是一同拜望导师,那时她多是乖乖地坐着,之外就是与我爱人悄悄地说话。
林欢毕业后,与我分配同一单位,住在同一个小区。见面的时候依然很少,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我只到过林欢的住处一次,宿舍很小,收拾得不是很整洁,但可以看出房间的布局是经过精心的布置的,生活、工作各有领域,甚至分出一块空间放了电炊具,显出生活的气息。
林欢是文学硕士,史学博士,既有文学灵感需要的聪颖,又有史学实证需要的扎实,而且很勤奋,对探求知识充满了兴趣,同时她又有几分淡然,常常在争执激烈的时候,突然放弃所有的争执,用退出表示坚持。
林欢以她的聪明和勤奋取得了我和其他同门不能企及的成绩,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她不仅发表了数篇文章,还草成了两本书的初稿。
也许上天是不允许多美集于一身的,聪颖勤奋的林欢身体状况好象一直不佳。在林欢去世的前三天,是我们每周集会的日子。我出门时恰恰遇到林欢,就一起往车站走。还没走出小区,林欢说感觉不舒服,先不去单位了,让我顺便给她请个假。没想到这是我与林欢的最后一次见面。
当时我表弟因肾病来京,也住在我们小区,恰好与林欢是隔壁,我从厨房里看表弟的房间时,可以看到林欢的房间。晚上,我看到林欢房间灯亮着。就这样,我竟然没有给林欢打个电话,或者去看望她。
周末是一个阴冷的冬日,师妹忽然跑来,说林欢好象出事了。林欢的房门紧关着,无论我们怎么呼叫都没有应答。物业拿钥匙打开门,却推不开,从门缝里看到林欢的脚,推测是林欢倒在门口,把门挡住了。我把手从门缝伸进去,摸到了林欢冰冷的脸。
我就知道林欢走了。看着急救车的来临和医护人员的忙碌,我语无伦次。生与死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隔,我们却永远不能跨越。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生命的逝去,但这一次却是这样的让人无法接受。林欢,一个充满朝气前途无量刚刚毕业的博士就这样飘然而逝。
我也许是最后一个见到林欢活着的人,也是最应该去探望她的人,而我却一无所为。这使时时追问自己对林欢的逝去负有多少责任,这追问使我背负起不可名状的负罪感,甚至害怕想到林欢,偏偏会时时想起她。
虽然时时想起她,我却不知道该称林欢师姐还是师妹。我们是同门,论入门时间,我在先,论学位,她为高。在一起的时候,我主张“尚贤”,称她师姐,她则主张“尚先”,称我师兄。或者我们都有几分执拗,固执己见,相互的称呼也就一直没有确定下来,所以平时我多直呼她的名字。直到林欢在那个阴冷的冬日离开这个世界,我开始考虑如何表述我与林欢三年的交往时,我才发现我竟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知道我和林欢算不算君子。但我们的交往却的确平淡如水,而林欢的影子也时时如清流一般拂过我的记忆。所以我时常想写点文字纪念她,为曾经的相识,也为内心的愧疚。
我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粗糙的人,很少把事情拾起放在心间,至于要纪念林欢时,我发现除了这丝凄然与感伤,竟回忆不起更多事情。我甚至想不清我为什么时常想起林欢,或许只是因为那份负罪感——与生命的机缘擦肩而过的负罪感。
时间不是生命的全部,时间却是丈量生命的尺度,以至于有人把生命与时间对等。以此而论,林允的生命是短暂的。记忆和功绩也是生命的延续,林欢自己支配的时间虽然已经结束,但她在别人记忆里的时间,在她书稿中的时间,却依然继续着。从这种意义上说,林欢的生命将长存。
今天,我坐窗前,看着窗外的冬天,我又想起来了林欢。
放寒假了,林欢要回广州,行前问我回来时需不需给我带礼物,我说:北京的冬天很冷,给我带点广州温暖的阳光吧。她笑了,说:好的。
年后,我已经把这个玩笑忘了。她却一见面就说:广州的阳光我给你带来了,装在一个瓶子里,养在我的窗台上,你来取吧。我笑了,说:好的。
最终我也没有去取那个装满南国阳光的瓶子,我不知道那丝南国的阳光在北国的最终结局。但我知道那个把它从遥远的广州带到北京来的女孩,已在一个冬日里永远离去了。
我知道不论哪里的阳光都是从那个遥远的恒星而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北方的或南国的,那只是我们的区分方式,而这种区分对于阳光本身没有意义,阳光永远是阳光,不会因为处于北国或南方而异质。或许生命也是如此,生与死只是我们的区分,对于离此即彼的逝者来说,在人间或在天国都是生命的方式,那或许是一种更美好的开始。我默念但愿如此。
愿林欢安息。
转载林欢纪念文字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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