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大地上的一颗孤星——析兰波
“兰波是尚未出现的文明的第一位诗人,这种文明的边限和隔界只是由狂长的野草而做成的那一种文明,就是一种在现实中死去,又在未来建起的最终的、比体验还权威的体验。如果说我们所认识的兰波是什么的话,那便是兰波本身就是诗歌,是我所写不出的诗歌”
——[法]勒内.夏尔
一 生平
兰波,1854年10月20日出生于法国接近比利时的边壤小镇夏尔维尔,父亲弗雷德里克是军人,常年服役军中,母亲是一个小农家庭的女儿(维塔莉.居伊夫)。1865年兰波十一岁时入当地市立中学,颖异过人,是最优秀的学生。1870年在修辞班,他的诗歌天赋被教师乔治.伊臧巴尔发现,兰波期间以拉丁文诗歌获学区竞赛第一名,还在巴黎杂志上发表诗作。当年,法国爆发普法战争,处在“希望和幻想年龄”的兰波萌发了去巴黎的冲动。
当年8月,他乘火车去巴黎,因无钱付车票被遣送回家。十月他徒步行进到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其间他写出第一批有独创性的诗,表达他对生活及自由的纯真的喜悦。次年2月25日,兰波用卖表筹得的钱再次去巴黎,3月步行回家后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写出激烈愤慨的诗,表达对生活的厌倦和纯真世界的向往,以及对善恶之间搏斗的意识。
他常饮酒,拒绝工作,反对宗教、道德及任何纪律。4月19日,身无分文的他再次动身去巴黎,其间市内爆发了大规模的巷战,据说他曾与公社战士一起战斗。5月离开巴黎返回家乡。在市图书馆,兰波阅读了大量著作,研究神秘主义学说,起草《共产主义政体计划》。期间他分别写信给伊臧巴尔和德莫尼,陈述有关诗歌的新观念,这就是著名的“通灵者书信”。
1871年8月,兰波给在巴黎的诗人魏尔伦寄去几首新诗,其中有著名的十四行诗《元音》,后者大为欣赏,邀他去巴黎。行前,兰波写了著名的长诗《醉舟》。1872年7月,兰波和魏尔伦同去布鲁塞尔,9月去伦敦。1873年7月,兰波在布鲁塞尔试图同魏尔伦分手,被后者开枪打伤。
一周后,兰波出院回到母亲身边,在那里完成了散文诗《地狱的一季》,这是他在巴黎心路历程的全真实记录。诗集在比利时付印,因兰波无力支付印费,全部束之高阁,直到20世纪初才被人发现。
从1873年到1875年冬,兰波到处流浪。1876年完成《灵光集》(又译《彩图集》),完稿后即与诗歌告别,过了15年的冒险家生涯,足迹遍及欧、亚、非三大洲。(最远到过爪哇)曾一个人在埃塞俄比亚的哈拉尔任事达十年之久。1891年因膝伤严重被抬回亚丁,5月返故国的马赛,被锯掉右腿。出院回故乡,1891年11月10日因旧病复发,病逝于法国马赛,终年37岁。
二 创作
兰波集中创作诗歌的时间只有五六年(1871—1876),却给后人留下了大量的诗歌瑰宝。他的诗语言奔放,意象突兀,充满奇思异想和天真浪漫的色彩,有很多诗句是天然妙合的神来之笔,使后代诗人无不竭诚叹服。
早期诗作
1870年3月诗人完成的短诗《感觉》,是诗人在家乡散步至郊外时一抒而就的。
“夏季蓝色的黄昏,我踏着田间小径,腿被麦尖刺得发痒,脚下踩着细密的野草:我梦想着,脚上感到一股清凉。让小风沐浴我的光头。
我不想讲话,也不愿思想:但无限之爱涌向我的灵魂,我要走向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个流浪儿,和大自然一起幸福得如同和一个女人为伴。”
前半部分是对自然风景的描写,后半部分是对个人感受的抒发。在这里诗人表达了对美丽事物的热爱和自然魅力的独特感受。兰波的视角是敏锐的,他将自然的秀丽与视觉感受结合起来,仿佛预示着他独特的诗歌体验与语言天赋。在对自然的嘹望中感受到个人的孤寂,以及渴望触摸和发现世界的强烈情感。远方代表着不可知的事物,体内萌动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流浪儿”和“女人”代表了他的两种观念,一是在尘世中做个无所羁绊、无拘无束的自由之子,一是在拥抱和发现自然界的壮丽中做一个瑰丽的文明之子。
其后的长诗《奥菲利娅》即是兰波独特诗歌创作经验的集中体现,奥菲利娅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哈的恋人,后因哈姆雷特被流放溺水而亡。兰波在法语中找到这样的意象来赞美她:
“在黑暗和沉寂的涟漪中安寝着群星,皎洁的奥菲利娅像一朵大百合在飘动。”
“这就是一千多年来可怜的奥菲利娅,白色的幽灵,在黑色的长河中穿行。”
“啊,苍白的奥菲利娅,你美如瑞雪,是的,孩子,你在汹涌的河中葬身!”
“诗人说你在星光下,来寻找你采集的花朵”
奥菲利娅是纤弱、柔美的化身,是黑夜意识的体现。诗人将她比为一朵皎洁的“大百合”,即是以素朴、洁净的手笔来刻画她的灵魂。“美如瑞雪”是对她灵魂的剖析与讴歌,接着他写道:“天堂、爱情、自由,怎样的梦幻,啊,可怜的狂女!你像火上的雪花向他消融,宏伟的憧憬使你说不出话来,茫茫的无限模糊了你蓝色的眼睛。”
诗人在对奥菲利娅灵魂的赞美中也看到了对自己未来的构想,即以幻想的精神将文明带入一个新的进程,以对自由的爱情的捕捉来实践他的茫茫精神之旅。
巴黎时期
巴黎意味着兰波诗性的成熟与解放,形形色色的景物如奇光异彩向他的心灵袭来,在对风景电光石火般的捕捉中他看到了自己诗歌成熟时期的到来。
“火腿的粉红和散发着香味的大蒜的洁白相映/大口啤酒杯已被斟满/残阳又给那淡绿色的泡沫镀上一片绚烂。”
——《绿色小酒店》
“她那颤抖的手指/在那带毛绒的粉面桃腮上徜祥/带着童贞的朱唇露出怄气微唏的模样。”
——《狡黠的女子》
“唯一的短裤带个大洞/我是梦想的小拇指,奔跑着撒出诗韵。/我的客栈在大熊星座/漫天星斗发出甜美的籁声。”
——《流浪》(《幻想》)
“芳香不能再使他的鼻孔抖动/他安详地睡在阳光下,用手捂着心窝/右肋上有两个红色的弹洞。”
——《幽谷睡者》
“社会又恢复了它全部的规程/贪杯纵欲者又在妓院里发出了嘶哑的嗡营/煤气灯像发着神经,在红色的城墙上/将阴森的光线抛向高高的天穹!”
——《巴黎的狂欢》
后期诗作
兰波的后期转向散文诗创作,这不能不说是一次语言的巨大突破与兰波神话的诞生。兰波在《地狱的一季》和《灵光集》中,兰波已经将炼金术或者说是语言的瑰丽与奇特发挥到了最高,也是最完美的境界。
“我从我高卢祖先那里得到蓝白相配的眼目,狭窄的颅骨,战斗中的虚弱。我发现我穿的衣服和他们一模一样,同样的野蛮。”
——《坏血统》
“我要揭开所有的秘密:宗教的神秘,或自然中的神奇,生,死,过去,未来,宇宙肇始,混沌空无。我是施展魔幻奇景的法师”。
——《地狱之夜》
“形体高大的‘美的存在’显示于白雪之前。在加工台上,生命原有的色彩加深,摇晃跳动,从‘色相’中化解而出。”
——《Being Beauteous》
兰波在短暂的诗歌生涯中将法语诗歌的意象感和色彩感进行了强有力的开拓与创新,可以说这是一次充满狂飙色彩与法兰西浪漫精神的诗歌冒险,“他过去对生活是采取愉悦态度的,后来他宁愿拒斥一切价值,逃避现实。他因此落入地狱。但有一天他醒悟了。他将接受生活,没有污迹的生活,他又回到地上人间。”
三 思想
在《假皈依》(Fausse Conversion)中,兰波阐释了他的精神危机(la crise),在危机中他发现他再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异教徒(paien),他的种族的全部过去将他投入了神秘主义的诱惑。在《地狱的一季》出版时,他把《假皈依》这个题目有意改成了《地狱之夜》(Nuit de L’enfer),在对宗教、艺术的狂热追求中诗人最终走向了理智与成熟,“只有在这清明醒悟的这一刻,才让我看到纯真的美景!——人凭借精神思想通向上帝!”
要追溯兰波的神秘思想根源,必须反复揣摩他的《通灵者书信》。在给德莫尼的信中,兰波叙述了他对诗歌的整体看法,“一个人立意要做一名诗人,首先必须研究关于他自己的全面知识;他应该探索他的灵魂,审视它,考验它,引导它。他一经了解他的灵魂,就应该加以培育。要在头脑里完成一种自然的发展。必须成为通灵者,必须使自己成为通灵者。诗人通过长期、广泛和经过推理思考过程,打乱所有的感官意识,使自己成为通灵者。包括一切形式的爱、痛苦、疯狂;他亲自去寻找自身,他在他自身排尽一切毒素,以求保留精髓。”
诗人应该具有能透视无限深处的慧眼,应该摆脱通常所说的个人人格的束缚而成为“永恒”的代言人。由于诗人的新的意境无法用现有的形式表达,他就必须创造能诉之于这种感官的语言。
同时,兰波还大胆地借鉴了法兰西诗歌的民间语言,运用通俗俚语、民间故事、骑士传奇、巫术、占星、神秘思想甚至东方哲学来构成他的诗性经验,但贯穿其中的是对世界的善恶对立、深渊意识的把握,他渴求童贞的生命,他探索一切可能的灵魂,他摈弃了高卢人的狂热顽念,而将黑夜/神秘与白昼/光明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思辨式探索,最终他走向了文明的对立面,或者说是从文明的疯狂走向野蛮的理性,他将精神之根植入荒漠,仿佛完成了一幕杰出的喜剧,或者说在世间进行了一次诗人神话般的戏剧。
结语:
在本文的最后,让我们回到夏尔维尔寂静而温暖的春天,聆听兰波的布道式预言:
“我们正值谈情说爱的年华,我今年十七岁。正如人们所说,这是希望和幻想的年龄。这就是我,一个被缪斯的手指点化过的孩子,如果这是老生常谈的话,请原谅——
要说我的美好信念,我的希望,我的感觉,所有这一切诗人身上的东西,我把这叫做春天。”
——阿尔图.兰波
作于04年1月 殷欣
寂寥大地上的一颗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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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好文章,一直想推荐不知怎么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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