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 · · · · ·
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再把天下第一美人娶回家。
世家公子崔銘旭趾高氣昂,把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橫空裏卻突然冒出一個齊嘉,傻乎乎地黏上了他。
不知進退,不懂逢迎,不識詩書,
崔銘旭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出這傻子有什麼好,
落難之際,卻只有小傻子齊嘉拉了他一把……
說話結結巴巴,辦事笨手笨腳,
呆呆傻傻的齊嘉懵懵懂懂地被崔銘旭所救。
崔銘旭啊,那個自己躲在柱子後偷偷注視了許久的崔銘旭。
可不可以……和他做個朋友呢?
齊嘉有一點點期許……
當囂張卻屢遭不順的老虎遇到膽小怯懦的兔子,會發生什麼呢?
原文摘录 · · · · · · ( 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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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查看原文) —— 引自第1页 -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脑子也是晕乎乎的,她们问什么就自动自觉地答什么: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呀?」「属兔子。」「哈哈,我属虎,乖,叫个姐姐听听。」「姐姐。」「哎呦喂,你真的叫呀。那姐姐问你,成亲了没?」这场景,不像是青楼倒像是妖精洞了。崔铭旭押着酒看热闹。「没。」「那…订亲了没?」「没。」「乖,那…有喜欢的人没有?」「你怎么不答呀?」齐嘉不张嘴,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眨呀眨。一时舞也停了,笑也止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聚到了他身上。 齐嘉这时反倒不拘束了,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学着崔铭旭方才的样子,「叮——」地一声敲上杯沿,颊边一左一右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不告诉你。」众人轰然。 等到又是一曲终了,袖子被微微地扯动。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的眼睛跟兔子似地泛着红,两颗虎牙大大冽冽地显了出来:「真的,我不会告诉你。」很郑重其事的口气。 然后,「咚—」的一声,他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脑袋就落到了桌上,那块吃剩的点心边上。 (查看原文) —— 引自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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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
2020-06-09 19:31
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引自第1页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脑子也是晕乎乎的,她们问什么就自动自觉地答什么: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呀?」「属兔子。」「哈哈,我属虎,乖,叫个姐姐听听。」「姐姐。」「哎呦喂,你真的叫呀。那姐姐问你,成亲了没?」这场景,不像是青楼倒像是妖精洞了。崔铭旭押着酒看热闹。「没。」「那…订亲了没?」「没。」「乖,那…有喜欢的人没有?」「你怎么不答呀?」齐嘉不张嘴,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眨呀眨。一时舞也停了,笑也止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聚到了他身上。 齐嘉这时反倒不拘束了,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学着崔铭旭方才的样子,「叮——」地一声敲上杯沿,颊边一左一右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不告诉你。」众人轰然。 等到又是一曲终了,袖子被微微地扯动。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的眼睛跟兔子似地泛着红,两颗虎牙大大冽冽地显了出来:「真的,我不会告诉你。」很郑重其事的口气。 然后,「咚—」的一声,他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脑袋就落到了桌上,那块吃剩的点心边上。 引自第2页 「傻子。」不值得的。 齐嘉抬起头,嘴唇紧紧地据起,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笨,但是我不傻。」 墨瞳,红唇,暮色茫茫,夜市灯火摧琛。一刹那间,哭笑不得。一刹那间,心魂俱乱。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谁回顾往事,在午后金光耀眼的阳光里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说:「就这样,笨兔子检了只落水的小公鸡。」 引自第3页 崔铭旭会一直等到齐嘉回府才进书房里看书,然后,大部分时间齐嘉都在他身边坐着,安静顺从,兔子一样;宫里时不时会有传召,他就又急急忙忙地穿戴整齐出门,崔铭旭发现他上轿前还会记得再整整官帽拍拍衣摆,其实齐嘉是个很仔细的人,其实齐嘉很合皇帝心意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引自第4页 齐嘉最近总是外出,正月初三刚过,宫里就传了旨要召见。那时,他俩正窝在书房里。崔铭旭铐搁于地歪在椅上,新制的狼毫笔戒尺一样指着齐嘉:「把背挺起来。」「胸,胸膛也挺起来!」「笨,谁让你撅肚子了?」「迈步!你这是迈步吗?这么小一点,你属麻雀的?」早看他走路一蹦三跳的模样不顺眼,这样哪里有半点当官的样子?活该旁人不把他当回事。齐嘉一清早就被崔铭旭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已经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唱戏一般迈了好几遍八字步,不禁小声嘀咕:「早朝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李大人就是这么走的·····」抱怨被崔铭旭听了去,狼毫笔「啪」地一下敲在书桌上:「他都七十了,你跟他学?」齐嘉缩着头不敢再分辨。 引自第5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4页 「崔兄?」身后传来小小的问话声。「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嘉站起身,右手去掏自己的衣袖,再握成拳送到崔铭旭面前,笑容很狡黠,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你猜是什么?」崔铭旭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是什么?」「你看。」手掌摊开,跟脸色一样显得苍白的掌上红光流转,是一串手珠,红得鲜艳欲滴光华闪烁。「我一直想送飘飘样东西,以前送的那些都不好,不衬她。要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花哨,做工一定要好,精致,有灵性……」崔铭旭的酒后醉言,原来齐嘉一直记得。「诺,给你。」崔铭旭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一股冰凉的寒意籍由指尖传递到自己身上,「你、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在京城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好的,就托了我叔叔去找,他们生意做得大,都做到西域去了。」齐嘉答非所问。 引自第6页 大殿的另一边,眼角一不留神警到一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人影,旁人都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却独自站在话题之外,大半个身子都没在了柱子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白白的脸,脸上嵌了一双墨黑的眸子,正直直地歌着他。齐嘉。见了他,崔铭旭更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傻子害他会试时分了心。看他科举失利还不罢休,成天冤魂似的缠着他:「崔兄,恭喜你…」冽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崔铭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齐嘉一眼,看到他脸上一惊,头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阴影里。怯懦、胆小、没出息,这傻子有哪一点是好的。多少次了,说了他不在家,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是看不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罢休是怎样?方才散朝时,他又想跑过来搭话,若不是他旋身一转躲了过去,谁知道他又想说出什么话来?这朝堂里个个等着看他崔铭旭的笑话,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小傻子认识他,指不定又能让他们说出什么来。 引自第7页 「崔兄,你也来了啊?」袖子被扯住,崔铭旭不用低头也知道会是谁。做傻子还真好,只看想看的,只听想听的,白天挨了欺负晚上睡一觉就忘个精光。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崔铭旭一言不发。若不是身边拥挤寸步难行,他早已转身离开。 齐嘉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不满,一径滔滔不绝地说着:「前两天我二叔做生意路过京城,又带了些东西来,崔兄,什么时候来看看吧。你高中之后,我还没送贺礼呢。我前两天听翰林院的周大人说,这次会试的题比历年难,能取中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几位大人为了排定座次争了好些时候。能上榜就是有真才实学,且是才学品性都高人一等的…」又伸出手来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为他说明朝中的人事:「那是周大人,周大人家的小姐和张大人家的千金这次都入了宫备选皇后,两位大人暗地里没少较劲。那边穿紫衣的是史阁老,朝中很多大人都和他相熟。坐他身边的是李阁老,若是和史阁老交好,就要小心李阁老这边的人…」 崔阴沉着脸,只觉得有他在身边,这些天在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闷气得更高。想对着他吼一句少来烦我,抵紧的嘴怎么也张不开。「哟,崔小公子。」有人转过脸来招呼,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齐嘉,「小齐大人也在。二位相熟?」「我们…」齐嘉正要答话,崔铭旭抢先一步答道:「不认识。」齐嘉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对,不、不熟。」 引自第8页 那个傻子在官场里跌跌撞撞,散朝后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发呆。他不想的,他爹想,所以他就点头。一世前途搭上自己的性命换来老父的一次笑脸和这方砚台。老管家说:「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公子小心照料啊。」那双眼睛看得他脸涨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引自第9页 齐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崔铭旭。」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崔铭旭不由心中一凛。「我喜欢你三年了,比你喜欢玉飘飘还久。」「我很早就知道你,比三年前还早。你写了一首诗,传遍了京城,连不识字的都会念。崔家小公子天资聪颖,风度翩翩,学问好,相貌好,家世好,样样都好,全京城都这么说,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爹说,如果我有你的一半的一半就好了,他将来就可以放心地闭眼。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可他这么说,我还是、还是…我怎么能跟你比呢?我那么用功地背书,为什么你才读了几遍就背得比我还好?」齐嘉睁大眼睛看着他,疑惑充斥在眉宇之间,崔铭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他继续说着:「后来我就一直在看你,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明白,我怎样都没有办法及上你一半的一半,我学不来的。你站在天上,我站在地下,不能比的。」「你学问好,你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拦你,无论是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在乎,谁都压制不了你!」而这些,恰恰是齐嘉所没有的,于是渴望得入骨,「我一直在看你,你笑的时候,你昂着头走路的时候,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还有你跳墙偷跑出书院的时候。我都在看着,就在你背后,你不知道。」话语变得有些激动,齐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对上崔铭旭的眼睛:「然后,我想,我喜欢你。」不待崔铭旭开口,他又说道:「我笨,可我不傻。所以,我知道,我喜欢你。」转而却又摇头,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嘴角微翘,露出两颗虎牙:「原来你也那样看我,我还是太笨了。」 引自第10页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肉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他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和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片语。 引自第11页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像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崔铭旭想想就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景寄来的,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不对呀,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景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景嘴里撬出些什么。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喳死那三个没良心的。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景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景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棋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枢出两个大窟隆,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那边的宁怀景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引自第12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3页 齐嘉的信总是很短,两字成一行,不冷不淡。崔铭旭说:「天凉,记得多穿些,江南湿冷,别冻病了。」他说:「还好。」崔铭旭又说:「棘州这边最近刮大风,不知道江南如何?」齐嘉说:「还好。」敷衍疏远的两个字,冷淡又客套,崔铭旭挖空心思挑起的话头总被他结结实实地挡回来,一个字都音于多给。崔铭旭实在找不着法子了,昧着良心把那位新任苏州刺史、他从不理踩的昔日同窗大大夸了一通:「德良兄宅心仁厚、志向高洁、敦厚贤良、温润谦逊,又得文采裴然、才干异常,在苏州必是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得万民敬仰、交口称颂。余心向往之……」拉拉杂杂涂满了三大张信纸,边涂边抽嘴角,这回说的是旁人的事,又是和齐嘉一起共事的,他总该给点面子吧?打开回信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是啊。」还是两个字,连崔铭旭三个字都懒得叫了。齐嘉哪来这样的本事?自然是有人在手把手地教。崔铭旭撕又舍不得,不撕又气不过,把手指捏得下啪啪作响,对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暗暗起誓,别叫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峻的,以后定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江里去祭河神!落笔回信时,却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外头混了小半年,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些。继续跟齐嘉胡扯:棘州犯旱煞,每年都要在城外的江边搭起祭台祭河神求雨。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世世代代都不敢冒犯。每年祭神的这一日于是也就格外热闹。十里八乡的神婆神汉都要赶来,穿红着绿,浑身上下「叮叮当当」地响,脸上东一块木炭黑西一块猪血红,赛过京城那位春风嫉嫉。他们你跳大神我请地仙,群魔乱舞神佛乱蹄,周围满满围一圈看稀奇的人,人堆里时不时钻出两个卖零嘴瓜子的,热闹好似是赶集。待到了吉时三刻锣声一响,周遭猛然凝固般一片寂静无声,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闹盒在地。大风吹得烛焰摇摆,白花花的纸钱下雪般落了一地。黑衣的主祭披头散发,面目诡异,念念有词地把四时蔬果各色牲礼抛入江中,然后有同样一袭黑衣的祭司抬出两个红天绿裤的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光景,吓得小脸发白,哭都哭不出来。主祭高擎宝剑直指灰蓝天空,底下不知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发出一声吸泣,膜拜声里哭声撕心裂肺……「后来呢?怎么会这样?」这次的回信来得比平时都快,齐嘉焦急地问。崔铭旭擦着不再是只有两个字的信纸,勾着嘴角提起笔:「也抛江里了。」「每年都要淹死两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事?」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来得急,还催着崔铭旭快回信。还有谁比他崔铭旭更了解齐嘉?小傻子好奇心重,要逼他说话还不容易?你看,现在不就搭上话了?笃悠悠地端起茶蛊吸一口:「假的,都是纸扎的。」真要年年往江里扔孩子,他这刺史成什么了? 引自第14页 大年初一一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打开一看,是一本《农桑辑要》和一小瓶子伤药。书页边上注满了注解,好一手蝇头小楷,工整得能让那位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惭愧。放伤药的小瓶子底下有京城济善堂的店号,就是崔铭旭常找来看病的那位太医开的药堂。这份贴心……崔铭旭最缭倒的时候,只有齐嘉记得他。 引自第15页 齐嘉寄来一盒子千层糕,甜的,入口即化,说是苏州名点。崔铭旭捧着做工精致的木盒,好似回到了齐嘉天天提着食盒来崔府寻他的日子。春风吹送,门帘微晃,一晃眼,仿佛真的会有个蓝色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跨进来,水蓝色的发带被风带起,在头顶打一个旋。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打开,入眼一片雪也似的白。第二天,嗓子就开始闹腾,说一句话得停下来咳三回。金三水担心地替他捶背:「怎么了这是?病了?崔铭旭被他拍得背脊生疼,一边摆手一边哑着嗓子回答:「没事,糖吃多了,齁的。」私心里替自己辩解,府里正闹耗子,东西留着准被耗子叨了去,还不如一口气全放进肚子里。齐嘉送来的东西,谁敢同他抢? 引自第16页 齐嘉来信说,上街赶庙会买回把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崔铭旭昏头昏脑又起了猜疑的心思,正纠结着一起去赶庙会的还有没有别人,今早就收到了苏州那边送来的东西。是一把新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傻子呀,棘州一年才下几回雨?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弯,难得下雨又不是从来不会下,总能用上的。于是,心情大好,崔铭旭劈手夺过了乡民手里的锄头,也来摆弄两下,居然也有模有样了。时来运转,好福气挡也挡不住。没过两天,棘州城下了场大雨。崔铭旭听着「哗哗」的雨声就喜上眉梢,没什么事也取出新伞想出去溜达一回。到了门前撑开新伞一看,油布伞面上指甲盖大小的窟隆一个接一个,天上的星星似的。油亮的紫竹伞骨上也是一道又一道耗子的牙印。气得崔铭旭差点没把个原本就老旧的府邱翻个底朝天。 引自第17页 还有人嫌事儿不够多,苏州那边的和照春风吹着吹着吹到了京城,又吹着吹着吹到了山高皇帝远的棘州:小齐大人大喜了!皇上宠着他,张罗着要赐婚了!对方九成九是苏州刺史李大人的亲妹子!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儿,还传得绘声绘色的:「姑娘芳名叫翠拢,今年十六,年华大好。容貌清丽,贤淑文静。刺得一手好绣,当年李大人还没得意的时候,全靠这个妹子接绣活维持一家生计,真真的会勤俭持家。」崔铭旭阴沉着脸,就着一豆烛光把宁怀景的信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娶?又恶狠狠地想,就李德良那个面黄肌瘦的穷酸样,妹子能水灵到哪里去?绣花绣得好,切,又不是找针线丫头,绣得再好也不能跟人家绣庄里头的比。至于勤俭持家那一条,今儿省一块肉,明儿枢一尺布,这是过日子么?娶媳妇还是娶老妈子呢?齐嘉配了她,日子不定苦成什么样。还有那个李德良,眼神真不错,知道齐嘉的好,可他怎么没有再睁大眼睛瞧瞧,齐嘉前头还站着他崔铭旭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家的妹妹。越想越气结,手中用力,一小条一小条地撕,那个穿黄袍坐龙庭的、那个上朝的时候站头一个的,还有那群瞎凑热闹煽风点火的,再加上现在这个心怀不轨的李,一个个蹦出来拦他的路。都说从前建高塔、楼阁时要殖个把活人埋在地里,这样,上边的楼才不会倒。下回寻个时机,把这伙人全埋棘州城外的河道底下,管保川流不息江水不竭。暗夜沉沉,四下万巅俱寂,只有书房的小窗户上还透着一点昏黄的灯光,一个阴影打在窗户纸上,泞凶恶。「嘶拉、嘶拉」的撕纸声响了一夜。 引自第18页 黄瓜架上开出两朵黄澄澄的小黄花,快快地搭着脑袋。崔铭旭搭着脑袋坐在屋子里,快快的。试探着写了封信回去问他大哥:「江南一带可有空缺?」不日,就有人挡来了崔铭堂的口信:「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才在棘州干出了多少名堂,就想着挑肥拣瘦!」训得崔铭旭底气全无,半个字也不敢顶回去。天天跑去城外的河道边瞧一眼,恨不得一夜之间,锄头一挥,河道就通了,他就有本钱上京城跟皇帝讲价了。别的多了他也不要,他只要去苏州,齐嘉到哪儿他到哪儿。正沮丧的时候,京城来了信,崔家长公子奏请太后,崔家老爷忌日将至,恳请将幼弟召回京城祭拜亡父。太后感其孝诚,下旨恩准。崔听了,对着架上的小黄花发怔,祭拜亡父是托辞,让他回京是真,顺便也给了他一个绕道去看齐嘉的机会。他这个大哥呀,都不知道他嚷着去苏州是打的什么主意,就这么挖空心思地帮他办了,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引自第19页 齐嘉抬起手想揉揉眼睛,手才抬到一半,手腕子就被牢牢箍住。「手腕怎么细了?是不是姓李的不给你吃饭?」英气逼人的面孔和熟悉的说话调子一起风一般把他又卷回轿子里,齐嘉张大嘴,傻了。小小的轿子里坐一个人绰绰有余,挤两个人就显得拥挤,手脚都伸展不开,于是崔铭旭就可以把齐嘉楼得更紧,一双手贴着腰四处摸索:「原先不是还有几两肉的么?怎么都摸得着骨头了?」一边说一边加了劲掐,手指头使劲往里按,怕这个齐嘉是假的似的。 「我在京城得住段日子,寻个机会,我就进宫去跟陛下说,我要去苏州,做县丞、做衙役,做个守城官都行。按理,你去棘州跟着我更好,那边没人欺负你。可棘州太苦,哪里是个人待的地方?总不能让你跟我去挖河道晒大太阳…」齐嘉刚要说话,轿子落了地,轿外有人通报:「大人到宫门了。」「知道了。」崔铭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说好了走慢些,还跑得跟投胎似的。轿外的轿夫们也暗暗叫苦,这都绕着宫城转了三回了,您还有多少话没说完呐? 齐嘉伸手掀了轿帘要跨出去,却被崔铭旭抓着手又拉了回来。手腕上一凉,一只银铐子正爪自微微晃荡。崔铭旭的神色有些别扭,眼睛盯着齐嘉的手腕子猛瞧又赶紧撇开:「给你的,带着,不许脱。」这是棘州那边的风俗,家家的新媳妇手上都带着一个,还用一截红绳在上头绕几匠,鲜亮而扎眼。「还有,见了皇帝别跟他废话,说完了就赶紧走,凡事想清楚了再点头。尤其是那个什么赐婚,都戴上我的蜀子了,你敢答应试试?听到没有?」铐子是听说了赐婚的传言后立马就打的,崔铭旭死拽着齐嘉的腕子不放,齐嘉忙点头。 引自第20页 「我辞官了。」齐嘉歪过头看着崔铭旭:「京城我也不待了。」「那你去哪儿?」崔铭旭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点希望,被冷风吹得发抖的身体渐渐起了热意。难不成是去那个州?粉色的小桃花一朵一朵啪啪地绽开。「我打算回祖籍。」花开花又谢,只在三言两语之间。穿堂风呼呼地吹。「广临州?」崔铭旭依稀记得齐嘉曾提过,他的几个叔叔都住临州。嗯…临州刺史是…啊,那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秦大人。估摸着过了今年总该让他回乡养老了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崔铭旭暗地里打起了算盘。齐嘉却笑了:「不是临州。我们家在我爷爷的爷爷开始才住临州。之前不是。」「那是哪儿?」「棘州,我想了很久。」嗯…棘州…棘州刺史是…崔铭旭愣了。昏暗无声的小巷里,齐嘉冽着嘴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颊边一左一右两个酒窝:「我祖籍棘州,你不知道?」 有什么涨满了胸膛又冲破了牙关,一点点酸楚一点点疼痛,要拼命睁大眼睛咬紧嘴唇才能不让泪水滑落:「傻子!」京城多好,天子脚下,一国之都。棘州是人待的地方么?崔铭旭伸手用力捏上齐嘉的脸。齐嘉的笑容被捏得扭曲:「我笨,可我不傻。」把小傻子狠狠地按进怀里,崔铭旭看到墙上有两个交叠成一体的影子:「说好了,去了棘州就不许再嚷着回来。」齐嘉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你。」 引自第21页 回应 2020-06-09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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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
2020-06-09 19:31
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引自第1页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脑子也是晕乎乎的,她们问什么就自动自觉地答什么: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呀?」「属兔子。」「哈哈,我属虎,乖,叫个姐姐听听。」「姐姐。」「哎呦喂,你真的叫呀。那姐姐问你,成亲了没?」这场景,不像是青楼倒像是妖精洞了。崔铭旭押着酒看热闹。「没。」「那…订亲了没?」「没。」「乖,那…有喜欢的人没有?」「你怎么不答呀?」齐嘉不张嘴,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眨呀眨。一时舞也停了,笑也止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聚到了他身上。 齐嘉这时反倒不拘束了,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学着崔铭旭方才的样子,「叮——」地一声敲上杯沿,颊边一左一右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不告诉你。」众人轰然。 等到又是一曲终了,袖子被微微地扯动。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的眼睛跟兔子似地泛着红,两颗虎牙大大冽冽地显了出来:「真的,我不会告诉你。」很郑重其事的口气。 然后,「咚—」的一声,他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脑袋就落到了桌上,那块吃剩的点心边上。 引自第2页 「傻子。」不值得的。 齐嘉抬起头,嘴唇紧紧地据起,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笨,但是我不傻。」 墨瞳,红唇,暮色茫茫,夜市灯火摧琛。一刹那间,哭笑不得。一刹那间,心魂俱乱。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谁回顾往事,在午后金光耀眼的阳光里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说:「就这样,笨兔子检了只落水的小公鸡。」 引自第3页 崔铭旭会一直等到齐嘉回府才进书房里看书,然后,大部分时间齐嘉都在他身边坐着,安静顺从,兔子一样;宫里时不时会有传召,他就又急急忙忙地穿戴整齐出门,崔铭旭发现他上轿前还会记得再整整官帽拍拍衣摆,其实齐嘉是个很仔细的人,其实齐嘉很合皇帝心意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引自第4页 齐嘉最近总是外出,正月初三刚过,宫里就传了旨要召见。那时,他俩正窝在书房里。崔铭旭铐搁于地歪在椅上,新制的狼毫笔戒尺一样指着齐嘉:「把背挺起来。」「胸,胸膛也挺起来!」「笨,谁让你撅肚子了?」「迈步!你这是迈步吗?这么小一点,你属麻雀的?」早看他走路一蹦三跳的模样不顺眼,这样哪里有半点当官的样子?活该旁人不把他当回事。齐嘉一清早就被崔铭旭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已经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唱戏一般迈了好几遍八字步,不禁小声嘀咕:「早朝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李大人就是这么走的·····」抱怨被崔铭旭听了去,狼毫笔「啪」地一下敲在书桌上:「他都七十了,你跟他学?」齐嘉缩着头不敢再分辨。 引自第5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4页 「崔兄?」身后传来小小的问话声。「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嘉站起身,右手去掏自己的衣袖,再握成拳送到崔铭旭面前,笑容很狡黠,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你猜是什么?」崔铭旭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是什么?」「你看。」手掌摊开,跟脸色一样显得苍白的掌上红光流转,是一串手珠,红得鲜艳欲滴光华闪烁。「我一直想送飘飘样东西,以前送的那些都不好,不衬她。要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花哨,做工一定要好,精致,有灵性……」崔铭旭的酒后醉言,原来齐嘉一直记得。「诺,给你。」崔铭旭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一股冰凉的寒意籍由指尖传递到自己身上,「你、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在京城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好的,就托了我叔叔去找,他们生意做得大,都做到西域去了。」齐嘉答非所问。 引自第6页 大殿的另一边,眼角一不留神警到一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人影,旁人都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却独自站在话题之外,大半个身子都没在了柱子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白白的脸,脸上嵌了一双墨黑的眸子,正直直地歌着他。齐嘉。见了他,崔铭旭更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傻子害他会试时分了心。看他科举失利还不罢休,成天冤魂似的缠着他:「崔兄,恭喜你…」冽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崔铭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齐嘉一眼,看到他脸上一惊,头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阴影里。怯懦、胆小、没出息,这傻子有哪一点是好的。多少次了,说了他不在家,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是看不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罢休是怎样?方才散朝时,他又想跑过来搭话,若不是他旋身一转躲了过去,谁知道他又想说出什么话来?这朝堂里个个等着看他崔铭旭的笑话,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小傻子认识他,指不定又能让他们说出什么来。 引自第7页 「崔兄,你也来了啊?」袖子被扯住,崔铭旭不用低头也知道会是谁。做傻子还真好,只看想看的,只听想听的,白天挨了欺负晚上睡一觉就忘个精光。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崔铭旭一言不发。若不是身边拥挤寸步难行,他早已转身离开。 齐嘉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不满,一径滔滔不绝地说着:「前两天我二叔做生意路过京城,又带了些东西来,崔兄,什么时候来看看吧。你高中之后,我还没送贺礼呢。我前两天听翰林院的周大人说,这次会试的题比历年难,能取中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几位大人为了排定座次争了好些时候。能上榜就是有真才实学,且是才学品性都高人一等的…」又伸出手来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为他说明朝中的人事:「那是周大人,周大人家的小姐和张大人家的千金这次都入了宫备选皇后,两位大人暗地里没少较劲。那边穿紫衣的是史阁老,朝中很多大人都和他相熟。坐他身边的是李阁老,若是和史阁老交好,就要小心李阁老这边的人…」 崔阴沉着脸,只觉得有他在身边,这些天在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闷气得更高。想对着他吼一句少来烦我,抵紧的嘴怎么也张不开。「哟,崔小公子。」有人转过脸来招呼,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齐嘉,「小齐大人也在。二位相熟?」「我们…」齐嘉正要答话,崔铭旭抢先一步答道:「不认识。」齐嘉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对,不、不熟。」 引自第8页 那个傻子在官场里跌跌撞撞,散朝后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发呆。他不想的,他爹想,所以他就点头。一世前途搭上自己的性命换来老父的一次笑脸和这方砚台。老管家说:「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公子小心照料啊。」那双眼睛看得他脸涨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引自第9页 齐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崔铭旭。」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崔铭旭不由心中一凛。「我喜欢你三年了,比你喜欢玉飘飘还久。」「我很早就知道你,比三年前还早。你写了一首诗,传遍了京城,连不识字的都会念。崔家小公子天资聪颖,风度翩翩,学问好,相貌好,家世好,样样都好,全京城都这么说,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爹说,如果我有你的一半的一半就好了,他将来就可以放心地闭眼。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可他这么说,我还是、还是…我怎么能跟你比呢?我那么用功地背书,为什么你才读了几遍就背得比我还好?」齐嘉睁大眼睛看着他,疑惑充斥在眉宇之间,崔铭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他继续说着:「后来我就一直在看你,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明白,我怎样都没有办法及上你一半的一半,我学不来的。你站在天上,我站在地下,不能比的。」「你学问好,你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拦你,无论是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在乎,谁都压制不了你!」而这些,恰恰是齐嘉所没有的,于是渴望得入骨,「我一直在看你,你笑的时候,你昂着头走路的时候,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还有你跳墙偷跑出书院的时候。我都在看着,就在你背后,你不知道。」话语变得有些激动,齐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对上崔铭旭的眼睛:「然后,我想,我喜欢你。」不待崔铭旭开口,他又说道:「我笨,可我不傻。所以,我知道,我喜欢你。」转而却又摇头,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嘴角微翘,露出两颗虎牙:「原来你也那样看我,我还是太笨了。」 引自第10页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肉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他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和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片语。 引自第11页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像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崔铭旭想想就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景寄来的,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不对呀,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景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景嘴里撬出些什么。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喳死那三个没良心的。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景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景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棋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枢出两个大窟隆,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那边的宁怀景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引自第12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3页 齐嘉的信总是很短,两字成一行,不冷不淡。崔铭旭说:「天凉,记得多穿些,江南湿冷,别冻病了。」他说:「还好。」崔铭旭又说:「棘州这边最近刮大风,不知道江南如何?」齐嘉说:「还好。」敷衍疏远的两个字,冷淡又客套,崔铭旭挖空心思挑起的话头总被他结结实实地挡回来,一个字都音于多给。崔铭旭实在找不着法子了,昧着良心把那位新任苏州刺史、他从不理踩的昔日同窗大大夸了一通:「德良兄宅心仁厚、志向高洁、敦厚贤良、温润谦逊,又得文采裴然、才干异常,在苏州必是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得万民敬仰、交口称颂。余心向往之……」拉拉杂杂涂满了三大张信纸,边涂边抽嘴角,这回说的是旁人的事,又是和齐嘉一起共事的,他总该给点面子吧?打开回信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是啊。」还是两个字,连崔铭旭三个字都懒得叫了。齐嘉哪来这样的本事?自然是有人在手把手地教。崔铭旭撕又舍不得,不撕又气不过,把手指捏得下啪啪作响,对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暗暗起誓,别叫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峻的,以后定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江里去祭河神!落笔回信时,却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外头混了小半年,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些。继续跟齐嘉胡扯:棘州犯旱煞,每年都要在城外的江边搭起祭台祭河神求雨。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世世代代都不敢冒犯。每年祭神的这一日于是也就格外热闹。十里八乡的神婆神汉都要赶来,穿红着绿,浑身上下「叮叮当当」地响,脸上东一块木炭黑西一块猪血红,赛过京城那位春风嫉嫉。他们你跳大神我请地仙,群魔乱舞神佛乱蹄,周围满满围一圈看稀奇的人,人堆里时不时钻出两个卖零嘴瓜子的,热闹好似是赶集。待到了吉时三刻锣声一响,周遭猛然凝固般一片寂静无声,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闹盒在地。大风吹得烛焰摇摆,白花花的纸钱下雪般落了一地。黑衣的主祭披头散发,面目诡异,念念有词地把四时蔬果各色牲礼抛入江中,然后有同样一袭黑衣的祭司抬出两个红天绿裤的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光景,吓得小脸发白,哭都哭不出来。主祭高擎宝剑直指灰蓝天空,底下不知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发出一声吸泣,膜拜声里哭声撕心裂肺……「后来呢?怎么会这样?」这次的回信来得比平时都快,齐嘉焦急地问。崔铭旭擦着不再是只有两个字的信纸,勾着嘴角提起笔:「也抛江里了。」「每年都要淹死两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事?」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来得急,还催着崔铭旭快回信。还有谁比他崔铭旭更了解齐嘉?小傻子好奇心重,要逼他说话还不容易?你看,现在不就搭上话了?笃悠悠地端起茶蛊吸一口:「假的,都是纸扎的。」真要年年往江里扔孩子,他这刺史成什么了? 引自第14页 大年初一一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打开一看,是一本《农桑辑要》和一小瓶子伤药。书页边上注满了注解,好一手蝇头小楷,工整得能让那位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惭愧。放伤药的小瓶子底下有京城济善堂的店号,就是崔铭旭常找来看病的那位太医开的药堂。这份贴心……崔铭旭最缭倒的时候,只有齐嘉记得他。 引自第15页 齐嘉寄来一盒子千层糕,甜的,入口即化,说是苏州名点。崔铭旭捧着做工精致的木盒,好似回到了齐嘉天天提着食盒来崔府寻他的日子。春风吹送,门帘微晃,一晃眼,仿佛真的会有个蓝色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跨进来,水蓝色的发带被风带起,在头顶打一个旋。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打开,入眼一片雪也似的白。第二天,嗓子就开始闹腾,说一句话得停下来咳三回。金三水担心地替他捶背:「怎么了这是?病了?崔铭旭被他拍得背脊生疼,一边摆手一边哑着嗓子回答:「没事,糖吃多了,齁的。」私心里替自己辩解,府里正闹耗子,东西留着准被耗子叨了去,还不如一口气全放进肚子里。齐嘉送来的东西,谁敢同他抢? 引自第16页 齐嘉来信说,上街赶庙会买回把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崔铭旭昏头昏脑又起了猜疑的心思,正纠结着一起去赶庙会的还有没有别人,今早就收到了苏州那边送来的东西。是一把新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傻子呀,棘州一年才下几回雨?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弯,难得下雨又不是从来不会下,总能用上的。于是,心情大好,崔铭旭劈手夺过了乡民手里的锄头,也来摆弄两下,居然也有模有样了。时来运转,好福气挡也挡不住。没过两天,棘州城下了场大雨。崔铭旭听着「哗哗」的雨声就喜上眉梢,没什么事也取出新伞想出去溜达一回。到了门前撑开新伞一看,油布伞面上指甲盖大小的窟隆一个接一个,天上的星星似的。油亮的紫竹伞骨上也是一道又一道耗子的牙印。气得崔铭旭差点没把个原本就老旧的府邱翻个底朝天。 引自第17页 还有人嫌事儿不够多,苏州那边的和照春风吹着吹着吹到了京城,又吹着吹着吹到了山高皇帝远的棘州:小齐大人大喜了!皇上宠着他,张罗着要赐婚了!对方九成九是苏州刺史李大人的亲妹子!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儿,还传得绘声绘色的:「姑娘芳名叫翠拢,今年十六,年华大好。容貌清丽,贤淑文静。刺得一手好绣,当年李大人还没得意的时候,全靠这个妹子接绣活维持一家生计,真真的会勤俭持家。」崔铭旭阴沉着脸,就着一豆烛光把宁怀景的信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娶?又恶狠狠地想,就李德良那个面黄肌瘦的穷酸样,妹子能水灵到哪里去?绣花绣得好,切,又不是找针线丫头,绣得再好也不能跟人家绣庄里头的比。至于勤俭持家那一条,今儿省一块肉,明儿枢一尺布,这是过日子么?娶媳妇还是娶老妈子呢?齐嘉配了她,日子不定苦成什么样。还有那个李德良,眼神真不错,知道齐嘉的好,可他怎么没有再睁大眼睛瞧瞧,齐嘉前头还站着他崔铭旭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家的妹妹。越想越气结,手中用力,一小条一小条地撕,那个穿黄袍坐龙庭的、那个上朝的时候站头一个的,还有那群瞎凑热闹煽风点火的,再加上现在这个心怀不轨的李,一个个蹦出来拦他的路。都说从前建高塔、楼阁时要殖个把活人埋在地里,这样,上边的楼才不会倒。下回寻个时机,把这伙人全埋棘州城外的河道底下,管保川流不息江水不竭。暗夜沉沉,四下万巅俱寂,只有书房的小窗户上还透着一点昏黄的灯光,一个阴影打在窗户纸上,泞凶恶。「嘶拉、嘶拉」的撕纸声响了一夜。 引自第18页 黄瓜架上开出两朵黄澄澄的小黄花,快快地搭着脑袋。崔铭旭搭着脑袋坐在屋子里,快快的。试探着写了封信回去问他大哥:「江南一带可有空缺?」不日,就有人挡来了崔铭堂的口信:「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才在棘州干出了多少名堂,就想着挑肥拣瘦!」训得崔铭旭底气全无,半个字也不敢顶回去。天天跑去城外的河道边瞧一眼,恨不得一夜之间,锄头一挥,河道就通了,他就有本钱上京城跟皇帝讲价了。别的多了他也不要,他只要去苏州,齐嘉到哪儿他到哪儿。正沮丧的时候,京城来了信,崔家长公子奏请太后,崔家老爷忌日将至,恳请将幼弟召回京城祭拜亡父。太后感其孝诚,下旨恩准。崔听了,对着架上的小黄花发怔,祭拜亡父是托辞,让他回京是真,顺便也给了他一个绕道去看齐嘉的机会。他这个大哥呀,都不知道他嚷着去苏州是打的什么主意,就这么挖空心思地帮他办了,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引自第19页 齐嘉抬起手想揉揉眼睛,手才抬到一半,手腕子就被牢牢箍住。「手腕怎么细了?是不是姓李的不给你吃饭?」英气逼人的面孔和熟悉的说话调子一起风一般把他又卷回轿子里,齐嘉张大嘴,傻了。小小的轿子里坐一个人绰绰有余,挤两个人就显得拥挤,手脚都伸展不开,于是崔铭旭就可以把齐嘉楼得更紧,一双手贴着腰四处摸索:「原先不是还有几两肉的么?怎么都摸得着骨头了?」一边说一边加了劲掐,手指头使劲往里按,怕这个齐嘉是假的似的。 「我在京城得住段日子,寻个机会,我就进宫去跟陛下说,我要去苏州,做县丞、做衙役,做个守城官都行。按理,你去棘州跟着我更好,那边没人欺负你。可棘州太苦,哪里是个人待的地方?总不能让你跟我去挖河道晒大太阳…」齐嘉刚要说话,轿子落了地,轿外有人通报:「大人到宫门了。」「知道了。」崔铭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说好了走慢些,还跑得跟投胎似的。轿外的轿夫们也暗暗叫苦,这都绕着宫城转了三回了,您还有多少话没说完呐? 齐嘉伸手掀了轿帘要跨出去,却被崔铭旭抓着手又拉了回来。手腕上一凉,一只银铐子正爪自微微晃荡。崔铭旭的神色有些别扭,眼睛盯着齐嘉的手腕子猛瞧又赶紧撇开:「给你的,带着,不许脱。」这是棘州那边的风俗,家家的新媳妇手上都带着一个,还用一截红绳在上头绕几匠,鲜亮而扎眼。「还有,见了皇帝别跟他废话,说完了就赶紧走,凡事想清楚了再点头。尤其是那个什么赐婚,都戴上我的蜀子了,你敢答应试试?听到没有?」铐子是听说了赐婚的传言后立马就打的,崔铭旭死拽着齐嘉的腕子不放,齐嘉忙点头。 引自第20页 「我辞官了。」齐嘉歪过头看着崔铭旭:「京城我也不待了。」「那你去哪儿?」崔铭旭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点希望,被冷风吹得发抖的身体渐渐起了热意。难不成是去那个州?粉色的小桃花一朵一朵啪啪地绽开。「我打算回祖籍。」花开花又谢,只在三言两语之间。穿堂风呼呼地吹。「广临州?」崔铭旭依稀记得齐嘉曾提过,他的几个叔叔都住临州。嗯…临州刺史是…啊,那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秦大人。估摸着过了今年总该让他回乡养老了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崔铭旭暗地里打起了算盘。齐嘉却笑了:「不是临州。我们家在我爷爷的爷爷开始才住临州。之前不是。」「那是哪儿?」「棘州,我想了很久。」嗯…棘州…棘州刺史是…崔铭旭愣了。昏暗无声的小巷里,齐嘉冽着嘴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颊边一左一右两个酒窝:「我祖籍棘州,你不知道?」 有什么涨满了胸膛又冲破了牙关,一点点酸楚一点点疼痛,要拼命睁大眼睛咬紧嘴唇才能不让泪水滑落:「傻子!」京城多好,天子脚下,一国之都。棘州是人待的地方么?崔铭旭伸手用力捏上齐嘉的脸。齐嘉的笑容被捏得扭曲:「我笨,可我不傻。」把小傻子狠狠地按进怀里,崔铭旭看到墙上有两个交叠成一体的影子:「说好了,去了棘州就不许再嚷着回来。」齐嘉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你。」 引自第21页 回应 2020-06-09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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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
2020-06-09 19:31
今天オ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的人太多,崔铭旭悄悄跳起脚在人群外脲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崔铭旭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吗?可笑。 引自第1页 齐嘉数不清自己被灌了几杯,只觉得嘴里仿佛含了黄莲般难受,又隐隐地起了一点甜,一点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脑子也是晕乎乎的,她们问什么就自动自觉地答什么: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呀?」「属兔子。」「哈哈,我属虎,乖,叫个姐姐听听。」「姐姐。」「哎呦喂,你真的叫呀。那姐姐问你,成亲了没?」这场景,不像是青楼倒像是妖精洞了。崔铭旭押着酒看热闹。「没。」「那…订亲了没?」「没。」「乖,那…有喜欢的人没有?」「你怎么不答呀?」齐嘉不张嘴,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眨呀眨。一时舞也停了,笑也止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聚到了他身上。 齐嘉这时反倒不拘束了,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学着崔铭旭方才的样子,「叮——」地一声敲上杯沿,颊边一左一右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不告诉你。」众人轰然。 等到又是一曲终了,袖子被微微地扯动。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的眼睛跟兔子似地泛着红,两颗虎牙大大冽冽地显了出来:「真的,我不会告诉你。」很郑重其事的口气。 然后,「咚—」的一声,他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脑袋就落到了桌上,那块吃剩的点心边上。 引自第2页 「傻子。」不值得的。 齐嘉抬起头,嘴唇紧紧地据起,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笨,但是我不傻。」 墨瞳,红唇,暮色茫茫,夜市灯火摧琛。一刹那间,哭笑不得。一刹那间,心魂俱乱。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谁回顾往事,在午后金光耀眼的阳光里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说:「就这样,笨兔子检了只落水的小公鸡。」 引自第3页 崔铭旭会一直等到齐嘉回府才进书房里看书,然后,大部分时间齐嘉都在他身边坐着,安静顺从,兔子一样;宫里时不时会有传召,他就又急急忙忙地穿戴整齐出门,崔铭旭发现他上轿前还会记得再整整官帽拍拍衣摆,其实齐嘉是个很仔细的人,其实齐嘉很合皇帝心意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引自第4页 齐嘉最近总是外出,正月初三刚过,宫里就传了旨要召见。那时,他俩正窝在书房里。崔铭旭铐搁于地歪在椅上,新制的狼毫笔戒尺一样指着齐嘉:「把背挺起来。」「胸,胸膛也挺起来!」「笨,谁让你撅肚子了?」「迈步!你这是迈步吗?这么小一点,你属麻雀的?」早看他走路一蹦三跳的模样不顺眼,这样哪里有半点当官的样子?活该旁人不把他当回事。齐嘉一清早就被崔铭旭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已经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唱戏一般迈了好几遍八字步,不禁小声嘀咕:「早朝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李大人就是这么走的·····」抱怨被崔铭旭听了去,狼毫笔「啪」地一下敲在书桌上:「他都七十了,你跟他学?」齐嘉缩着头不敢再分辨。 引自第5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4页 「崔兄?」身后传来小小的问话声。「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嘉站起身,右手去掏自己的衣袖,再握成拳送到崔铭旭面前,笑容很狡黠,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你猜是什么?」崔铭旭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是什么?」「你看。」手掌摊开,跟脸色一样显得苍白的掌上红光流转,是一串手珠,红得鲜艳欲滴光华闪烁。「我一直想送飘飘样东西,以前送的那些都不好,不衬她。要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花哨,做工一定要好,精致,有灵性……」崔铭旭的酒后醉言,原来齐嘉一直记得。「诺,给你。」崔铭旭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一股冰凉的寒意籍由指尖传递到自己身上,「你、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在京城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好的,就托了我叔叔去找,他们生意做得大,都做到西域去了。」齐嘉答非所问。 引自第6页 大殿的另一边,眼角一不留神警到一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人影,旁人都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却独自站在话题之外,大半个身子都没在了柱子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白白的脸,脸上嵌了一双墨黑的眸子,正直直地歌着他。齐嘉。见了他,崔铭旭更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傻子害他会试时分了心。看他科举失利还不罢休,成天冤魂似的缠着他:「崔兄,恭喜你…」冽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崔铭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齐嘉一眼,看到他脸上一惊,头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阴影里。怯懦、胆小、没出息,这傻子有哪一点是好的。多少次了,说了他不在家,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是看不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罢休是怎样?方才散朝时,他又想跑过来搭话,若不是他旋身一转躲了过去,谁知道他又想说出什么话来?这朝堂里个个等着看他崔铭旭的笑话,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小傻子认识他,指不定又能让他们说出什么来。 引自第7页 「崔兄,你也来了啊?」袖子被扯住,崔铭旭不用低头也知道会是谁。做傻子还真好,只看想看的,只听想听的,白天挨了欺负晚上睡一觉就忘个精光。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崔铭旭一言不发。若不是身边拥挤寸步难行,他早已转身离开。 齐嘉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不满,一径滔滔不绝地说着:「前两天我二叔做生意路过京城,又带了些东西来,崔兄,什么时候来看看吧。你高中之后,我还没送贺礼呢。我前两天听翰林院的周大人说,这次会试的题比历年难,能取中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几位大人为了排定座次争了好些时候。能上榜就是有真才实学,且是才学品性都高人一等的…」又伸出手来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为他说明朝中的人事:「那是周大人,周大人家的小姐和张大人家的千金这次都入了宫备选皇后,两位大人暗地里没少较劲。那边穿紫衣的是史阁老,朝中很多大人都和他相熟。坐他身边的是李阁老,若是和史阁老交好,就要小心李阁老这边的人…」 崔阴沉着脸,只觉得有他在身边,这些天在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闷气得更高。想对着他吼一句少来烦我,抵紧的嘴怎么也张不开。「哟,崔小公子。」有人转过脸来招呼,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齐嘉,「小齐大人也在。二位相熟?」「我们…」齐嘉正要答话,崔铭旭抢先一步答道:「不认识。」齐嘉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对,不、不熟。」 引自第8页 那个傻子在官场里跌跌撞撞,散朝后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发呆。他不想的,他爹想,所以他就点头。一世前途搭上自己的性命换来老父的一次笑脸和这方砚台。老管家说:「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公子小心照料啊。」那双眼睛看得他脸涨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引自第9页 齐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崔铭旭。」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崔铭旭不由心中一凛。「我喜欢你三年了,比你喜欢玉飘飘还久。」「我很早就知道你,比三年前还早。你写了一首诗,传遍了京城,连不识字的都会念。崔家小公子天资聪颖,风度翩翩,学问好,相貌好,家世好,样样都好,全京城都这么说,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爹说,如果我有你的一半的一半就好了,他将来就可以放心地闭眼。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可他这么说,我还是、还是…我怎么能跟你比呢?我那么用功地背书,为什么你才读了几遍就背得比我还好?」齐嘉睁大眼睛看着他,疑惑充斥在眉宇之间,崔铭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他继续说着:「后来我就一直在看你,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明白,我怎样都没有办法及上你一半的一半,我学不来的。你站在天上,我站在地下,不能比的。」「你学问好,你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拦你,无论是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在乎,谁都压制不了你!」而这些,恰恰是齐嘉所没有的,于是渴望得入骨,「我一直在看你,你笑的时候,你昂着头走路的时候,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还有你跳墙偷跑出书院的时候。我都在看着,就在你背后,你不知道。」话语变得有些激动,齐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对上崔铭旭的眼睛:「然后,我想,我喜欢你。」不待崔铭旭开口,他又说道:「我笨,可我不傻。所以,我知道,我喜欢你。」转而却又摇头,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嘴角微翘,露出两颗虎牙:「原来你也那样看我,我还是太笨了。」 引自第10页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肉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他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和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片语。 引自第11页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像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崔铭旭想想就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景寄来的,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不对呀,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景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景嘴里撬出些什么。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喳死那三个没良心的。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景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景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棋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枢出两个大窟隆,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那边的宁怀景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引自第12页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一累也是没精打采的。伸手去端几上的茶蛊,茶蛊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景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警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候然睁大。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挺好。」诺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响。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峻坏了。 引自第13页 齐嘉的信总是很短,两字成一行,不冷不淡。崔铭旭说:「天凉,记得多穿些,江南湿冷,别冻病了。」他说:「还好。」崔铭旭又说:「棘州这边最近刮大风,不知道江南如何?」齐嘉说:「还好。」敷衍疏远的两个字,冷淡又客套,崔铭旭挖空心思挑起的话头总被他结结实实地挡回来,一个字都音于多给。崔铭旭实在找不着法子了,昧着良心把那位新任苏州刺史、他从不理踩的昔日同窗大大夸了一通:「德良兄宅心仁厚、志向高洁、敦厚贤良、温润谦逊,又得文采裴然、才干异常,在苏州必是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得万民敬仰、交口称颂。余心向往之……」拉拉杂杂涂满了三大张信纸,边涂边抽嘴角,这回说的是旁人的事,又是和齐嘉一起共事的,他总该给点面子吧?打开回信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是啊。」还是两个字,连崔铭旭三个字都懒得叫了。齐嘉哪来这样的本事?自然是有人在手把手地教。崔铭旭撕又舍不得,不撕又气不过,把手指捏得下啪啪作响,对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暗暗起誓,别叫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峻的,以后定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江里去祭河神!落笔回信时,却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外头混了小半年,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些。继续跟齐嘉胡扯:棘州犯旱煞,每年都要在城外的江边搭起祭台祭河神求雨。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世世代代都不敢冒犯。每年祭神的这一日于是也就格外热闹。十里八乡的神婆神汉都要赶来,穿红着绿,浑身上下「叮叮当当」地响,脸上东一块木炭黑西一块猪血红,赛过京城那位春风嫉嫉。他们你跳大神我请地仙,群魔乱舞神佛乱蹄,周围满满围一圈看稀奇的人,人堆里时不时钻出两个卖零嘴瓜子的,热闹好似是赶集。待到了吉时三刻锣声一响,周遭猛然凝固般一片寂静无声,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闹盒在地。大风吹得烛焰摇摆,白花花的纸钱下雪般落了一地。黑衣的主祭披头散发,面目诡异,念念有词地把四时蔬果各色牲礼抛入江中,然后有同样一袭黑衣的祭司抬出两个红天绿裤的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光景,吓得小脸发白,哭都哭不出来。主祭高擎宝剑直指灰蓝天空,底下不知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发出一声吸泣,膜拜声里哭声撕心裂肺……「后来呢?怎么会这样?」这次的回信来得比平时都快,齐嘉焦急地问。崔铭旭擦着不再是只有两个字的信纸,勾着嘴角提起笔:「也抛江里了。」「每年都要淹死两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事?」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来得急,还催着崔铭旭快回信。还有谁比他崔铭旭更了解齐嘉?小傻子好奇心重,要逼他说话还不容易?你看,现在不就搭上话了?笃悠悠地端起茶蛊吸一口:「假的,都是纸扎的。」真要年年往江里扔孩子,他这刺史成什么了? 引自第14页 大年初一一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打开一看,是一本《农桑辑要》和一小瓶子伤药。书页边上注满了注解,好一手蝇头小楷,工整得能让那位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惭愧。放伤药的小瓶子底下有京城济善堂的店号,就是崔铭旭常找来看病的那位太医开的药堂。这份贴心……崔铭旭最缭倒的时候,只有齐嘉记得他。 引自第15页 齐嘉寄来一盒子千层糕,甜的,入口即化,说是苏州名点。崔铭旭捧着做工精致的木盒,好似回到了齐嘉天天提着食盒来崔府寻他的日子。春风吹送,门帘微晃,一晃眼,仿佛真的会有个蓝色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跨进来,水蓝色的发带被风带起,在头顶打一个旋。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打开,入眼一片雪也似的白。第二天,嗓子就开始闹腾,说一句话得停下来咳三回。金三水担心地替他捶背:「怎么了这是?病了?崔铭旭被他拍得背脊生疼,一边摆手一边哑着嗓子回答:「没事,糖吃多了,齁的。」私心里替自己辩解,府里正闹耗子,东西留着准被耗子叨了去,还不如一口气全放进肚子里。齐嘉送来的东西,谁敢同他抢? 引自第16页 齐嘉来信说,上街赶庙会买回把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崔铭旭昏头昏脑又起了猜疑的心思,正纠结着一起去赶庙会的还有没有别人,今早就收到了苏州那边送来的东西。是一把新伞,紫竹制的伞骨,根根油亮。傻子呀,棘州一年才下几回雨?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弯,难得下雨又不是从来不会下,总能用上的。于是,心情大好,崔铭旭劈手夺过了乡民手里的锄头,也来摆弄两下,居然也有模有样了。时来运转,好福气挡也挡不住。没过两天,棘州城下了场大雨。崔铭旭听着「哗哗」的雨声就喜上眉梢,没什么事也取出新伞想出去溜达一回。到了门前撑开新伞一看,油布伞面上指甲盖大小的窟隆一个接一个,天上的星星似的。油亮的紫竹伞骨上也是一道又一道耗子的牙印。气得崔铭旭差点没把个原本就老旧的府邱翻个底朝天。 引自第17页 还有人嫌事儿不够多,苏州那边的和照春风吹着吹着吹到了京城,又吹着吹着吹到了山高皇帝远的棘州:小齐大人大喜了!皇上宠着他,张罗着要赐婚了!对方九成九是苏州刺史李大人的亲妹子!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儿,还传得绘声绘色的:「姑娘芳名叫翠拢,今年十六,年华大好。容貌清丽,贤淑文静。刺得一手好绣,当年李大人还没得意的时候,全靠这个妹子接绣活维持一家生计,真真的会勤俭持家。」崔铭旭阴沉着脸,就着一豆烛光把宁怀景的信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娶?又恶狠狠地想,就李德良那个面黄肌瘦的穷酸样,妹子能水灵到哪里去?绣花绣得好,切,又不是找针线丫头,绣得再好也不能跟人家绣庄里头的比。至于勤俭持家那一条,今儿省一块肉,明儿枢一尺布,这是过日子么?娶媳妇还是娶老妈子呢?齐嘉配了她,日子不定苦成什么样。还有那个李德良,眼神真不错,知道齐嘉的好,可他怎么没有再睁大眼睛瞧瞧,齐嘉前头还站着他崔铭旭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家的妹妹。越想越气结,手中用力,一小条一小条地撕,那个穿黄袍坐龙庭的、那个上朝的时候站头一个的,还有那群瞎凑热闹煽风点火的,再加上现在这个心怀不轨的李,一个个蹦出来拦他的路。都说从前建高塔、楼阁时要殖个把活人埋在地里,这样,上边的楼才不会倒。下回寻个时机,把这伙人全埋棘州城外的河道底下,管保川流不息江水不竭。暗夜沉沉,四下万巅俱寂,只有书房的小窗户上还透着一点昏黄的灯光,一个阴影打在窗户纸上,泞凶恶。「嘶拉、嘶拉」的撕纸声响了一夜。 引自第18页 黄瓜架上开出两朵黄澄澄的小黄花,快快地搭着脑袋。崔铭旭搭着脑袋坐在屋子里,快快的。试探着写了封信回去问他大哥:「江南一带可有空缺?」不日,就有人挡来了崔铭堂的口信:「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才在棘州干出了多少名堂,就想着挑肥拣瘦!」训得崔铭旭底气全无,半个字也不敢顶回去。天天跑去城外的河道边瞧一眼,恨不得一夜之间,锄头一挥,河道就通了,他就有本钱上京城跟皇帝讲价了。别的多了他也不要,他只要去苏州,齐嘉到哪儿他到哪儿。正沮丧的时候,京城来了信,崔家长公子奏请太后,崔家老爷忌日将至,恳请将幼弟召回京城祭拜亡父。太后感其孝诚,下旨恩准。崔听了,对着架上的小黄花发怔,祭拜亡父是托辞,让他回京是真,顺便也给了他一个绕道去看齐嘉的机会。他这个大哥呀,都不知道他嚷着去苏州是打的什么主意,就这么挖空心思地帮他办了,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引自第19页 齐嘉抬起手想揉揉眼睛,手才抬到一半,手腕子就被牢牢箍住。「手腕怎么细了?是不是姓李的不给你吃饭?」英气逼人的面孔和熟悉的说话调子一起风一般把他又卷回轿子里,齐嘉张大嘴,傻了。小小的轿子里坐一个人绰绰有余,挤两个人就显得拥挤,手脚都伸展不开,于是崔铭旭就可以把齐嘉楼得更紧,一双手贴着腰四处摸索:「原先不是还有几两肉的么?怎么都摸得着骨头了?」一边说一边加了劲掐,手指头使劲往里按,怕这个齐嘉是假的似的。 「我在京城得住段日子,寻个机会,我就进宫去跟陛下说,我要去苏州,做县丞、做衙役,做个守城官都行。按理,你去棘州跟着我更好,那边没人欺负你。可棘州太苦,哪里是个人待的地方?总不能让你跟我去挖河道晒大太阳…」齐嘉刚要说话,轿子落了地,轿外有人通报:「大人到宫门了。」「知道了。」崔铭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说好了走慢些,还跑得跟投胎似的。轿外的轿夫们也暗暗叫苦,这都绕着宫城转了三回了,您还有多少话没说完呐? 齐嘉伸手掀了轿帘要跨出去,却被崔铭旭抓着手又拉了回来。手腕上一凉,一只银铐子正爪自微微晃荡。崔铭旭的神色有些别扭,眼睛盯着齐嘉的手腕子猛瞧又赶紧撇开:「给你的,带着,不许脱。」这是棘州那边的风俗,家家的新媳妇手上都带着一个,还用一截红绳在上头绕几匠,鲜亮而扎眼。「还有,见了皇帝别跟他废话,说完了就赶紧走,凡事想清楚了再点头。尤其是那个什么赐婚,都戴上我的蜀子了,你敢答应试试?听到没有?」铐子是听说了赐婚的传言后立马就打的,崔铭旭死拽着齐嘉的腕子不放,齐嘉忙点头。 引自第20页 「我辞官了。」齐嘉歪过头看着崔铭旭:「京城我也不待了。」「那你去哪儿?」崔铭旭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点希望,被冷风吹得发抖的身体渐渐起了热意。难不成是去那个州?粉色的小桃花一朵一朵啪啪地绽开。「我打算回祖籍。」花开花又谢,只在三言两语之间。穿堂风呼呼地吹。「广临州?」崔铭旭依稀记得齐嘉曾提过,他的几个叔叔都住临州。嗯…临州刺史是…啊,那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秦大人。估摸着过了今年总该让他回乡养老了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崔铭旭暗地里打起了算盘。齐嘉却笑了:「不是临州。我们家在我爷爷的爷爷开始才住临州。之前不是。」「那是哪儿?」「棘州,我想了很久。」嗯…棘州…棘州刺史是…崔铭旭愣了。昏暗无声的小巷里,齐嘉冽着嘴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颊边一左一右两个酒窝:「我祖籍棘州,你不知道?」 有什么涨满了胸膛又冲破了牙关,一点点酸楚一点点疼痛,要拼命睁大眼睛咬紧嘴唇才能不让泪水滑落:「傻子!」京城多好,天子脚下,一国之都。棘州是人待的地方么?崔铭旭伸手用力捏上齐嘉的脸。齐嘉的笑容被捏得扭曲:「我笨,可我不傻。」把小傻子狠狠地按进怀里,崔铭旭看到墙上有两个交叠成一体的影子:「说好了,去了棘州就不许再嚷着回来。」齐嘉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你。」 引自第21页 回应 2020-06-09 19:31
0 有用 阿萌吃鸡腿 2014-03-03
兔子真是分分钟出戏
1 有用 隐吟 2018-05-05
平淡有爱的小故事,但总觉得小攻心路历程还可以再深入一些。
0 有用 透 2013-09-29
略莫名其妙
10 有用 嘉树休养中 2010-12-11
小齐大人,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告诉你。 又萌又辛酸的暗恋啊……
2 有用 岸辺☆扑克 2012-07-26
一步错步步错 一切都是崔铭旭的错XD小齐萌死我了【翻滚 半夜里看到要卖掉砚台那儿居然哭了...晚上泪点低真是...看到善良的笨蛋受欺负就受不了 公子欢喜的攻每次都是虐了受之后加倍补偿回来...我..还蛮吃她这套的【真没出息 金馆长脸
0 有用 贝律清 2021-01-23
小齐大人太可爱了,看的时候总脑补他的嘴巴是什么样子的哈哈
0 有用 winifred 2021-01-19
最喜欢的小说,没有之一
0 有用 岁月沉香 2021-01-06
五月时下了场雨,劈空打落一道惊雷。齐嘉正从书斋外迈进来,一脚在屋里,一脚在屋外,脚下绊了一绊,人就趴在了门槛边,一碟子红樱桃滴溜溜地滚到木书桌下。 崔铭旭的眼角稍稍斜了一斜,正提笔作画的手便脱了束缚,笔尖点得略重,清水荷塘里多了一抹朱砂红,好似脚边洗得清爽的樱桃。崔铭旭收回眼睛垂下头,一丝笑意偷偷地爬上嘴角,沉闷的天气里倏然起了一缕清凉的风。
0 有用 bobo 2020-12-31
@2016-08-13 14:21:48
0 有用 阴天快乐 2020-12-19
刚进耽美坑把公子欢喜的小说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