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不剧透的前提下完整评价陈渐兄的《大唐梵天记》,委实困难。说起来原因简单——本书精彩到让笔者几乎无从下手,遂该从何处评起?随便找几个点切入,又怎能做到完整评价?惟愿读者老爷们自己来读吧,否则必将自己留下错过巨著的遗憾。
写小说最怕撞题材,尤其怕跟大师撞题材。若有气魄敢主动往上撞,则足见作者何等自信,修为何等扎实。陈渐兄早年当《武侠故事》杂志主编,亲历自本世纪初而起的大陆新武侠风潮,自知彼时凤歌《昆仑》的前传《铁血天骄》曾略遇尴尬——跟金庸《神雕侠侣》撞同一题材。一样的元军二度南侵,一样的襄阳城下苦战,乃至结局同样的主角袭杀大汗蒙哥、一人之力保住烈血孤城,情节张力不谓不大,全书不谓不精彩。但就是因为撞了大师的题材,而在读者间不免失分。某种程度上写小说类同于做学术研究,先占山头者为王,后登山头者要纳投名状,乃至屈居于人下。陈渐兄对此了然于胸,却仍是情之所钟,虽万千人吾往矣。且不论本书前半部仍属陈渐兄写了多年、得心应手的玄奘系列,后半部可是颇具独立性的王玄策故事,陈渐兄剑锋直指人间的大神——田中芳树,《天竺热风录》。
笔者眼中《大唐梵天记》的燃点之一即在于此:已不是江湖少年春衫薄的陈渐兄,居然要挑战神格。若再要笔者做评判,则笔者只能坦率表示:陈渐兄赢了。无论伏线情节还是格局架构,《大唐梵天记》实际都已远在《天竺热风录》之上。当然,这其实更得益于《大唐梵天记》之外、陈渐兄多年来苦心营造的恢宏架构,即《西游八十一案》里玄奘西行的辉煌时代,那个幻世大唐与奇诡西域并存的中古世界。而无论大唐、西域还是天竺,陈渐兄对遥远历史感和古代文明意象的把握令人惊叹。更不用说他自带的武侠与悬疑小说上乘属性:缜密推理,悍厉杀伐。最不可思议处在于,陈渐兄是从宗教与世俗、政治与人性的层面去谋篇布局,设置冲突。再坦言之,这样的冲突有时会被编制到近乎玄学,满足脑洞却无法说服理性和内心。而陈渐兄偏偏两样都做到了。原因只在于,他笔下的人物是玄奘,他笔下的国度有大唐。再要认真一点类比,陈渐兄的《大唐梵天记》远不像始终带有物哀之幽念的井上靖西域小说,而应与本世纪初另一部巨著放在一起——阿弩的《朔风飞扬》。
谈小说必须谈文字,而陈渐兄的文字恰是简约白描与诗性表达严丝合缝。用白描推动情节,绝不拖泥带水,简约到无用之处不多着一字;而又用诗歌化的文字呈现意象,为情节提供氛围和底色。单举一例,玄奘回忆中故人的转世轮回:
“圆观为玄奘抚琴,香炉中点起篝火,供案上摆了瓜果,杯中有泉水山茶,手里有经卷书香。古庙残破,殿顶缺漏,筛下大唐之夜的星光。琴声幽谧,山间似有死者醒觉,以人皮做鼓,人骨为槌,敲动着悠远神秘的鼓点;又有尸骨磷光,化作荧荧虫火,在星光月色中起舞。”
这真心是惟有陈渐兄能在小说中写出的文字,又有点神似张大春的《大唐李白》。一至简一至繁,白描与诗性,两者共居于一身,这更是田中芳树的《天竺热风录》在文字上绝无可能达到的。
小说不列参考文献,这对陈渐兄实际不公平。本书后面如果要列参考文献,估计能列上长长几页,恐怕不逊于博士论文。陈渐兄只说《西游八十一案》系列的每一部构思时间都需数年,而他查找和收集资料的时间要远长于写作时间本身。与大唐平行时空的中亚和天竺,文明早已湮没千载,历史幽微而不可见。多年来各路学者倾力研究,实际仍难以给那个时空整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复原出一个明确的世界。利用学界现有的学术成果,运用小说家的才艺和本能,最终释放出合理的脑洞,一切居然都给陈渐兄做到了,神奇。虽无参考文献,但从书后的附录中,总能窥到一点陈渐兄是如何将两者共俱于一炉。亦可说,《大唐梵天记》乃至整个《西游八十一案》系列,堪为学术研究成果进入流行文学领域、为文学创作所用的典范。都说学术研究是“无用之用”,以无根之木的方式、从最宏观的高度指引着文化乃至社会的大趋势,却鲜为大众所见。结果陈渐兄是让大家从最直观处见到了学术之用,借书中玄奘言,这可是大功德呢。
最后要说,待本书的影响力扩散出去,可算是绝大的IP,先要期待漫画或动漫改编的前景。真人影视不敢妄想,而且不可以想,目前尚未见何方有拍出陈渐兄笔下大千世界与辉煌气魄的可能。另外,
无论是中外文化交流还是中华文化域外传播范畴,本书的题材内容都堪为范例。《大唐梵天记》这个IP完全应该跟“一带一路”概念相联系,为时代之前驱。权且先把广告给陈渐兄做了,相信投资方绝不会后悔呢。
刘啸虎
2018-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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