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漏百出的《小万神殿》

乔纳森 编辑，广州

《小万神殿》（或译《小先贤祠》）是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追悼纪念14位哲学家的文集。这些文章，有的尚有哲学意味（比如关于萨特的一篇），有的则只能算是小品文，止于记述或感触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文字，已经翻译出版过两部阿兰·巴迪欧作品（《世纪》、《哲学宣言》）的蓝江先生居然读不懂。毫不夸张地说，《小万神殿》很可能是近年来误译最多的哲学书，误译的密集程度简直创了纪录。说《小万神殿》错漏百出，这里的“百”并非修辞的用法，而是取其字面意思！下面要详细解说的关于让·伊波利特的一篇，篇幅只有13页，非常明显的误译、漏译就有近百处。

评论依据的是David Macey英译本Pocket Pantheon（Verso出版社2009年版）。为什么不直接依照法文原著呢？因为尽管《小万神殿》的中译本里间或点缀些法文词汇，实际上却是从英译本翻译的——做出这一判断的证据接下来还会谈到。

关于让·伊波利特的文章，第一句话就说，我们必须谈谈让·伊波利特的性格（译者居然把“性格”二字漏了）。“为什么这个很重要？因为伊波利特建立了一种沉思类型，这种沉思类型太不同寻常了，其产生非常脆弱，这种沉思诞生于哲学的学院体制内和体制外之间。”（中译本第35页）我们看看后面一句英译本原文是怎么写的：Because Hyppolite established a sort of mediation，which was both quite unusual，and as it happens extremely fragile，between the academic regime of philosophy and what lies outside it.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伊波利特在哲学的学院体制内与体制外之间发挥了一种沟通媒介的作用，这种沟通媒介相当罕有，事实上也极其脆弱。原来，译者一上来就把mediation（中介）误看成meditation（沉思）了，于是，一连出现三个“沉思”。而且，随着文章展开，这个“沉思”又出现了好多次！

仍然是第一段，有一句是这么译的：“在那些岁月里，正是伊波利特用火球炸毁了那个通常被紧密封闭起来的学院哲学。”（第35页）火球？炸毁？哲学家为何如此暴力？英文原文写的是：In those years，thanks to Hyppolite，the bolts on academic philosophy，which were normally shut tight，were released.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年，多亏了伊波利特，学院哲学那通常紧闭的大门门闩被开启了。译者似乎因为bolt也有“闪电”的义项，就浮想联翩，营造出一个“用火球炸毁”的幻景。

伊波利特的文学修养很深，文章里有一句译者这样翻译：“他也非常喜欢诗歌，当他年轻时在克洛代尔上课的时候，引用了瓦莱里的一大段诗。”（第41页）英文原文为：He was a poetry lover who could cite long passages from Valery，and had given lectures on Claudel as a very young man.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热爱诗歌，可以背诵大段的瓦莱里诗作，很年轻的时候就讲过关于克洛代尔的课。译者似乎没听说过诗人克劳德·克洛代尔的名字，把它当成地名了！

有一次，巴迪欧陪伊波利特坐火车去海牙，“他非常累，累得他差点误了火车，他跑上火车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在赶火车前我们去探望了犯哮喘病的教练。”（第42页）探望犯哮喘病的教练？这是怎么回事？相应的英文写的是：because we had run to catch our broken-winded coach.这句的意思是，因为我们要奔跑着去赶那已经在呼呼冒气的列车车厢。这里broken-winded，是比喻的用法。而coach在此语境中只能是“车厢”，而非“教练”。

事实上，从coach一词的处理，就可知道译者从英译本转译的。不妨再从关于萨特的一篇里选一个例子。萨特写过一部很有名的剧本，译者翻译成“《启明星和主人》”（第19页），事实上，这部剧本，法文标题是Le Diable et le Bon Dieu，即《魔鬼与上帝》。在英译本中，题目被译作Lucifer and the Lord，lucifer就是魔鬼，the Lord就是上帝，可中译者不明就里，把魔鬼当成了“启明星”，把上帝弄成了“主人”。而这也恰恰暴露出他依据的只能是英译本，因为在法文里，Le Diable是毫无歧义的“魔鬼”，不可能译错的。

就像一开始讲过的那样，《小万神殿》的误译，随处可见，常常一页里就有六七处。以上所举，不过是从中选出的典型而已。说到底，这样的译本只能是个玩笑而已。我跟许多人一样，认为蓝江先生一直在从事一桩堪称伟大的事业，那就是在互联网上共享外文哲学著作的电子版。但愿蓝江先生能抛舍这丝毫不重要的翻译工作，专心投入那更能造福人间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