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以下信息对想了解和阅读本书的读者有用。
1. 本书出版于2018年,当时正值北美中世纪研究领域面临特朗普上台后的一轮政治危机,其中某些学界论争最终导致北美主流新闻媒体都参与报道。最重要的几个事件是Charlotteville的White Nationalist游行和相关城市纪念碑争议中包含一些极右翼人士挪用中世纪象征符号;芝加哥大学一位历史系的中世纪史学者(Rachel Fulton Brown)与当时极右翼圈子里备受诟病的人物(MiloYiannopoulos)交好,在线上表达保守观点,被一位未拿到终身教职的中世纪英语文学的韩裔学者(Dorothy Kim)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谴责,事后引发线上的交战和全领域的集体声讨(貌似是600人署名的申明);此外还有一些中世纪领域年会中有色人种学者的panel被拒绝的相关事件。
关于这些事件,可以参看NYT在2019年5月的报道:Medieval Scholar Joust with White Nationalists, and one another.
2, 本书出版后有许多书评,但其中有一篇最为尖锐,是由研究中世纪伊比利亚半岛的犹太群体和文学的学者Sarah Pearce写的,书评长达48页,并在指出本书尤其是对犹太教和伊斯兰教探讨的概念缺陷之后,将最大篇幅集中在批评本书有关英格兰犹太群体的第二章上(该书评的一个早期版本还包含对第三章有关伊斯兰世界探讨的点评)。该书评除了从犹太和中东研究角度对作者对这两个被基督教世界他者化的宗教及其群体的阐述提出批评意见以外,还指出当前“全球性”视野依赖单一一位以中世纪欧洲(英国)为主业的学者来操持可能存在的问题,以及最后文学研究和历史学两个学科之间的边界在本书定位中体现出来的疑难,有些最尖锐的批评用了“殖民”来指代从基督教文献视角来探讨其他两个宗教可能带来的进一步他者化其他宗教的危险等,这可能更多体现的是这些领域的学者长期以来努力呈现犹太和穆斯林群体自身视角和agency的历史研究的反应。事后,本书作者Geraldine Heng在一个博客上撰写了一篇回应,控诉Pearce是以白人学者身份(Pearce应该是犹太人)打压她作为一位亚裔学者的话语权,并就中世纪英国犹太史的第二章做出了回应。
个人认为,这个争论的核心学术内容涉及的首要是学科边界(文学理论vs历史学,中世纪西欧vs伊斯兰和犹太研究),次要才是当一位有色人种学者跨出自己领域写作一些欧洲以外、乃至自己可能不太会的语言的领域,可能遭到的来自其他领域学者(很可能会是白人)的批判,以及同行类比,白人学者长期以来为了“全球”跨领域写作几乎极少被同行如此审视和批评的双重标准。但这后一个点也绝不可忽视,却不是Heng在回应时聚焦的点,Heng将整件事视为某种一对一的攻击。但与此同时,这个学术讨论在2020年春夏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发生的同时出现,更加引发学界对回应当前政治局势紧迫性的认识。
关于这个episode,参看:
Pearce, S. J. (2020). The Inquisitor and the Moseret: The Invention of Race in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and the New English Colonialism in Jewish Historiography. Medieval encounters, 26(2), 145-190. doi:10.1163/15700674-12340067
Geraldine Heng. Why the Hate? The Invention of Race in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and Race, Racism, and Premodern Critical Race Studies Today
https://www.inthemedievalmiddle.com/2020/12/why-hate-invention-of-race-in-european.html
3. 2022年,针对该书引发的相关论争,The Journal of Postcolonial literary Theory组织了一场新书讨论圆桌,邀请了一组包括Heng在内的学者对该书做出各自的反思,其中包括不少为该书撰过评的有色人种学者(包括参与1中提及的中世纪研究线上论争、至今未获得tenure的韩裔学者Dorothy Kim),也包括一位研究中世纪伊斯兰世界的学者。同一期期刊还包括另一个cluster,为犹太研究学者对BLM和George Floyd事件做出的回应。其中几位支持Heng的学者以activist scholarship和coalitional work等说法来强调本书的社会政治意义,其背后的pretext恰恰是特朗普上台时期中世纪领域被极右翼误用、如何应对学科内保守群体所体现出的以中世纪世界为white nationalism背书的倾向、以及本领域各方面政治立场撕裂等问题。这个cluster中唯一对该书提出负面评价的学者是Justin Stearn,作者从伊斯兰世界的奴隶史等角度一定程度肯定了Pearce书评的立意,并提出对于研究中世纪时期欧洲以外地区的亚欧大陆的学者来说,本书的框架可能有许多不适用的地方。同样作为另一位白人学者,这个批评性意见在整个cluster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cluster可以参看:
The Cambridge Journal of Postcolonial Literary Inquiry. 2022;9(1B)Book Forum: Geraldine Heng’s The Invention of Race in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Boyarin J. Stumbling Upon the Archive; Stearns J. Race in the Islamicate Middle East: Reflections after Heng. ; Chaganti S. Solidarity and the Medieval Invention of Race. ; Dhar A. The Invention of Race and the Postcolonial Renaissance.; Kim D. The Historiographies of Premodern Critical Race Studies and Jewish Studies.; Whitaker CJ. The Invention of Race and the Status of Blackness.; Heng G. Before Race, and After Race: A Response to the Forum on The Invention of Race in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4. 虽然这些以上素材对了解本书的来龙去脉非常有益,但个人最后想推荐另一组对该书及其相关的有关如何在前现代研究中探讨”种族“问题的讨论的文献。UCSanta Cruz的一位南亚(?)政治学教授Vanita Seth在2020和2023年针对前现代/中世纪领域如何探讨种族主义这一概念的历史撰写了两篇论文,个人认为可能是从后殖民理论角度,对这一议题解析最犀利的一组文献,作者尤其也辨析了当前该领域产出相关学术讨论的社会政治观念背景,以及Heng等学者试图打破前现代/现代的时代划分,引入批判种族理论和种族概念来探讨中世纪时期的某些理论框架中需要注意的遗留问题。个人认为,这个关于中世纪/现代的讨论,其实更多也是学科领域取向差异所致,文学理论系更偏向用现当代理论框架来解析前现代现象,自然需要不断去为引入现当代框架正名,而更加历史向的学者的确会强调不同历史时期具有自己的观念自洽性,这几乎是这两个领域自身两种default走向。
参看:
Vanita Seth, “The Origins of Racism: A Critique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History and Theory 59.3 (2020):343-368.
Vanita Seth. (2024), "(Un)doing History: A Case for Epistemological Alterity". History and Theory., 63: 11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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