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用一张纸遮住照片,然后说:“我会把纸慢慢移开。”
他说:“如果你觉得看够了,就让我喊停。”
1999年,法医说,我的父亲被人枪杀的时候,正在一个室外楼梯的顶端。子弹射穿他的腹部,在横隔膜处爆裂,然后到达胸腔,损伤了他的双肺。这就是法庭上陈述的证据,由警官们在犯罪发生之后拼贴出的法医检查细节。枪击后,他拖着身子——或者有人拖着他——进了楼梯顶部的公寓。他躺在地板上,紧挨着他刚开始交往的女人。警察说,他一定是过了几分钟才死的,因为他并非死于颈后枪击——警察称之为“处决仪式”,那个女人就是那样死的。
2000年12月,爱达荷州莫斯科的一个陪审团判定戴尔•沙克福德因这两桩谋杀而有罪。基于被害人的权利法,法庭请我写一份声明,阐述我因为这宗罪案所受折磨的程度。
在声明里,我不得不做个决定,支持或者反对死刑。
这就是《摇篮曲》中的故事背后的故事。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与人交谈,阅读,写作,试图做出决定,我对死刑到底该持何种立场。
根据起诉书所述,沙克福德曾几次回到犯罪现场,企图放一把大火毁灭所有罪证。只有到他打碎窗户的时候,火接触到外部空气,整桩建筑才烧起来。公寓二楼塌陷到了一楼,床垫落到了我父亲的尸体上,它的遮挡使得父亲只有双腿被烧了。
那张白纸下面的照片,就是床垫下尸体残存的部分。
两位被害人的喉咙里没有烟灰,证明他们并非被烧死。另外一项测试,关于他们血液里一氧化碳的浓度,会更有说服力,但是我没问。你虽然在前行但是你想离开了。
法医是在审判结束后给我看这些证据的,我已经把我的声明交给了法庭并被盘问过。我们两个人看着这张白纸,我们坐在一间没有窗的办公室。房间里堆满了整架的书和单个都很厚的文件夹。法医说,纵火被害人的照片,很少有家人能看了纸片移开半英寸后还想看下去。他滑动纸片,直到看到照片的银色光亮,非常缓慢,是你看日升日落时太阳移动那般的缓慢,他说:“告诉我何时停,我就停。”
我看着那张纸,我说:“给我看吧。”我说:“我以前肯定看过更可怕的。”
他掀起那张纸,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父亲会多恨他们浪费这么好的一张三合板,裁切得有棱有角,不规则的形状,以便承载他烧毁的尸体。他面部朝下,双腿已经被烧到根部,皮肤不见了,肌肉被烧黑,肌鞘裂开露出底下的红色。我的第二反应是,尸体看起来多像烤鸡啊,硬皮之下涂了调味料而被烤得焦黑。
这事发生的前一年,我的妹夫在花园里干活时,因为中风而英年早逝。在停尸间,我的妹妹走进瞻仰遗容的房间,独自一人。过了一会儿,她僵僵地把头探出门口,小声说:“那不是他。他们搞错了。”我的母亲走了进去,她们绕了打开的棺材一圈,眯着眼看,难以决断。活着的时候,杰拉德如此搞笑、霸气、活跃,而为眼前的这个他哭泣貌似很愚蠢。
长话短说,我在医院干过。我也干过犯罪调查记者。我知道一具尸体无法代表一个人。看着我父亲那烧焦的一团,所有的人生戏剧都已消失不见。
问题依旧是,我想要那个做了这一切的男人去死吗?
在法庭上,沙克福德被证实有长期在肉体上虐待妇女和儿童的历史,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精神病院和监狱度过的。他瞄准脖子射击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前妻。她曾进入监狱系统教授一些法律技巧,把他教成了懂法的人。利用这些从他的受害者那里学来的技巧,他已经准备好了对他的谋杀定罪提起上诉。
他告诉法庭,他和一个白人至上主义团体制造了很多炭疽炸弹并埋在斯波坎地区,如果政府杀了他,那些炸弹将爆炸,杀死成千上万的人
他告诉警察我骚扰他,寄给他的信件里夹带着怪东西,但那时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起诉团队将他这种洋洋洒洒的鬼话称为“沙克-弗洛伊德”式的谎言。
但是,问题依旧是,我要这个人去死吗?
一位朋友告诉我卡尔•马克思的理论,为了犯罪,你必须把你的受害者当作你的敌人。让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你的敌人,你就可以让一宗又一宗的罪行合法化,直到剩下你自己。你与世隔绝,因为你已经判定整个世界都反对你。就这点而言,马克思说,唯一能让罪犯恢复人性的办法就是逮捕他,惩罚他。他的惩罚会变成他的救赎。这是一种善行。
另一位朋友,佛教徒,说,众生都希望很多其他东西去死,植物、动物、其他人。这就是命。命就是死。我们唯一希望的是,花费了那么多其他人与物代价的我们的性命,能够得到善用。他说,一个恐怖之人不该被允许继续夺取其他生灵的命。
所有这些都在我脑海里,我完成了重写《摇篮曲》的最终稿,并用翌日到达的快递把它发到了纽约,那天是2001年9月10日。
让一本起初是关于巫术的黑暗、有趣的书变成了无休止的权力斗争的故事,这就是命。代际之间的斗争、人与动物之间的斗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斗争、穷人与富人之间的斗争、个人与团体之间的斗争、文化之间的斗争。
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层面上,这本书是关于我的社区如何对付一个本地女人的斗争,每个明媚的日子,她会打开每扇窗,用她的唱片收藏轰炸大家。苏格兰风笛,中国京剧,你怎么称呼都行。噪音污染。日以继夜的噪音咆哮之后,我可能已经杀了她。根本没有可能在家工作。所以我出门旅行,在路上写作。
一个月后,爱达荷州判处戴尔•沙克福德死刑。
当我作图书推广之旅的时候,我的邻居打包了她巨大的立体音响和浩瀚的唱片,不见了。
我写信给法院,询问是否可以旁观死刑执行。
好了,但愿蒙神恩典,就这样。
《摇篮曲》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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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翻译就给低评分,太糟蹋这本书了(安得撸何必呢)
为什么这部小说里没有矢车菊蓝?(RandomShuff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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