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0年春天,我常常在问,吕露是谁?其结果是,为吕露写了两首短诗。之所以写,完全是因为吕露让我惊艳。就是现在写这个印象的时候,我还在问,吕露是谁?之所以写,还是因为惊艳二字。我当然不会像一个十足的瓜宝,小气到连惊艳都不敢承认。我还承认,我的惊艳不仅仅是她的写作,还惊艳她的年轻,她的不可估量。而仅仅不可估量,就使我意识到,我现在为她写下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危险的。它的危险不在吕露,而在我写的是否恰到好处,是否有助于她的写作。我显然想写好一点。只是写好这样的想法又显然是徒劳的。对我来说,不管诗,小说,还是正在写的这篇印象,我看重的都仅仅是写。写本身就是最大的理由。写本身比写好写坏还要重要。至于能写好到什么程度,那完全是天生的东西。写好写坏都注定无法改变。
2、因此,我只打算客观的写我看到的吕露。(关于客观,我昨晚刚在格里耶那本白皮书《反复》上写过几句眉批,照录如下:没有客观性,只有主观性,反之亦然。任何客观性都是主观性,反之亦然。不存在没有主观性的客观性,反之亦然。区别主客观性是徒劳的。)因此,我应该删掉客观的说法,而仅仅说,我只打算写我看到的吕露。我最先看到了什么?没错,是吕露的眼睛,嘴巴。她首先是一个采访者。她采访过马良,一个孤独的摄影艺术家。采访过周日升,一个音乐的实验艺术家。这个春天,她又采访了杨黎,一个中国最大的坏蛋(何三坡语)。关于这次采访,我下面另说。我先说说我的怀疑。我当然不是怀疑吕露式的采访,我怀疑的仅仅是,在目前这个最不艺术的国家,还有多少吕露式的眼睛、吕露式的嘴巴在关注当下最先锋、最边缘的艺术?还有多少这样的记录在自觉的表达对艺术的尊重,理解,和爱?她透露,她还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采访。我希望她早点完成她的采访,还希望这样的采访越多越好。
3、毫无夸张的说,我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吕露对杨黎的采访,也立刻毫无夸张的表达(又是表达)了我对这次采访的喜悦。她采访的不是别人,是杨黎。而后者又刚好是我心仪的废话诗人。我几乎看过对他的所有采访。那些采访清一色是男人对男人的采访。它甚至更多的不是对男人的采访,而是对诗歌的采访。正因为如此,吕露对杨黎的采访,第一次具有了性别的差异,也因此成为一次最自由、最随便、最不诗歌的采访。看完这篇采访,我甚至突然想起了那位以提问刁钻刻薄著称的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在这里,刁钻刻薄绝对是一个好词。事实上,我希望吕露的采访还可以再刁钻刻薄一点。唯有异性刁钻刻薄的采访,才足以激发出另一个异性最自然的情感和本色。我对这次采访的另一个评价是,它是这个春天发生的一次诗歌事件。它也仅仅是一次诗歌事件。
4、吕露还是一个任性的阅读者。这自有她的阅读笔记去证明。关于阅读,我从不否认,阅读必不可少。即使天才,他/她仍然需要从阅读的母乳汲取奶汁。大概非天才才会理所当然的夸口说,他/她无须阅读。我说的阅读,包括写作,无非是我们进入或到达另一世界的必然通道。阅读尤其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阅读。不是为了证明谁有文化。不是唯利是图。不是沽名钓誉的文凭。吕露说,书是太阳抛给叶子的光。没错,即使太阳底下无新事,一个喜欢晒太阳的人,又如何拒绝阅读?阅读完全是一件私事,它考验的仅仅是我们的眼光。从一个人的阅读视野和阅读选择上,我们基本可以肯定,他/她是什么人,又将成为什么人。这是物以类聚的结果,也是人以群分的结果。
5、吕露还是一个自由的写作者。一个天生的诗人。对写诗而言,我也从不否认天生这个词。我至少说过100遍,诗和诗人是天生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就是杨黎说,一个人天生就会写诗,我仍然认为,那仅仅是指写诗是一种自然行为,自然得就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它当然还自然得就像想日和被日一样。任何伪装高潮的写作都是费力不讨好的装逼行为。而看吕露的作品,包括诗,包括小说,它绝不伪装。她仅仅在写自己的真实。而不写自己又写谁呢?格里耶反复说:我历来只谈自己,不及其他。很多年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诗是诗人的自传。即使现在我自认自己是一个自觉的废话诗人,我还是想说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废话,那也是一个诗人的废话自传。关于废话,我问过吕露,我问,你现在的写作有没有受到废话理论和写作的影响?她说,有一点,但只是一点。事实上,我更想说的是,吕露的写作,至少她的诗歌写作,目前还呈现着多变的状态。多变更多的说明,她正在起飞的跑道上滑翔。在她这样的年纪,写作和青春期的爱情一样无法确定。她多变的另外一个理由是,她完全有时间有机会有理由多变。她想怎么写就这么写。写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写本身比写的好坏还要快乐。谁也无法预料,她明天又会写出什么?她能飞多高多远?只是现在,如果吕露问,我喜欢她的哪些诗歌,我会毫无犹豫,喜欢她更早的诗歌。那些诗歌自然、本色、调皮。没错,调皮。调皮是我对那些诗歌的最大偏见。比如《谁会理你的梦想》:火车跟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带我去了我要去的地方/从地图上我看不透森林/我只是想做一只懂得追求的萤火虫//不要再在即将进入梦呓的清晨给我手电筒/也不要爱我/你再看着我我就会哭。比如《单向与双向》:你有/一望无际的山峦河川吗我的卡夫卡先生/每天/我都想告诉你苹果很好吃//虚构是真的/没有对象也是真的//我只是一夜没睡/我爱你/我去写作了。比如《给女孩》:她穿着一双有病的漆皮鞋/找不到心上人。这样的诗我看到的就是调皮。而且,调皮的另外一个解释还是调皮。
6、小王子说:沙漠这么美,是因为有个地方藏着一口井。吕露写过一篇短文,叫《写作》。她这样写到:“应该躲起来写作。光明、年轻、巧克力豆、汽水、一家老咖啡馆。推开门,可以见到把围巾当作窗帘的女老板,她时常请我喝咖啡馆里的各式饮品。接下来。每天将一颗心丢进虚构中。”写作就是躲起来,走在沙漠上,每天将一颗心丢进虚构中,去寻找那口井的过程。那就躲起来吧吕露,即使躲起来也完全不必悲观,即使沙漠上没有那样一口井,也不必悲观。至少在想象中,在诗歌的语言里,我们相信,真有那样一口井,就足矣。还有什么事情比相信本身还重要呢?
7、最后说说赞美。以我的有限观察,自吕露有降以来,圈内乃至圈外对吕露的赞美屡见不鲜。连这篇印象也难逃赞美的嫌疑。按市场观点,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就是按张爱玲的说法,成名要乘早,也是好事。我说过,赞美是一种少有的好品质。赞美还是一件危险(又是危险)的事情。而吕露又怎么看待赞美呢?吕露说:赞美,大部分是/偷工减料的不劳而获/他明知道女人/泡的茶味儿/到底都不是龙井/还强装赞美/她越来越美/这纯是屁话(《衰老》)。吕露的冷静和决绝让我相信,赞美再多,也不至让她沦落到所谓捧杀的那天。
-------------面海
面海:《吕露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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