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 · · · · ·
1946—1947年,冯友兰先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担任客座教授,讲授中国哲学史,其英文讲稿经过整理后编写成《中国哲学简史》,于1948年由美国麦克米伦公司出版。此书一出,便立即成为西方人快速了解和学习中国哲学的不二之选;其后又有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日文等诸多译本出版。几十年来,这部专著一直是哥伦比亚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等诸多世界名校中国哲学课程的通用教材,可谓享誉世界。
1985年,涂又光先生首先将此书译成中文,广大中国读者才得以与这部优秀的哲学史著作见面。21世纪初,在新的研究背景下,赵复三先生对涂译中的一些译法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遂重新翻译了此书,译文更加准确、通俗地传达了作者的原著精神。
《中国哲学简史》将古今中外的相关知识融会贯通,在有限的二十余万字中,融入了对中国几千年传统思想、文化、精神、智慧等方面的深刻理解,以开阔的视野对中国哲学...
1946—1947年,冯友兰先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担任客座教授,讲授中国哲学史,其英文讲稿经过整理后编写成《中国哲学简史》,于1948年由美国麦克米伦公司出版。此书一出,便立即成为西方人快速了解和学习中国哲学的不二之选;其后又有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日文等诸多译本出版。几十年来,这部专著一直是哥伦比亚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等诸多世界名校中国哲学课程的通用教材,可谓享誉世界。
1985年,涂又光先生首先将此书译成中文,广大中国读者才得以与这部优秀的哲学史著作见面。21世纪初,在新的研究背景下,赵复三先生对涂译中的一些译法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遂重新翻译了此书,译文更加准确、通俗地传达了作者的原著精神。
《中国哲学简史》将古今中外的相关知识融会贯通,在有限的二十余万字中,融入了对中国几千年传统思想、文化、精神、智慧等方面的深刻理解,以开阔的视野对中国哲学进行了深入浅出的分析。其叙述语言简明生动,又耐人寻思,真正做到了“内行不觉无味,外行不觉难懂”。
作者简介 · · · · · ·
作者: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中国现代知名哲学家、教育家,被誉为“现代新儒家”。1915年入北京大学文科中国哲学门,1919年赴美留学,1924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后历任中州大学、中山大学、燕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抗战期间,任西南联大哲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曾获普林斯顿大学、德里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名誉博士学位。1952年起任北京大学教授,为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主要著作有“三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六书”(《新理学》《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和“一序”(《三松堂自序》)。
译者:赵复三(1926—2015),生于上海,1946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是中国基督教“三自宣言”的发起人之一。曾出任中华圣公会牧师、华北教区总干事、燕京...
作者: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中国现代知名哲学家、教育家,被誉为“现代新儒家”。1915年入北京大学文科中国哲学门,1919年赴美留学,1924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后历任中州大学、中山大学、燕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抗战期间,任西南联大哲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曾获普林斯顿大学、德里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名誉博士学位。1952年起任北京大学教授,为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主要著作有“三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六书”(《新理学》《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和“一序”(《三松堂自序》)。
译者:赵复三(1926—2015),生于上海,1946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是中国基督教“三自宣言”的发起人之一。曾出任中华圣公会牧师、华北教区总干事、燕京协和神学院教务长等。197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被聘为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研究生院教授,与赵朴初、赵紫宸合称中国宗教学界的“三赵”。1985年,任社科院副院长,主张以蔡元培“兼容并蓄,学术自由”的思想为办院方针。1989年后在法国、美国、比利时、加拿大等国执教。秉持“舍身外,守身内”的做人原则,潜心学术,从事中外思想、文化、宗教史的研究,已出版学术专著和译作多部。
目录 · · · · · ·
英文版编者引言…………001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第五章 墨子:孔子的第一位反对者
第六章 道家的第一阶段:杨朱
第七章 儒家的理想主义流派:孟子
第八章 名 家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第十二章 阴阳家和中国早期的宇宙发生论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第十四章 韩非子与法家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第十六章 治国平天下的哲学主张
第十七章 汉帝国的理论家:董仲舒
第十八章 儒家兴盛和道家再起
第十九章 新道家:崇尚理性的玄学
第二十章 新道家:豁达率性的风格
第二十一章 中国佛学的基础
第二十二章 禅宗:潜默的哲学
第二十三章 更新的儒家:宇宙论者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译者后记…………321
· · · · · · (收起)
原文摘录 · · · · · · ( 全部 )
-
放弃了宗教的人,若没有代替宗教的东西,也就丧失了更高的价值。他们只好把自己限于尘世事务,而与精神事务绝缘。不过幸好除了宗教还有哲学,为人类提供了获得更高价值的途径一一一条比宗教提供的途径更为直接的途径,因为在哲学里,为了熟悉更高的价值,无需采取祈祷、礼拜之类的迁回的道路。通过哲学而熟悉的更高价值,比通过宗教而获得的更高价值,甚至要纯粹得多,因为后者混杂着想象和信。在末来的世界:人类将要以哲学代宗教。这是与中国传统相合的人不一定应当是宗教的,但是他一定应当是哲学的。他一旦是哲学的,他也就有了正是宗教的洪福。 (查看原文) —— 引自章节: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
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查看原文) —— 引自章节:第八章 名家
> 全部原文摘录
喜欢读"中国哲学简史"的人也喜欢的电子书 · · · · · ·
喜欢读"中国哲学简史"的人也喜欢 · · · · · ·
中国哲学简史的书评 · · · · · · ( 全部 636 条 )




-
早在孔子之前,六经便已经存在了。它们是孔子所继承的文化遗产。周朝最初的几个世纪里,便以六经中的材料作为教育皇族子弟的教材。大约从公元前七世纪起,周朝的封建统治开始没落,皇族子弟的教师,以及有些皇族成员本人都散落民间,以教授经书为生,有的因谙习礼仪而成为人家婚丧嫁娶、祭祀或其他礼仪的襄礼(司仪)。这些人被称为“儒”。 在解释古代的典制、思想时,孔子是以自己对道德的理解去诠释古代的经书。 这是孔子和...
2021-07-22 15:34:23 1人喜欢
早在孔子之前,六经便已经存在了。它们是孔子所继承的文化遗产。周朝最初的几个世纪里,便以六经中的材料作为教育皇族子弟的教材。大约从公元前七世纪起,周朝的封建统治开始没落,皇族子弟的教师,以及有些皇族成员本人都散落民间,以教授经书为生,有的因谙习礼仪而成为人家婚丧嫁娶、祭祀或其他礼仪的襄礼(司仪)。这些人被称为“儒”。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在解释古代的典制、思想时,孔子是以自己对道德的理解去诠释古代的经书。 这是孔子和与他同时的其他儒生不同的地方,使他成为一个学派的创始人。由于这派学者都是谙习六经的专家,因此他们被称为“儒家”。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对于个人的品德,孔子强调仁和义,尤其是仁。 义者宜也,即一个事物应有的样子。它是一种绝对的道德律。社会的每个成员必须做某些事情,这些事情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达到其他目的的手段。如果一个人遵行某些道德,是为了不属于道德的其他考虑,即便他所做的客观上符合道德的要求,也仍然是不义。 “义”是一种观念形式的规范,“仁”的观念则具体得多。一个人在社会里行事为人,有他应循的义务,那是他应该做的。但是这些义务的本质应当是“爱人”,即“仁”。 在《论语》里,孔子用“仁”这个字时,有时不是仅指一种特定的品德,而是泛指人的所有德行……“仁”的含义是“品的完美”。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道家主张“无为”,儒家则教导“为而无所求”。在儒家看来,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每人都有应当去做的事情。但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一个人做所当做的事情,其价值就在“做”之中,而不在于达到什么外在的结果。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到了后期儒家,“命”的含义是宇宙间一切存在的条件和一切在运动的力量。我们从事各种活动,其外表成功,都有赖于各种外部条件的配合。但是,外部条件是否配合,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因此,人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己力,成败在所不计。这种人生态度就是“知命”。按照孔子的看法,“知命”是作为君子的一个重要条件。 如果这样行事为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就永不失败。这是说,如果我们做所当做的,遵行了自己的义务,这义务在道德上便已完成,而不在于从外表看,它是否得到了成功,或遭到了失败。 能够这样做,人就不必拳拳于个人得失,也不怕失败,就能保持快乐。这就是孔子何以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也是因此,他又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孔子所说的“学”,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学”。孔子说:“志于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里所说的“道”,含义是“道路”或“真理”。孔子说他自己“十有五而志于学”,是说懂得了立志学道。现在人们所说的“学”,是指“增长知识”,而“道”则是悟性的提高。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回应 2021-07-22 15:34:23 -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
2022-03-21 20:16:42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气”是动的,意味矛盾和矛盾的统一,就是“太和”;因此,“太和”是“气”的全体之名。张载又用“游气”来称“气”,以表明“气”内部阴阳两端循环不已,其中的“浮”“升”“动”是阳性的;“沉”“降”“静”是阴性的。气受到阳性的影响时,便浮、升、动:受到阴性的影响时,便沉、降、静。因此,气不断或聚或散,气聚的时候,便从中生成具体的个别事物:气散的时候,这些事物便分崩离析而朽坏。在《正蒙·太和篇》中,张载写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同上)张载正是这样,力拒道家和佛家以有为“无”的思想。他说:“知太虚即气,即无无。”(“太虚”是指“气”的本体,是宇宙结构,“太和”是指宇宙的精神面貌。)太虚不是绝对真空,它只是宇宙处于气散的状况,而人凭肉眼看不见而已。 《正蒙》中有一篇《西铭》,特别著名,因为这是张载贴在书斋西墙的一篇座右铭。在《西铭》里,张载认为,宇宙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气”,因此,世人和万物都是一体;人应当服侍乾坤(张载所说的“乾坤”,含义就是“天地”)就如同服侍父母一样,应当看待世人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样。人对父母应当尽孝道:对宇宙这个扩大的父母,同样应当尽孝道。在观念上扩大,但并不需要为此做什么额外、特殊的事情,人为社会大众所做的事情(也就是“立德”),都同时是为宇宙父母所做的事情。例如,当一个人出自对别人的同胞之心而爱人,这时他所做的就是服务社会,尽一己对社会的义务。而如果一个人爱别人,不仅因为别人是社会同胞,还因为都是宇宙父母的儿女,这时,人所做的就不仅是服务社会,而是服侍宇宙父母了。《西铭》末尾说:只要活着,我就追随、服侍宇宙父母,到死亡来临,我就安息。 引自 第二十三章 更新的儒家:宇宙论者 进入北宋到公元十一世纪下半叶,更新的儒家分成两个不同的学派,分别以周敦顾的两个学生,程颗、程顾两兄弟为创始人,他们被称为“二程”。这其是一种历史的可喜巧合。弟弟程顾(公元一○三三至一一○七年)创立了自己的学派,由朱熹(公元一一三○至一二○O年)集大成,史称“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颖(公元一○三二至一○八五年)创立了另一个学派,由陆象山(公元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三年)和王守仁(号阳明,公元一四七二至一五二九年)完成,史称“陆王学派”或“心学”。程氏兄弟并未意识到他们创立的两个不同学派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但是由朱熹和陆象山开始的学术争论,直到今天也仍然在进行着。 在以下各章里,我们将会看到,这两个学派所争论的主要问题乃是哲学的根本问题。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来说,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自然中的规律,是否人头脑中的臆造,或宇宙的心的创作?这是柏拉图学派的实在论和康德学派的观念论历来争论的中心问题,可以说,也是形而上学的中心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了,剩下的争论就不多了。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在本书第十五章里,我曾经指出,道家所讲的“道”和《易传》所讲的“道”有所不同。道家所讲的“道”是宇宙万物所由出的“太一”,《易传》所讲的“道”则是宇宙万物中每一类事物内含的原理。程颐和朱熹正是从《易传》所讲的“道”,发展出他们所讲的“理”。 程颐和朱熹所受的直接启发可能是来自张载和邵雍。在上一章里,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散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和消灭。张载的这个理论有一个缺陷,就是无法解释万物为什么分成不同的门类,即便我们接受花和叶都是由气”聚而生,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成为花,而有的成为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关于理和气孰先孰后,这是朱熹和他的门生讨论很久的问题。朱熹有一次说:“未有这事,先有这理。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未有父子,已先有父子之理。”(《语类》卷九十五)朱熹显然认为,在物质世界里,有事物之前,已经先有一事物之理。但是,一般说来,理是否在气之先?朱熹说:“理未尝离乎气。然理形而上者,气形而下者,自形而上下言,岂无先后?”(《语类》卷一) 《语类》中还有一段话说:“问:有是理便有是气,似不可分先后。日:要之也先有理。只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也须有先后。”(同上)这些段落使我们看到,朱熹的中心思想是认为:“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同上)但是,他认为,“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为什么?因为时间和气是同时存在的,若没有气,便没有时间,因此不能说“‘明日’有是气”。另一方面,理是永恒的,永恒进入时间,又超越时间,因此,把理说成在气(时间)之后“开始存在”乃是荒谬的,因此提出“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在宇宙本体论上是没有意义的。尽管如此,说“气的开始”意味着以为先有时间,而后有气,可以说是事实上的谬误,而说“(永恒的)理的开始”则是一个逻辑上的谬误。就这个意义,也就是从宇宙本体论联系到宇宙发生论来说,问“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也不能认为就是不正确。但宇宙发生论的问题,只有回到宇宙本体论去,以求得解决。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这里所说“气质之性”是指一个人禀受的天性。柏拉图说,人的天性总是向着他的理念原型,却总是不及那理念原型,总是达不到那理念原型。朱熹把理原来的普遍形式称为“天地之性”,以和人所禀受之性相区别。张载早已对此加以区别,程颐和朱熹继承了这个思想。他们认为,这种区别便得以解决关于人性善和人心恶的争论。 在朱嘉的理论体系中,人性和人心是两回事。在《朱子语类》中有一段话说:“问:灵处是心抑是性?曰: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语类》卷五)又说:“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日: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成知觉。警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同上) 因此,心和其他的个别事物一样,是理加上气之后的体现。心和性的区别在于心是具体的,性是抽象的。心可以活动,例如思想、感觉,性却不能有这些活动。但是,当人心里这样活动时,可以由此推论出,在人性中有相应的理。朱熹说:“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什么样物事。程子‘性即理也',此说最好。今且以理言之,毕竟却无形影,只是这一个道理。在人,仁、义、礼、智,性也,然四者有何形状?亦只是有如此道理。有如此道理,便做得许多事出来,所以能测隐、羞恶、辞让、是非也。警如论药性,性寒、性热之类,药上亦无讨这形状处,只是服了后,却做得冷、做得热的,便是性。”(《语类》卷四) 在第七章里,我们看到,孟子认为,人性有四种德行,是为常性,构成“德之四端”。孟子的分析主要是心理学的分析,而在上面这段引文中,朱熹为孟子的学说提供了形而上学的根据。按照朱熹的说法,这四种恒德属于理的范围,因此,它们是性,而“德之四端”则是心的活动。我们只能通过具体,才能认识抽象。同样,我们只有通过心的活动,才能认识人性。在下一章里,我们将会看到,陆王学派认为,心即是性。这是程朱和陆王两派理学思想分歧的一个主要问题。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为阐明朱熹的学说,让我们以建造房屋为例。一幢房屋要想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不仅大建筑师,任何人要想建造牢固持久的房屋,都必须遵守这些原理。那些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外行建筑工头,在建造房屋时,或许是靠本能,或许是靠一点实际的经验:他们对建筑学的原理或者不懂得其中道理,或甚至根本不知道。结果他们所造的房屋,由于不符合或不完全符合建筑学原理,因而不能牢固耐久。先前的圣王和后代的所谓英雄,他们执政的结果不同,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他的思想言论由门人辑录为《传习录》,其中有一段说:“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日:‘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干?’先生云:‘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传习录》下,《王文成公全书》卷三)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这样,“三纲领”实际上被归结为一条,即:在明明德,这就是心的本性。一切人,无论善恶,从基本上,都同有此心。人的自私也不能把本性完全泯灭,往往在人对外界事物的本能反应中表现出来。人突然发现一个幼儿即将落入井中的本能反应便足以说明这一点。人对事物的第一个反应表明,人内心里,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种非意识是人的本性的表现,王阳明称之为“良知”(按字面的意思就是“对良善的知识”)。人所当做的便是服从良知的命令,毫不迟疑地去做。如果人不立即遵照良知的命令去做,而寻找不做的理由,便是在良知上加以增益或减损,这便失去了至善。其实人寻找借口不去遵行良知的命令,乃是出于私欲。在前面第二十三、二十四章里,我们看到周敦颐和程颗也持同样的主张,王守仁则对这个理论赋予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基础。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为此,清朝的学者提倡“汉学”,就是以汉代的经书注疏为论学依据。他们认为,西汉离孔子的时代较近,而且当时佛学还未传入中国,因此汉代注释的儒家经典,自然更符合孔子的原意。这样一来,清代学者对遭到宋明两代新的儒家忽视的汉代学者著述十分重视,把这种研究称为“汉学”;而把更新的儒学称为“宋学”,因为更新的儒学及其主要流派都兴起于宋朝。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在第十六章里曾经说到,中国人历来是以文化差异,而不是以民族差异来区分自身与外族(“化外”“夷狄")。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更多来自文化,而不是来自政治。中国的地理位置远离其他重要国家,又拥有古老的文明,在这种地理、文化环境里,中国人很难设想,居然还有其他民族也拥有发达的文明,而在生活方式上却与中国人全然不同。因此,中国人接触外来文化时,往往倾向于蔑视并且加以抵制,主要不是排斥外来的东西,而是认为外来文化是低级的,甚至是错误的。在第十八章里我们看到,佛教传入中国,激起了中国道教的兴起,这是一种以中国本民族宗教抵制外来宗教信仰的努力。当西方文化传入中国,而基督教传教士在这种文化传播中起了主导作用,它所引起的反应也十分相似。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一个人可以按照他的本能或社会习俗而生活。这样的人好像儿童或原始社会中的人,他们做各种事情,而对自己所做的事缺乏自觉,或并不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因此,他所做的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这种人生是“自然境界”的人生。 还有一种人,他有私,时刻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这不一定表明他就是全然不讲道德。他也可以做一些于别人有益的事情,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他自己来说,都是“有用”的。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作“功利境界”。 还可能有些人,懂得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还存在着一个社会,它是一个整体,自己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本着这样的理解,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好处:或者用儒家的话来说,他行事为人是为义,而不是为利(“正其义而不谋其利),他是真正有道德的人,所做的都合乎道德,都具有道德的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之为“道德境界”。 最后,人也可以达到一种认识:知道在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大全的整体,就是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个成员,还是宇宙的一个成员。就社会组织来说,他是一个公民,但他同时还是一个“天民”,或称“宇宙公民”。这是孟子早已指出的。一个人具有这样的意义,在做每一件事时,都意识到,这是为宇宙的好处。他懂得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并且自觉地这样做。这种理解和自觉使他处于一个更高的人生境界,我称之为在精神上超越人间世的“天地境界”。 在这四种人生的境界中,前两种都是人的自然状态,后两种是人应有的生命状态;前两个境界可以说是来自天然,后两种境界则是人自己的心灵所创造的。自然境界是最低级的存在,功利境界比自然境界稍高一点,更高是道德境界,最高是天地境界。这样排列是因为,自然境界的人生不需要对人生有任何理解和自我意识;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需要有一点对人生的理解和自我意识;天地境界需要的人生理解和自我意识则最高。道德境界所讲求的是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所讲求的则是超越道德的价值。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曾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里上升到“智性的世界”。哲学家如果是在智性世界中生活,他也就是超越于人间世。在这样的境界里,最高的成就是和宇宙合一:在这种和宇宙的融合中,他也超越了智性。 在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哲学强调一点:圣人并不需要为当圣人而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不可能施行神迹,也不需要去那样做。圣人所做的事无非就是寻常人所做的事;但是他对所做的事有高度的理解,这些事对他有一种不同的意义。换句话说,寻常人在蒙味状态(佛家称之为“无明”)中做事,圣人则是在完全自觉(觉而又悟)的状态中做事。禅僧常说:“觉字乃万妙之源。”由厕身宇宙之中的“觉”而直觉地“悟”到和宇宙融为一体,这便是天地境界。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它告诉人,在学会使用负的方法之前,哲学家或学哲学的人,都必须经过使用正的方法这个阶段。在达到哲学的单纯之前,需先穿过复杂的哲学思辨丛林。 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洪范》篇中举出“九畴”:“一、五行:一日水,二日火,三日木,四日金,五日土。水日润下,火日炎上,木日曲直,金日从革,土爱稼穑。”然后是“五事”:“一日貌,二日言,三日视,四日听,五日思。貌日恭,言日从,视日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父,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下面跳到“九畴”中的第八:“庶征(各种象征):日雨,曰肠(日晒),日燠(热),曰寒,日风。日时(各有其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顺序来临),庶草蕃庑(作物茂盛)。一极备,凶(五者任一过多,将成灾难):一极无(五者缺一),凶。曰休征(吉兆):日肃,时雨若(国君肃穆,随之有雨);曰义,时肠若(国君顺时,阳光适度):日哲,时燠若(国君明哲,气温适当);日谋,时寒若(国君深思熟虑,寒冷适度):日圣,时风若(国君明智,和风适时)。日昝征(国君过失,伴有征象):日狂,恒雨若(国君暴狂,伴有大雨):日僭,恒肠若(国君粗野,伴有骄阳):日豫,恒燠若(国君怠惰,伴有酷热):日急,恒寒若(国君急躁,伴有冬寒):曰蒙,恒风若(国君无知,伴有风灾)。” 在《洪范》中,五行观念还处于粗糙阶段。作者在谈到五行时,所想的还是具体的水、火等,还没有如后来那样,以水、火等代表抽象的力量。作者还让读者看到,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是联结在一起的,国君的恶行伴随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这个理论在后代发展成为“天人感应”学说。 对天人感应,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基于目的论的解释,认为国君恶行使天地震怒,天地震怒便造成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以给国君警告。另一种理论则是比较机械式的解释,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机械的整体,其中任何一部分失去平衡,其他部分势必受到牵连。国君的过失必然造成宇宙天地失去平衡,于是就产生不正常的自然现象。这种学说反映了阴阳家中的科学精神,而前面一种学说则更多反映了它来自方术的社会根源。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人的头脑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是智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是感情的作用。当我们的亲人去世时,从智性上我们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也没有任何凭证表明灵魂永生不灭。如果纯粹按理性来说,为死者举行葬礼,并无需要。但是,人的头脑还有感情的作用。这使我们在亲人去世时,希望他再生,希望死者有一个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中继续活下去。当我们让这样的幻想在脑中驰骋时,我们把迷信看作真理,而否定了理性的判断。 这样,人的知识和人的追求便分离了。知识是重要的,但人不是只靠知识活着。我们还有感情上的需要,要求满足。在对待死者的态度上,我们需要同时顾及两个方面。儒家所讲的葬礼和祭祀便是为此而设的。前面讲到,这些葬仪、祭礼,最初都不免带有迷信和神话的色彩,经儒家的重新诠释,剔除了那些迷信和神话色彩,宗教的因素转变成为诗了。它们不再是宗教意味的行动,而成为诗意的了。 宗教和诗都是人在幻想的表现,它们都把想象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两者的区别在于:宗教把它所说的看为真的,而诗歌知道它所说是虚幻的。诗歌所提供的不是现实,这是诗人自己知道的,因此,诗人在诗的想象中所做的只是欺骗自己。在这样做时,诗人是自觉的,它不符合科学,但并不反对科学。在诗歌中,人们得到了感情的满足,却并不阻碍智性的发展和追求。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荀子认为,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辨大部分建立在逻辑诡辩上,因而是谬误的。他就运用逻辑上“名”与“实”的关系,把这些谬误分为三类。 第一类谬误是他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后期墨家所称:“杀盗非杀人也。”荀子认为,盗意味着他首先是人,“人”的概念,其外延大于“盗”的概念,而且包括“盗”的概念:因此,称“盗”时,同时就指是一个人,杀盗也就是杀其人。 第二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实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山渊平”的论点,这是根据惠施所说“山与泽平”而来。荀子认为,现实是个别的具体化,名则是抽象的一般范畴。用个别去否定一般,势必以实乱名。如果一座高山上有湖泽,这湖泽实际可能和低地的山处在同一平面上。但是,不能以这个例外的个案而推论说,所有的高山和所有的湖泽都一般高。 第三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实”。公孙龙曾说“白马非马”。墨辨的“牛马非马”和公孙龙的论辩实质上是一样的。如果考察牛马这个名,它确实不能相等于马,但如果实际考察被称为“牛马”的动物,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马。这就是荀子所称的“以名乱实”。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如果对“法家”望文生义,以为法家便是主张法学,这便错了。法家的主张,用现代语言来说,乃是一套组织领导的理论和方法。 引自 第十四章 韩非子与法家 这些卦和爻被看作是宇宙之道的图像。这就是《易传》中《系辞下》所说:“易者,象也。”这些象征和现代符号逻辑(symbolic logic)所称的“变数”很相近。在这里,变数的作用是作为某类或某些类具体事物的替代物。属于某一类别、并且满足某些条件的一个具体事物,可以纳入某个公式和某个变数,因此也可以纳入某个卦辞和爻辞所说的内容。在这里卦和爻就是这事物的符号或象征。这个公式便代表着某种道,成为某类对象所应当遵循的指示。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这样来解释《易》六十四卦的排列,其中至少包含有三点意义:第一,字宙中发生的一切,包括自然和人生,构成一种连绵不断的自然顺序锁继。第二,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每一事物都处于向自我否定的运动之中。第三,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事物永无穷尽。 《易传》和《老子》持守一样的看法:人若想做成一点事情,就不要指望一帆风顺,马到成功:若想不失去已有的东西,就要从事物的反面多着想一点。这就是《系辞下》所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在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易传》和《老子》持同样看法的另一点是:谦虚、自居于下是重要的品德。《易·谦卦》的《彖辞》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道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上天之道,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为人之道,也是一样:君子所求,便以自谦为终极的宗旨。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董仲舒又以形而上学的阴阳学说作为论证社会秩序的根据。他写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阴者阳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与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 在此之前,儒家认为,社会是由五种伦常关系组成的: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董仲舒从中选出君臣、父子、夫妇三项,称为“三纲”。“纲”的字义本是网上的大绳,网上其他的绳子都联到“纲”上,因此,国君是臣民的纲,即臣民的主宰:同样,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三纲”之外,还有“五常”,这是所有儒家都主张遵奉的道德。“常”的字义是规范、恒常不变:因此,“五常”便用以表达儒家崇奉的五种德行,即:仁、义、礼、智、信。 引自 第十七章 汉帝国的理论家:董仲舒 公元三、四世纪(两晋时期)时的著名学者在思想上往往是道家,其中不少还和佛教高僧结为至交。这些学者对佛经非常熟悉,而佛教高僧对道家经典,尤其《庄子》也非常熟悉。他们相聚时,往往从事所谓“清谈”。当谈到精妙处,即“非非”处时,往往相视无言而会心微笑,这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思想交流。 引自 第十八章 儒家兴盛和道家再起 老、庄都反对通常被社会椎崇为圣人的那种人。在先秦道家著述中,“圣人”这个词有两重含义,一重含义是道家推崇的真人,另一重含义是拥有各种知识的饱学之士。老子和庄子都蔑视知识,因此也蔑视那些饱学之士。但是,从下面所述,向、郭并不反对有些人成为圣人:他们所反对的是有些人力图模仿圣人。柏拉图就是柏拉图,庄子就是庄子。他们质朴纯真,他们的天才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柏拉图写《理想国》,庄子写《逍遥游》,都是一片冰心,直道而行,只是顺乎自己的天性。 这个看法可以举向一郭《注》下列一段话为证:“故知之为名,生于失当而灭于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钩、苟当其所能,则忽然不知重之在身。”(《养生主》“而知也无涯。” 注)这是说,知识聪明的由来是由于人的欲求超过了人的才智所能。如果人在自己的才智范围之内行事,也就无须知识聪明了。人只要按自己的天生才智行事为人,志无盈求,事毋过用。如果能够力负万钩,他这样负重,也不会觉得力不能胜:一个人如果能日理万机,他这样做时也不会叫苦连天。如果这样来理解知识聪明,则柏拉图和庄子都不算是有任何知识聪明的人了。 引自 第十九章 新道家:崇尚理性的玄学 为理解“风流”的含义,需要读《世说新语》(简称《世说》),这是晋朝刘义庆(公元四O三至四四四年) 的著作,刘峻(公元四六三至五二一年)注。晋朝的新道家和他们的佛僧友人以当时所盛称的“清谈”著名,从字面含义说,“清谈”是清新、精妙的谈话。它的艺术性在于运用精妙而又简练的语言,表达(往往是道家的)创意清新的思想。由于它的精微思想和含蓄而富妙趣的语言,因此只能在智力较高又互相熟悉、旗鼓相当的朋友之间进行,而被认为是一种“阳春白雪”式的高水平智力活动。《世说》就是当时名士间清谈的一部辑录,从中可以看到三、四世纪间风流自赏的名士们的生动形象。因此,《世说》一书问世后,便成了探索“风流”传统的一部主要资料书。 引自 第二十章 新道家:豁达率性的风格 《辩宗论》里记载了谢灵运和别人在这题目上的许多辩论。有一位僧人名叫僧维,他辩论说,如果一个学僧已经与“无”一体,他就再无可说。如果一个人还在学“无”以去“有”,这个“学无以去有”的过程便是渐悟的过程。谢灵运对此回答说,如果一个学僧还处在“有”的领域,则他的努力只是“学”,而不是“悟”。“悟”所指的是超越“有”,一个人学“悟”,并不就是“悟”。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献身于学,期望与“无”成为一体,是否能有所进步呢?如果不能进步,则何必学?如果能进步,那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对此回答说,献身于学,可以达到排除杂念。但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人还是不能免于对杂念的执着,只有经历顿悟,人才消除了杂念。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学佛修行,能不能与“无”暂成一体?如果能够这样,它比完全不能融入“无”终究稍好一些,这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回答说,暂时与“无”一体,乃是幻象;真正与“无”一体,必定是持久的,而不是短暂的。这和上面所说,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的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一章 中国佛学的基础 这样说来,修行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而抛弃其他一切得失考虑。人需要去做的是以平常心做平常事,如此而已。这是禅师所说的“不修之修”。 由此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修行的途径就是如此,那么这样进行修持的人和不从事修持的人还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那么不从事修持的人岂不一样达到涅槃吗?果真如此,大家都能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岂非就不再有生死轮回了? 对这问题的回答是:尽管吃饭穿衣是寻常事,要在做时无求无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举例来说,人们通常喜欢漂亮衣着,当衣着受到别人称赞时,心底便不禁顾盼生姿、得意起来。这些都是由穿衣引起的滞着。禅师们所着重的是内心修持,而不需要做任何特殊的事情,诸如宗教组织里的仪式祈祷之类。人只要澄心凝思,一无滞着,这时,以平常心做平常事,自然便是修持。在开始时,或许要用一番心,才能做到无心无待,正如人若要想忘记一件事情,开始时需要提醒自己去忘记。到了后来,渐渐可以“做而无所为”,这时,就需要脱去那一层对自己的勉强,正如人最后忘记了他需要忘记。 因此,不修之修乃是一种修持,正如“不知之知”仍是一种知一样。“不知之知”并非人本来的“无知”,修持得来的自然与人天生的自然也是不同的。人本来的无知和自然是一种天赋,而“不知之知”和“不修之修”则是内心修持的结果。 引自 第二十二章 禅宗:潜默的哲学 公孙龙的著作《公孙龙子》中有一章题为《白马论》,其中主要命题是“白马非马”。对此,公孙龙从三方面来加以论证。第一,“马”这个字是表明一种形状,“白”是表明一种颜色。表明一种颜色并不表明一个形象,因此,白马非马。如果用西方逻辑的语言,可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白”和“白马”三个词的内涵不同。“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白”的内涵是一种颜色:“白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而且还具有一种颜色。由于这三个词的内涵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二个论证是:如果有人要一匹马,这时马夫牵过来的可以是一匹黄马或一匹黑马:但如果要的是白马,就不能把黄马或黑马牵出来。…如果有人要马,马夫如有黄马或黑马,都可以应声说有:但如果马夫只有一匹白马,他就不能应声说有。这岂不是白马非马?再者,“马”这个词并不包括、也不排除任何颜色。因此,有人要马时,黄马、白马都可以应命。而“白马”这个词,既包括颜色,又排除颜色,黄马和黑马都因其颜色而被排除,只有一匹白马才能应命,那未被排除的和被排除的当然不一样。因此,“一匹白马不是一匹马”。如用西方逻辑学的语言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马”的外延包括一切马,不管它们是什么颜色。“白马”这个词的外延却只是指“白颜色的马”,其中排斥了其他颜色的马。既然“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三个论证是:马当然有颜色,因此而有白马。假设有无色的马,那样的话,“马”就只有本质,没有形体。然则,白马又由何而来呢?因此,“白”不是“马”;“白马”的含义是“马”加上“白”,它和“马”已经不是一样的含义,因此,白马非马。在这个论证中,公孙龙似乎强调“马” 下午的共相和“白马”的共相不同。所有的马都具有马的共相,但其中不包含颜色,马的共相与白马的共相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子》书中还包括一篇《坚白论》,其主要命题是“离坚白”(坚硬与白色是分离的)。公孙龙从两方面来论证这个命题。其一在下面的对话中表现出来。设想有一块坚硬的白石。是否可以说,“坚白石,三,可乎?日:不可。曰:二,可乎?曰:可。曰:何哉?日: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这段对话从认识论方面论证,坚和白是彼此分离的。用手摸,可以得出“坚硬”的结论:用眼看,可以得出“白”的结论,但没有“坚白石”。这就是“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的意思。 公孙龙的第二个论证是形而上学性质的。它的意思说,“坚”和“白”作为共相,并未指明,哪个具体事物是坚,哪个具体事物是白。它可以在任何坚硬或纯白的东西中表现出来。即使在物质世界里没有坚硬或白的东西,“坚硬”和“白”的概念还存在着,这些概念是不依赖于物质而独立存在的。“坚白”这个概念可以离开物质而存在,只要看现实世界中,有的东西硬而不白,有的东西白而不硬。这足以证明,坚与白并非必然联系在一起,它们是彼此分离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也揭示了在形象和属性之外的共相。他讨论到,共相不可能成为经验的对象。人可以看见一件白的什么东西,但是无法看见作为共相的“白”。凡名词指向的共相都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没有形象和属性,其中有些共相甚至没有名字。在那个世界里,“坚硬”就是“坚硬”,“白”就是“白”,如公孙龙所说:“独而正。”每个共相都是独立而又真实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在《老子》第一章里,开头便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在第三十二章里又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始制有名。”再看第四十一章:“道隐无名。”在道家思想中,区别“有”和“无”、“有名”和“无名”:其实,这两个区别只是一个区别,只是“有名”和“无名”的区别,“有”和“无”只是“有名”和“无名”的缩称。天地万物都是可以赋予名字的,故此,称天为天,称地为地,万物各从其类,各有其名。有天地万物,就有天地万物之名。因此老子说:“始制有名。”“道”是无从命名的,而万物之名又都是由道而来,这便是老子所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道作为万物本原,无从命名,所以无法用语言表达它。但我们又想要表达它,便不得不用语言来加以形容。称它为“道”,“道”其实不是一个名字。这就是说,我们称道为道,和我们称一张桌子为桌子是不同的。当我们称呼一张桌子为桌子时,它有某些属性,使我们可以称它为“桌子”。但是我们称“道”为“道”时,不是因为它有某些可以名状的属性,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指称,或用中国哲学惯用的词语,称它是“无名之名”。《老子》第二十一章说:“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道是万物之所由来。既然物从来自在,道就从来自在,道这个指称也就从来自在。它是一切起源的起源,因此它见到了一切的起源。“道”这个名字既然从来自在,因此它长存:而这在现实之中根本不是一个名字。因此《老子》第一章里说:“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这只是一个形式的命题,而不是一个积极的命题。这就是说,它并没有对话题提供任何信息。道家认为,既然有万物,万物必定有它们的由来,于是便把这个“由来”称作“道”。它其实不是一个名字。“道”这个概念也只是一个形式命题,并不是一个积极命题。这就是说,它对万物所由来的这个“由来”,并没有做任何描述。我们所能说的是:“道”既是万物之所由来,它就不是万物之一;如果它是万物之一,它就不是万物之所由来。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道不是一个事物,因此,它没有名字,因此,“道常无名,朴”。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从上述思想中,老子发展出他的政治理论。道家和儒家相同的一点是:认为在理想国里,国家首脑应当是一个圣人,唯有圣人才能担当起治国的重任,圣人也应该成为理想国的统治者。道家和儒家不同的地方在于:儒家认为,圣人治国,应当为大众多做事情:而道家认为,圣人治国,不是要忙于做事,而是要裁撒废除过去本不应做的事情,以至“无为”。老子认为,世事纷繁,种种烦恼,不是因为事情做得太少,而是因为事情做得过多。《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里写道:“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老子认为,圣人治国的第一桩事乃是废除这些事情。如《道德经》第十九章所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又如《道德经》第三章所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圣人治国,要除掉世上祸害的根源。继此之后,圣人将实行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世事将自然取得成就。这便是《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道家的另一个看似矛盾的主张是“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是万物之所由来。它不是万物中之一,因此它也不像万物那样不断流动,但万物自然从中生发出来,万物流动不居就是道。因此,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家认为,国君就应当以道为法,自己无为,而让大众各尽其能。这是“无为”的另一层意思。它经过若干演化,后来成为道家的一个重要主张。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庄子和老子都主张“无为而治”,但是所持的理由却不完全相同。老子着眼在“反者道之动”,认为统治者如果一心加强统治,就越是达不到所想达到的结果。庄子则强调天然和人为之不同,统治者越是靠人为的手段来统治,悲惨和不幸就越多。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这段对话表明颜回追求“内圣外王”之道,在庄子看来,成圣之道需要摒弃知识。摒弃知识的结果,自然便没有知识。但是,“无知之知”和“无知”是两回事。“无知”是人的原初状态,而“无知之知”则是人经过“有知”而后达到的“无知”阶段。人的原初状态的无知是自然的恩赐,而人达到“无知之知”则是心灵(亦即灵性)的成就。 道家中有一派人对这一点有很清楚的体会。他们用“忘”字来概括自己心灵修养的方法和体会,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圣人并不是天真无邪到老未变,圣人也曾追求通常的知识,努力分辨事物和事情人物的是非得失,但后来把这些都“忘”了。圣人和孩童的区别就如同明知艰险而前进和不知艰险而前行,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但是,在道家之中,包括《庄子》书中有几篇的作者,也有一些人看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他们爱慕社会和个人的原始状况,把圣人和孩提及愚钝的无知相比。孩提和愚人没有知识,无从分辨不同事物和事情的是非善恶,他们似乎也像“道通为一”所说的那样,但他们不是自觉的。他们是“无知”,而不是“无知之知”:唯有从世俗知识的衡量判断中超脱出来,这才是道家所说的“无知之知”。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五行在英文里通常译作“Five Elements”,意思是“五种元素”。但如果把它们看作内容固定的五种元素就错了;它们是五种能动的、相互作用的力量。在中文里,“行”的意思是“行动”或“作为”,因此,它的本义应当是五种动因、五种活动。在中国古籍里,也称“五德”,意思是“五种能力”。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当我们对知识进行思索或谈论时,这种思索和谈论的本身也是知识,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它是“关于思索的思索”,这就是“反思”。有的哲学家坚持认为,我们在思索之前,必须先对思索进行思索,仿佛人还有另一套器官,来对思索进行思索,这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其实,我们用来思考的器官只有一个,如果我们怀疑自己对人生和宇宙思考的能力,我们也同样有理由怀疑自己对思索进行思索的能力。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人不满足于现实世界而追求超越现实世界,这是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在这一点上,中国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并无二致。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一个圣人要想取得最高的成就,必须抛弃社会,甚至抛弃生命。唯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出世”的哲学。 还有一种哲学,强调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和人事。这种哲学只谈道德价值,因此对于超越道德的价值觉得无从谈起,也不愿去探讨。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入世”的哲学。站在入世哲学的立场上,出世的哲学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因而是消极的。从出世哲学的立场看,入世哲学过于实际,也因而过于肤浅;它诚然积极,但是像一个走错了路的人,走得越快,在歧途上就走得越远。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但是,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漫游山林、独善其身;他的品格可以用“内圣外王”四个字来刻画:肉柔:是说他的内心致力于心灵的修养;外王,是说他在社会活动中好似君王。这不是说他必须是一国的政府首脑,从实际看,圣人往往不可能成为政治首脑。“内圣外王”是说,政治领袖应当具有高尚的心灵。至于有这样的心灵的人是否就成为政治领袖,那无关紧要。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富于暗示而不是一泻无余,这是中国诗歌、绘画等各种艺术所追求的 35人标注目标。在诗歌中,诗人往往意在言外。在中国文学传统中,一首好诗往往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因此,一个慧心的读者,读诗时能从诗句之外去会意,读书时能从字里行间去会意。这是中国艺术所追求的情趣,它也同样成为中国哲学家表述思想时的风格。 中国艺术的这种风格是有其哲学背景的。《庄子》第二十六章《外物》篇最后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这时两人不是用语言来交谈,《庄子》书中说到的两位圣人,相遇而不言,因为“目击而道存矣”(《庄子·田子方》)。按照道家的思想,道不可道,只能暗示。语言的作用不在于它的固定含义,而在于它的暗示,引发人去领悟道。一旦语言已经完成它的暗示的作用,就应把它忘掉,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被并非必要的语言所拖累呢?诗的文字和音韵是如此,绘画的线条和颜色也是如此。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农民的眼界不仅制约着中国哲学的内容,如前举的“反者道之动”,更重要的是它还制约着中国哲学的方法论。诺斯洛普教授(Prof。S。C。Northrop)曾提出:概念可分两种,一种来自直觉,一种来自假定。“来自直觉的概念指向某个事物,它的完整的意义可以立即从某个事物领会到。例如:蓝色是人对某种颜色的感觉,它是由直觉得到的概念。·…至于由假设得出的概念,它的完整的意义是根据一个假设,用演绎法椎演出来,从而认定的。…例如,‘蓝色’用来描述电磁波的波长数字时,它是一个假定的概念。” 诺斯洛普教授还进一步说道,来自直觉的概念又可以分为三种:“在连续审视中已予区分的概念;连续审视而还未予区分或称不确定的概念:以及区分的概念。”按照他的意见,“儒家的思想可以界定为一种精神状态,其中不明确的概念以直觉、多重的运动构成思想的背景:而具体的区分的概念则以相对的、人文主义的、过渡性的往复形成哲学的内容。”圆至于道家思想,“则是以连续审视而不确定或未区分的概念构成哲学的内容”四 对诺斯洛普教授这篇文章中的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但是,在这些话里,他的确抓住了中西哲学的基本不同点。一个读哲学的中国学生开始学习西方哲学时,他会高兴地看到希腊哲学家也区别“有”和“无”,“有限”和“无限”。但是,希腊哲学家认为“无”和“无限”低于“有”和“有限”,这又使中国学生惊异不解,因为按中国哲学的看法,应该倒过来才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同的见解,是因为“有”和“有限”都是明确的,而“无”和“无限”则是不明确的。由假设观念出发的哲学家喜欢明确的东西,而由直觉出发,则需要重视不明确的东西。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中国人大多数是农民,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何以中国未能兴起一个工业革命,把中国带入现代世界。在《列子》一书里,有一个故事说,宋国国君有一次叫一个巧匠按照树叶雕刻瓣玉叶。巧匠用三年时间刻出了一瓣玉叶,它如此逼真,以至无人能把它与真的树叶区别出来。国君感到十分得意。列子听说这事后评论说:“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列子·说符》)这是崇尚自然、谴责人为的人的见解。农民的生活方式容易倾向于顺乎自然。他们爱慕自然,谴责人为;在原始的纯真中,也很容易满足。他们不喜欢变革,也无法想象事物会变化。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不少发明和发现,但它们不曾受到鼓励,却相反受到了打击。 处身在海洋国家的商人们,情况迥然不同。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语言、风俗都不同的他族人民。他们习惯于变化,对新奇事物并不惧怕。而且为了货物得以销售,他们必须对所制造的货物不断创新。西方的工业革命首先发生在英国这样一个靠贸易维持繁荣的海洋国家,不是偶然的。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后代史家试图对“百家”进行分类。首先进行这种尝试的是司马谈(卒于公元前一一。年),他是司马迁(约公元前一四五或前一三五至?)的父亲;父子二人著述了中国第一部通史性质的《史记》。在《史记》最后一章,司马迁援引了他的父亲司马谈的一篇文章《论六家要旨》,其中,司马谈把在他之前几个世纪中的哲学家分为六家。 首先是阴阳家。它是讲宇宙论的一派,由于它把宇宙的原理归结为阴阳两个主要原则,因此被称为阴阳家。阴是代表女性的原则,阳是代表男性的原则,两者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由此产生了中国人心目中所见的宇宙一切现象。 第二个学派是儒家。儒字的本义是读书人(儒生)或思想者。在西方称之为“孔子学派”,这个名字没有指出,它的队伍主要是由学者和思想家所组成。他们讲授古代的经书,因此是古代文化的传承者。孔子无疑是这一学派的领袖人物,也是这一学派的创始人。但这一学派之称为“儒”,还有更广的含义。 第三个学派是墨家。这一学派在墨子领导下,内部有严格的纪律和组织。这一派已经自称是“墨者”,所以,它的名称不像其他某些学派的名称,是司马谈的发明;“墨者”的名称是原来就有的。 第四个学派是名家。这一派的兴趣是分辨名实,究明它们之间的关系。 第五个学派是法家。在中文里,“法”的含义是规范或法律。这一学派源自一些政治家不赞成当时一些儒生强调政府要以德治国,他们认为,一个好的政府必须建立在一个成文法典的基础之上。 第六个学派是道德家或称道家。这一派人的形而上学和社会思想都“尚无”,“无”也就是“道”,并认为它是人天生的本性,也就是“德”。“德”是“道”在任何事物内的具体化,成为事物内含的能力,如果把它译成英文,或许译作“能力”较妥。司马谈把这一派称为道德家,后来简称为道家。在第一章里,我曾指出,道家和道教必须加以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刘歆的理论主要是说,在周朝(公元前一一二二[一O四六一译者注】至前二五六年)礼崩乐坏(即社会动乱、政制解体)之前,即周朝前期,吏与师不分。换句话说,政府各个部门的官员便负责把有关这一部门的知识传下去。这些官吏和贵族诸侯一样,是世袭的。因此,当时只有“官学”,没有“私学”。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任何私人教师,担任教师的都是政府的官吏。 按照这个理论,当后来周朝皇室失去权力时,官吏们也失去了原来的优裕地位,而散落民间,他们便以私人身份招收学生,传授他们的知识。这时,他们已经不是“官”,而成为“师”。就在教师与官吏分化的过程中,兴起了诸子百家。 刘歆这段分析的原文是: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其所长也。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吴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 “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是,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此其所长也。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莞狂夫之议也。” (《汉书·艺文志》) 以上是刘歆关于十家来源的陈述。他对于各家意义的阐述并不充分,对有些流派所由来的官职,也有任意牵强之处,例如:关于道家,他只说到老子的思想,对庄子竟全未涉及。尤其是说到名家时,没有注意到它的主张与礼官职司并无相近之处,只不过他们都注意各种名分的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既然这些教师各有自己的专长,又是各人发挥自己的思想见解,于是有些教师以讲授经书、礼乐见长,他们被称为“儒”或“士”:还有些教师精通兵法或武艺,他们被称为“侠”;还有些教师擅长辩论,被称为“辩者”:另有一些人以巫医、星相、占卜、术数见长,他们的知识被称为“方术”,这些人被称为“方士”;还有一些人凭对政治的实际知识,献纵横捭阖之策,成为诸侯王公的顾问或官员,被称为“法术之士”;最后,还有些人,具有学识才干,而对当时的现实政治失望,遁入山林,被称为“隐者”。 按照我的理论,从这六种人里面,形成了司马谈所称的六家。套用刘歆的说法,我们可以说: 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 墨家者流,盖出于游侠之士; 道家者流,盖出于隐者; 名家者流,盖出于辩者;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方士; 法家者流,盖出于法术之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后面将会说到,道家主张“无为”,儒家则教导“为而无所求”。在儒家看来,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每人都有应当去做的事情。但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一个人做所当做的事情,其价值就在“做”之中,而不在于达到什么外在的结果。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其实,儒家和墨家这种似乎自相矛盾的地方只是表面上的不一致。丧葬祭祀在古代受到重视,起初是源于对鬼神的信仰,但儒家重视丧葬礼仪,不是由于信奉鬼神,而是由于重视去世的祖先。可以说,儒家重视仪礼,是一种诗情,而不是出自宗教。儒家的这个理论后来经荀子而进一步发展,在本书第十三章将会说到这个问题。因此,对儒家来说,这种表面上自相矛盾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存在。 墨子的观点其实也没有自相矛盾。他论证鬼神的存在,是为他的兼爱理论做张本,而不是对超自然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在《明鬼》下篇里,墨子认为,世上之所以混乱,源于“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接下去,他问道:“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所以,他关于“天志”和“明鬼”的理论只是为了教人相信,实行兼爱,将得上天奖赏;如不实行兼爱,则将受上天惩罚。大众持这样的信仰,将有利于在人间建立理想世界,因此墨子采取这样的主张。在丧葬和祭祀中“节用”,也有利于大众,因此墨子也主张这样的方针。墨子的思想从极端功利主义出发,崇奉鬼神,而主张薄葬节礼,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因为都有利于大众实行兼爱。 引自 第五章 墨子:孔子的第一位反对者 上面援引《吕氏春秋》,其中所说“杨生”,据当代学者的考证,就是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应也是指杨朱或他的追随者,因为我们不知道,当时除杨朱一派外,还有什么人持这样的主张。把这些资料放在一起,可以看出,杨朱有两个基本思想:其一是“人人为自己”,其二是“轻物重生”。这和墨子的“兼爱”思想正好相反。 《韩非子》书中说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和《孟子》书中说杨朱“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两者含义还有所不同,后者正是杨朱“人人为自己”的思想,而前者则是杨朱“轻物重生”的思想,但两者和杨朱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它们是同一个理论的两个方面。 引自 第六章 道家的第一阶段:杨朱 孟子对齐宣王所说,无非是“善推其所为”,这正是实行“忠恕之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孟子怎样发展孔子的原理,使它更加清楚。孔子对他的原理的解释限于个人品德修养的范围,孟子则把它推广到政治和治理国家的范围。孔子解释他的原理时,只讲到“内圣”,孟子则把它推广到“外王”的范围。 引自 第七章 儒家的理想主义流派:孟子 惠施(约生活于公元三五O[三七O一编者注] 至前二六O[三一 编者注)年间),战国时宋国(在今河南)人,曾在魏惠王时任宰相,以学识渊博著名。他的著作不幸已经佚失,其中思想只能见于《庄子·天下》篇中列举的十点。 第一点是:“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两句话都是现在所称的“分析命题”。它们并未指认任何现实事物,说哪个就是“至大”,哪个就是“至小”。它只是说到“至大”和“至小”这两个抽象概念。为充分了解这两个命题,需要把它和《庄子·秋水》篇中的一个故事进行比较,从中我们将发现,惠施和庄子的思想在一个方面是十分一致的。 这个故事说,秋天来到,黄河河水上涨,河伯(河神的名字)为自己的伟大十分得意。及至随河水入海,才在汪洋大海中发现自己微不足道。河伯对海神北海若说,本来以为自己多么浩瀚,现在和大海相比,才认识到自己多么渺小。北海若回答说,若和天地相比,北海也无非是大谷仓里一颗细小的米粒。因此,只能称自己为“小”,而不能称自己为“大”。河伯又问北海若,如此说来,天地是否可以称作“至大”,而一根头发的毫末则是“至小”?北海若回答说,人所知道的要比他所不知道的少得多,人的生命比他没有存在的时间要短得多,人如何敢说,头发的毫末就是“至小”,天地就是“至大”呢?然后,北海若说,大和小,都因有形,而后才有大小:其实,至小就无形可言,至大就不可能有任何范围。这个故事里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解说和惠施的解说十分相似。 说天地是最大的事物,秋毫之末是最小的事物,都是就现实而言,因此所论的是“实”,它还未分析到“名”。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这两个命题都属于所谓“综合命题”,它们都以现实为基础,它们的真实性都不是必然,而只是或然。在现实经验中,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都只是相对而言。正如《庄子·秋水》篇里所说:如果以事物相互比较,“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 人不可能通过现实的经验来决定现实事物之中,哪个是最大,哪个是最小。但如脱出经验的范围,我们可以说:无外的乃是“至大”,无内的乃是“至小”。以这样的方式来界定“至大”和“至小”,它们的定义就成为绝对的、不可更改的概念了。惠施通过对“大一”和“小一”的分析,得出了绝对的、不会改变的概念。从这两个概念出发,他认识到现实事物中的“质”和“区别”都是相对的,都是会改变的。 我们只要懂得惠施的这个基本观点,就能理解《庄子·天下》篇中举出惠施的十点主张(“惠施十事”),看似矛盾,在实质上并不然。除去上述的第一点,其他九点都是论证事物的相对性,可以说,这是一种对事物相对性的学说。下面让我们逐一考察一下。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这是说,“大”和“小”都只是相对而言。一个没有厚度的东西不可能使它厚起来,就这一点说,它可以被称为“小”。然而,几何学中的平面,它没有任何厚度,却可以很长很宽,就这一点说,它又可以被称为“大”。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这是说,高和低也都只有相对的意义。“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这是说,现实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可变的,都是在变的。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我们说,人都是动物,这是指他们都是人,因此有相似的方面。同时,他们都是动物,因此有动物之间相似的方面。他们作为人的相似性比他们作为动物的共同性大,这是因为:作为人,就意味着是动物:但动物并不一定就是人,除人之外,还有与人不同的其他许多种动物。惠施所说的“小同异”就是指这里的相似性和不同性,每类事物有共同点,这是大同;每类事物中不同种属间又有它们的共同性,这是小同。但是,如果我们把“万有”作为一个普遍的类,就由此认识到:万物都相似,因为它们都是存在物。但是,如果我们把每个个体事物看作一个个体,每个个体都有它自身的特性,使它和其他存在物分别开。这种相似性和不同性乃是惠施所说的“大同异”。因此,我们可以说,万物都彼此相似,也可以说,万物各不相同。由此可见,它们的相似性和不同性都是相对的。名家的这个论辩在古代中国十分著名,被称为“合同异之辩”。 “南方无穷而有穷。”当时人们惯说:“南方无垠。”当时中国中原地带的人对南方十分无知,有点像二百年前来到北美的欧洲移民心目中的“西部”。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南方并不像东方,被海所限;也不像西方和北方,被沙漠所限,南方是无限的。惠施所说,南方无穷而有穷,可能因为他对南方有更多的知识,知道南方也有山海;更可能是他认为,“无穷”和“有穷”也只是相对的一对概念。 “今日适越而昔来。”“今”和“昔”都只是相对的。今天所说的昨天,就是昨天所说的今天;今天所说的“今天”,到明天便成为“昨天”了。这便是时间观念中的“现在”和“过去”的相对性。 “连环可解也。”连环除非被毁,是无法分解的。但是,如果以木匠制作一张桌子来说,从树木看,这是破坏;从桌子看,这是建设。所以,破坏和建设也是相对的,又是相衔接的。因此可以说,连环可以分解而不必毁坏它们。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当时燕国在极北,而越国在极南,居于中原的华夏族认为自己就是在天下的中央,它理所当然是在燕国之南,越国之北。惠施在这里所做的反论,后来公元三世纪的司马彪曾经做了很好的诠释说:“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在此之前,惠施论证了万物相对存在于流动不居之中。事物之间没有绝对的不同,也没有绝对的隔离。事物都在不停地转化为别的东西。因此,就逻辑来说,万物为一。因此,人应当同样地爱万物。《庄子·德充符》中也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因此,人应当泛爱万物,不加区别才是。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回应 2022-03-21 20:16:42 -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
2021-08-28 19:09:58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儒家最重要的经书,这四部书被称为“四书”。 元仁宗发布诏令,以“四书”为开科取士的标准,并以朱熹所作《四书集注》为解释“四书”的依据。 明、清两朝沿袭元制,直到一九零五年,清朝政府废科举,办学校,才废除了这套做法。 儒家思想在汉朝取得学术界的优势,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儒家成功地把思辨哲学与学问结合起来。儒家思想的这两方面特点在朱熹身上充分显示出来。 “极”字原意是屋脊的大梁,新的儒家用以表示事物的最高原型。 朱熹说:“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极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 太极在朱熹思想体系中的地位,相当于柏拉图思想体系中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思想体系中的“神”的观念。 但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中,有一点使得他的思想体系中的“太极”,比柏拉图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的“神”的观念,更具有神秘性。这一点便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里,太极不仅是宇宙万有之理,同时还内在于每类事物的每个个体之中。每个事物继承了它这类事物的理,在这个个别的理之中,又有太极整体之理。朱熹说:“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语类》卷一) 一幢房屋想要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 孟子把治国之道分为两种:王道和霸道,后者就是靠暴力统治。朱熹和陈亮的争论乃是奉行王道与实行霸道之争的继续。朱熹和其他新的儒家认为,汉唐以降的历代政权,执政者都是谋私利,而不是为大众;他们的统治不是王道,而是霸道。在这里,朱熹是孟子的追随者……对孟子的政治理论,也提供了形而上学的论证。 朱熹认为,在每个人里面,甚至在每一事物里面,都有太极,太极便是万物之理的总体。因此,万物之理,具备于我。但是人由于禀受有不足或缺陷,因此未将万物之理充分表现出来,如同珍珠湮没在浊水里一样。人所当做就是把珍珠再现出来。所用的方法便是程颐已经说过的两方面:“格物致知”,即对外界事物调查研究,扩大自己的知识;以及“用敬”,即专心致志,心不旁骛。 “格物”是为了从有形之物中体认超越物体的“理”,也就是“道”。换句话说,理是抽象的,物是具体的,我们要做的是:“格物”以“穷理”。 若不“用敬”,“格物”很容易成为一种单纯的智力活动,而达不到“顿悟”的目标……为达到“悟”,人就当时时刻刻以“悟”为年,“用敬”的真意就在于此。 朱熹的精神修养方法和柏拉图的精神修养方法十分相像……柏拉图曾说:“我们在出生之前,已经有了对各种价值和事物本质的悟性知识。”由于有“宿慧”,因此,“人如学会按适当的次序领略各种各样美的事物”,最后,会“突然领悟到奇妙无比的美的世界的本质。”这其实也是“顿悟”的一种形式。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回应 2021-08-28 19:09:58
-
就我来说,哲学是对人生的系统的反思。人只要还没有死,他就还是在人生之中,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人生进行反思,至于做系统反思的人就更少。一个哲学家总要进行哲学思考,这就是说,他必须对人生进行反思,并把自己的思想系统地表述出来。 这种思考,我们称之为反思,因为它把人生作为思考的对象。有关人生的学说、有关宇宙的学说以及有关知识的学说,都是由这样的思考中产生的。宇宙是人类生存的背景,是人生戏剧演出的舞台,... (1回应)
2019-04-10 21:56:29
就我来说,哲学是对人生的系统的反思。人只要还没有死,他就还是在人生之中,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人生进行反思,至于做系统反思的人就更少。一个哲学家总要进行哲学思考,这就是说,他必须对人生进行反思,并把自己的思想系统地表述出来。 这种思考,我们称之为反思,因为它把人生作为思考的对象。有关人生的学说、有关宇宙的学说以及有关知识的学说,都是由这样的思考中产生的。宇宙是人类生存的背景,是人生戏剧演出的舞台,宇宙论就是这样兴起的。思考本身就是知识,知识论就是由此而兴起的。 引自 哲学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 宗教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质。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道家哲学教导人顺乎自然,道教却教导人逆乎自然。举例来说,按老庄思想,万物有生必有死,人对于死,顺应自然,完全不必介意,而道教的宗旨却是教导长生术,这不是反乎自然吗?道教含有一种征服自然的科学精神。 爱人是一个道德价值,爱神是一个超越道德的价值,有的人或许喜欢称之为宗教价值。 引自 哲学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 1回应 2019-04-10 21:56:29 -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
2022-03-21 20:16:42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气”是动的,意味矛盾和矛盾的统一,就是“太和”;因此,“太和”是“气”的全体之名。张载又用“游气”来称“气”,以表明“气”内部阴阳两端循环不已,其中的“浮”“升”“动”是阳性的;“沉”“降”“静”是阴性的。气受到阳性的影响时,便浮、升、动:受到阴性的影响时,便沉、降、静。因此,气不断或聚或散,气聚的时候,便从中生成具体的个别事物:气散的时候,这些事物便分崩离析而朽坏。在《正蒙·太和篇》中,张载写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同上)张载正是这样,力拒道家和佛家以有为“无”的思想。他说:“知太虚即气,即无无。”(“太虚”是指“气”的本体,是宇宙结构,“太和”是指宇宙的精神面貌。)太虚不是绝对真空,它只是宇宙处于气散的状况,而人凭肉眼看不见而已。 《正蒙》中有一篇《西铭》,特别著名,因为这是张载贴在书斋西墙的一篇座右铭。在《西铭》里,张载认为,宇宙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气”,因此,世人和万物都是一体;人应当服侍乾坤(张载所说的“乾坤”,含义就是“天地”)就如同服侍父母一样,应当看待世人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样。人对父母应当尽孝道:对宇宙这个扩大的父母,同样应当尽孝道。在观念上扩大,但并不需要为此做什么额外、特殊的事情,人为社会大众所做的事情(也就是“立德”),都同时是为宇宙父母所做的事情。例如,当一个人出自对别人的同胞之心而爱人,这时他所做的就是服务社会,尽一己对社会的义务。而如果一个人爱别人,不仅因为别人是社会同胞,还因为都是宇宙父母的儿女,这时,人所做的就不仅是服务社会,而是服侍宇宙父母了。《西铭》末尾说:只要活着,我就追随、服侍宇宙父母,到死亡来临,我就安息。 引自 第二十三章 更新的儒家:宇宙论者 进入北宋到公元十一世纪下半叶,更新的儒家分成两个不同的学派,分别以周敦顾的两个学生,程颗、程顾两兄弟为创始人,他们被称为“二程”。这其是一种历史的可喜巧合。弟弟程顾(公元一○三三至一一○七年)创立了自己的学派,由朱熹(公元一一三○至一二○O年)集大成,史称“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颖(公元一○三二至一○八五年)创立了另一个学派,由陆象山(公元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三年)和王守仁(号阳明,公元一四七二至一五二九年)完成,史称“陆王学派”或“心学”。程氏兄弟并未意识到他们创立的两个不同学派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但是由朱熹和陆象山开始的学术争论,直到今天也仍然在进行着。 在以下各章里,我们将会看到,这两个学派所争论的主要问题乃是哲学的根本问题。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来说,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自然中的规律,是否人头脑中的臆造,或宇宙的心的创作?这是柏拉图学派的实在论和康德学派的观念论历来争论的中心问题,可以说,也是形而上学的中心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了,剩下的争论就不多了。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在本书第十五章里,我曾经指出,道家所讲的“道”和《易传》所讲的“道”有所不同。道家所讲的“道”是宇宙万物所由出的“太一”,《易传》所讲的“道”则是宇宙万物中每一类事物内含的原理。程颐和朱熹正是从《易传》所讲的“道”,发展出他们所讲的“理”。 程颐和朱熹所受的直接启发可能是来自张载和邵雍。在上一章里,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散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和消灭。张载的这个理论有一个缺陷,就是无法解释万物为什么分成不同的门类,即便我们接受花和叶都是由气”聚而生,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成为花,而有的成为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关于理和气孰先孰后,这是朱熹和他的门生讨论很久的问题。朱熹有一次说:“未有这事,先有这理。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未有父子,已先有父子之理。”(《语类》卷九十五)朱熹显然认为,在物质世界里,有事物之前,已经先有一事物之理。但是,一般说来,理是否在气之先?朱熹说:“理未尝离乎气。然理形而上者,气形而下者,自形而上下言,岂无先后?”(《语类》卷一) 《语类》中还有一段话说:“问:有是理便有是气,似不可分先后。日:要之也先有理。只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也须有先后。”(同上)这些段落使我们看到,朱熹的中心思想是认为:“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同上)但是,他认为,“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为什么?因为时间和气是同时存在的,若没有气,便没有时间,因此不能说“‘明日’有是气”。另一方面,理是永恒的,永恒进入时间,又超越时间,因此,把理说成在气(时间)之后“开始存在”乃是荒谬的,因此提出“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在宇宙本体论上是没有意义的。尽管如此,说“气的开始”意味着以为先有时间,而后有气,可以说是事实上的谬误,而说“(永恒的)理的开始”则是一个逻辑上的谬误。就这个意义,也就是从宇宙本体论联系到宇宙发生论来说,问“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也不能认为就是不正确。但宇宙发生论的问题,只有回到宇宙本体论去,以求得解决。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这里所说“气质之性”是指一个人禀受的天性。柏拉图说,人的天性总是向着他的理念原型,却总是不及那理念原型,总是达不到那理念原型。朱熹把理原来的普遍形式称为“天地之性”,以和人所禀受之性相区别。张载早已对此加以区别,程颐和朱熹继承了这个思想。他们认为,这种区别便得以解决关于人性善和人心恶的争论。 在朱嘉的理论体系中,人性和人心是两回事。在《朱子语类》中有一段话说:“问:灵处是心抑是性?曰: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语类》卷五)又说:“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日: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成知觉。警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同上) 因此,心和其他的个别事物一样,是理加上气之后的体现。心和性的区别在于心是具体的,性是抽象的。心可以活动,例如思想、感觉,性却不能有这些活动。但是,当人心里这样活动时,可以由此推论出,在人性中有相应的理。朱熹说:“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什么样物事。程子‘性即理也',此说最好。今且以理言之,毕竟却无形影,只是这一个道理。在人,仁、义、礼、智,性也,然四者有何形状?亦只是有如此道理。有如此道理,便做得许多事出来,所以能测隐、羞恶、辞让、是非也。警如论药性,性寒、性热之类,药上亦无讨这形状处,只是服了后,却做得冷、做得热的,便是性。”(《语类》卷四) 在第七章里,我们看到,孟子认为,人性有四种德行,是为常性,构成“德之四端”。孟子的分析主要是心理学的分析,而在上面这段引文中,朱熹为孟子的学说提供了形而上学的根据。按照朱熹的说法,这四种恒德属于理的范围,因此,它们是性,而“德之四端”则是心的活动。我们只能通过具体,才能认识抽象。同样,我们只有通过心的活动,才能认识人性。在下一章里,我们将会看到,陆王学派认为,心即是性。这是程朱和陆王两派理学思想分歧的一个主要问题。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为阐明朱熹的学说,让我们以建造房屋为例。一幢房屋要想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不仅大建筑师,任何人要想建造牢固持久的房屋,都必须遵守这些原理。那些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外行建筑工头,在建造房屋时,或许是靠本能,或许是靠一点实际的经验:他们对建筑学的原理或者不懂得其中道理,或甚至根本不知道。结果他们所造的房屋,由于不符合或不完全符合建筑学原理,因而不能牢固耐久。先前的圣王和后代的所谓英雄,他们执政的结果不同,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他的思想言论由门人辑录为《传习录》,其中有一段说:“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日:‘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干?’先生云:‘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传习录》下,《王文成公全书》卷三)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这样,“三纲领”实际上被归结为一条,即:在明明德,这就是心的本性。一切人,无论善恶,从基本上,都同有此心。人的自私也不能把本性完全泯灭,往往在人对外界事物的本能反应中表现出来。人突然发现一个幼儿即将落入井中的本能反应便足以说明这一点。人对事物的第一个反应表明,人内心里,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种非意识是人的本性的表现,王阳明称之为“良知”(按字面的意思就是“对良善的知识”)。人所当做的便是服从良知的命令,毫不迟疑地去做。如果人不立即遵照良知的命令去做,而寻找不做的理由,便是在良知上加以增益或减损,这便失去了至善。其实人寻找借口不去遵行良知的命令,乃是出于私欲。在前面第二十三、二十四章里,我们看到周敦颐和程颗也持同样的主张,王守仁则对这个理论赋予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基础。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为此,清朝的学者提倡“汉学”,就是以汉代的经书注疏为论学依据。他们认为,西汉离孔子的时代较近,而且当时佛学还未传入中国,因此汉代注释的儒家经典,自然更符合孔子的原意。这样一来,清代学者对遭到宋明两代新的儒家忽视的汉代学者著述十分重视,把这种研究称为“汉学”;而把更新的儒学称为“宋学”,因为更新的儒学及其主要流派都兴起于宋朝。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在第十六章里曾经说到,中国人历来是以文化差异,而不是以民族差异来区分自身与外族(“化外”“夷狄")。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更多来自文化,而不是来自政治。中国的地理位置远离其他重要国家,又拥有古老的文明,在这种地理、文化环境里,中国人很难设想,居然还有其他民族也拥有发达的文明,而在生活方式上却与中国人全然不同。因此,中国人接触外来文化时,往往倾向于蔑视并且加以抵制,主要不是排斥外来的东西,而是认为外来文化是低级的,甚至是错误的。在第十八章里我们看到,佛教传入中国,激起了中国道教的兴起,这是一种以中国本民族宗教抵制外来宗教信仰的努力。当西方文化传入中国,而基督教传教士在这种文化传播中起了主导作用,它所引起的反应也十分相似。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一个人可以按照他的本能或社会习俗而生活。这样的人好像儿童或原始社会中的人,他们做各种事情,而对自己所做的事缺乏自觉,或并不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因此,他所做的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这种人生是“自然境界”的人生。 还有一种人,他有私,时刻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这不一定表明他就是全然不讲道德。他也可以做一些于别人有益的事情,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他自己来说,都是“有用”的。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作“功利境界”。 还可能有些人,懂得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还存在着一个社会,它是一个整体,自己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本着这样的理解,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好处:或者用儒家的话来说,他行事为人是为义,而不是为利(“正其义而不谋其利),他是真正有道德的人,所做的都合乎道德,都具有道德的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之为“道德境界”。 最后,人也可以达到一种认识:知道在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大全的整体,就是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个成员,还是宇宙的一个成员。就社会组织来说,他是一个公民,但他同时还是一个“天民”,或称“宇宙公民”。这是孟子早已指出的。一个人具有这样的意义,在做每一件事时,都意识到,这是为宇宙的好处。他懂得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并且自觉地这样做。这种理解和自觉使他处于一个更高的人生境界,我称之为在精神上超越人间世的“天地境界”。 在这四种人生的境界中,前两种都是人的自然状态,后两种是人应有的生命状态;前两个境界可以说是来自天然,后两种境界则是人自己的心灵所创造的。自然境界是最低级的存在,功利境界比自然境界稍高一点,更高是道德境界,最高是天地境界。这样排列是因为,自然境界的人生不需要对人生有任何理解和自我意识;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需要有一点对人生的理解和自我意识;天地境界需要的人生理解和自我意识则最高。道德境界所讲求的是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所讲求的则是超越道德的价值。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曾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里上升到“智性的世界”。哲学家如果是在智性世界中生活,他也就是超越于人间世。在这样的境界里,最高的成就是和宇宙合一:在这种和宇宙的融合中,他也超越了智性。 在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哲学强调一点:圣人并不需要为当圣人而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不可能施行神迹,也不需要去那样做。圣人所做的事无非就是寻常人所做的事;但是他对所做的事有高度的理解,这些事对他有一种不同的意义。换句话说,寻常人在蒙味状态(佛家称之为“无明”)中做事,圣人则是在完全自觉(觉而又悟)的状态中做事。禅僧常说:“觉字乃万妙之源。”由厕身宇宙之中的“觉”而直觉地“悟”到和宇宙融为一体,这便是天地境界。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它告诉人,在学会使用负的方法之前,哲学家或学哲学的人,都必须经过使用正的方法这个阶段。在达到哲学的单纯之前,需先穿过复杂的哲学思辨丛林。 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洪范》篇中举出“九畴”:“一、五行:一日水,二日火,三日木,四日金,五日土。水日润下,火日炎上,木日曲直,金日从革,土爱稼穑。”然后是“五事”:“一日貌,二日言,三日视,四日听,五日思。貌日恭,言日从,视日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父,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下面跳到“九畴”中的第八:“庶征(各种象征):日雨,曰肠(日晒),日燠(热),曰寒,日风。日时(各有其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顺序来临),庶草蕃庑(作物茂盛)。一极备,凶(五者任一过多,将成灾难):一极无(五者缺一),凶。曰休征(吉兆):日肃,时雨若(国君肃穆,随之有雨);曰义,时肠若(国君顺时,阳光适度):日哲,时燠若(国君明哲,气温适当);日谋,时寒若(国君深思熟虑,寒冷适度):日圣,时风若(国君明智,和风适时)。日昝征(国君过失,伴有征象):日狂,恒雨若(国君暴狂,伴有大雨):日僭,恒肠若(国君粗野,伴有骄阳):日豫,恒燠若(国君怠惰,伴有酷热):日急,恒寒若(国君急躁,伴有冬寒):曰蒙,恒风若(国君无知,伴有风灾)。” 在《洪范》中,五行观念还处于粗糙阶段。作者在谈到五行时,所想的还是具体的水、火等,还没有如后来那样,以水、火等代表抽象的力量。作者还让读者看到,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是联结在一起的,国君的恶行伴随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这个理论在后代发展成为“天人感应”学说。 对天人感应,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基于目的论的解释,认为国君恶行使天地震怒,天地震怒便造成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以给国君警告。另一种理论则是比较机械式的解释,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机械的整体,其中任何一部分失去平衡,其他部分势必受到牵连。国君的过失必然造成宇宙天地失去平衡,于是就产生不正常的自然现象。这种学说反映了阴阳家中的科学精神,而前面一种学说则更多反映了它来自方术的社会根源。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人的头脑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是智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是感情的作用。当我们的亲人去世时,从智性上我们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也没有任何凭证表明灵魂永生不灭。如果纯粹按理性来说,为死者举行葬礼,并无需要。但是,人的头脑还有感情的作用。这使我们在亲人去世时,希望他再生,希望死者有一个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中继续活下去。当我们让这样的幻想在脑中驰骋时,我们把迷信看作真理,而否定了理性的判断。 这样,人的知识和人的追求便分离了。知识是重要的,但人不是只靠知识活着。我们还有感情上的需要,要求满足。在对待死者的态度上,我们需要同时顾及两个方面。儒家所讲的葬礼和祭祀便是为此而设的。前面讲到,这些葬仪、祭礼,最初都不免带有迷信和神话的色彩,经儒家的重新诠释,剔除了那些迷信和神话色彩,宗教的因素转变成为诗了。它们不再是宗教意味的行动,而成为诗意的了。 宗教和诗都是人在幻想的表现,它们都把想象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两者的区别在于:宗教把它所说的看为真的,而诗歌知道它所说是虚幻的。诗歌所提供的不是现实,这是诗人自己知道的,因此,诗人在诗的想象中所做的只是欺骗自己。在这样做时,诗人是自觉的,它不符合科学,但并不反对科学。在诗歌中,人们得到了感情的满足,却并不阻碍智性的发展和追求。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荀子认为,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辨大部分建立在逻辑诡辩上,因而是谬误的。他就运用逻辑上“名”与“实”的关系,把这些谬误分为三类。 第一类谬误是他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后期墨家所称:“杀盗非杀人也。”荀子认为,盗意味着他首先是人,“人”的概念,其外延大于“盗”的概念,而且包括“盗”的概念:因此,称“盗”时,同时就指是一个人,杀盗也就是杀其人。 第二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实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山渊平”的论点,这是根据惠施所说“山与泽平”而来。荀子认为,现实是个别的具体化,名则是抽象的一般范畴。用个别去否定一般,势必以实乱名。如果一座高山上有湖泽,这湖泽实际可能和低地的山处在同一平面上。但是,不能以这个例外的个案而推论说,所有的高山和所有的湖泽都一般高。 第三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实”。公孙龙曾说“白马非马”。墨辨的“牛马非马”和公孙龙的论辩实质上是一样的。如果考察牛马这个名,它确实不能相等于马,但如果实际考察被称为“牛马”的动物,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马。这就是荀子所称的“以名乱实”。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如果对“法家”望文生义,以为法家便是主张法学,这便错了。法家的主张,用现代语言来说,乃是一套组织领导的理论和方法。 引自 第十四章 韩非子与法家 这些卦和爻被看作是宇宙之道的图像。这就是《易传》中《系辞下》所说:“易者,象也。”这些象征和现代符号逻辑(symbolic logic)所称的“变数”很相近。在这里,变数的作用是作为某类或某些类具体事物的替代物。属于某一类别、并且满足某些条件的一个具体事物,可以纳入某个公式和某个变数,因此也可以纳入某个卦辞和爻辞所说的内容。在这里卦和爻就是这事物的符号或象征。这个公式便代表着某种道,成为某类对象所应当遵循的指示。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这样来解释《易》六十四卦的排列,其中至少包含有三点意义:第一,字宙中发生的一切,包括自然和人生,构成一种连绵不断的自然顺序锁继。第二,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每一事物都处于向自我否定的运动之中。第三,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事物永无穷尽。 《易传》和《老子》持守一样的看法:人若想做成一点事情,就不要指望一帆风顺,马到成功:若想不失去已有的东西,就要从事物的反面多着想一点。这就是《系辞下》所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在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易传》和《老子》持同样看法的另一点是:谦虚、自居于下是重要的品德。《易·谦卦》的《彖辞》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道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上天之道,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为人之道,也是一样:君子所求,便以自谦为终极的宗旨。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董仲舒又以形而上学的阴阳学说作为论证社会秩序的根据。他写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阴者阳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与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 在此之前,儒家认为,社会是由五种伦常关系组成的: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董仲舒从中选出君臣、父子、夫妇三项,称为“三纲”。“纲”的字义本是网上的大绳,网上其他的绳子都联到“纲”上,因此,国君是臣民的纲,即臣民的主宰:同样,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三纲”之外,还有“五常”,这是所有儒家都主张遵奉的道德。“常”的字义是规范、恒常不变:因此,“五常”便用以表达儒家崇奉的五种德行,即:仁、义、礼、智、信。 引自 第十七章 汉帝国的理论家:董仲舒 公元三、四世纪(两晋时期)时的著名学者在思想上往往是道家,其中不少还和佛教高僧结为至交。这些学者对佛经非常熟悉,而佛教高僧对道家经典,尤其《庄子》也非常熟悉。他们相聚时,往往从事所谓“清谈”。当谈到精妙处,即“非非”处时,往往相视无言而会心微笑,这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思想交流。 引自 第十八章 儒家兴盛和道家再起 老、庄都反对通常被社会椎崇为圣人的那种人。在先秦道家著述中,“圣人”这个词有两重含义,一重含义是道家推崇的真人,另一重含义是拥有各种知识的饱学之士。老子和庄子都蔑视知识,因此也蔑视那些饱学之士。但是,从下面所述,向、郭并不反对有些人成为圣人:他们所反对的是有些人力图模仿圣人。柏拉图就是柏拉图,庄子就是庄子。他们质朴纯真,他们的天才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柏拉图写《理想国》,庄子写《逍遥游》,都是一片冰心,直道而行,只是顺乎自己的天性。 这个看法可以举向一郭《注》下列一段话为证:“故知之为名,生于失当而灭于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钩、苟当其所能,则忽然不知重之在身。”(《养生主》“而知也无涯。” 注)这是说,知识聪明的由来是由于人的欲求超过了人的才智所能。如果人在自己的才智范围之内行事,也就无须知识聪明了。人只要按自己的天生才智行事为人,志无盈求,事毋过用。如果能够力负万钩,他这样负重,也不会觉得力不能胜:一个人如果能日理万机,他这样做时也不会叫苦连天。如果这样来理解知识聪明,则柏拉图和庄子都不算是有任何知识聪明的人了。 引自 第十九章 新道家:崇尚理性的玄学 为理解“风流”的含义,需要读《世说新语》(简称《世说》),这是晋朝刘义庆(公元四O三至四四四年) 的著作,刘峻(公元四六三至五二一年)注。晋朝的新道家和他们的佛僧友人以当时所盛称的“清谈”著名,从字面含义说,“清谈”是清新、精妙的谈话。它的艺术性在于运用精妙而又简练的语言,表达(往往是道家的)创意清新的思想。由于它的精微思想和含蓄而富妙趣的语言,因此只能在智力较高又互相熟悉、旗鼓相当的朋友之间进行,而被认为是一种“阳春白雪”式的高水平智力活动。《世说》就是当时名士间清谈的一部辑录,从中可以看到三、四世纪间风流自赏的名士们的生动形象。因此,《世说》一书问世后,便成了探索“风流”传统的一部主要资料书。 引自 第二十章 新道家:豁达率性的风格 《辩宗论》里记载了谢灵运和别人在这题目上的许多辩论。有一位僧人名叫僧维,他辩论说,如果一个学僧已经与“无”一体,他就再无可说。如果一个人还在学“无”以去“有”,这个“学无以去有”的过程便是渐悟的过程。谢灵运对此回答说,如果一个学僧还处在“有”的领域,则他的努力只是“学”,而不是“悟”。“悟”所指的是超越“有”,一个人学“悟”,并不就是“悟”。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献身于学,期望与“无”成为一体,是否能有所进步呢?如果不能进步,则何必学?如果能进步,那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对此回答说,献身于学,可以达到排除杂念。但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人还是不能免于对杂念的执着,只有经历顿悟,人才消除了杂念。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学佛修行,能不能与“无”暂成一体?如果能够这样,它比完全不能融入“无”终究稍好一些,这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回答说,暂时与“无”一体,乃是幻象;真正与“无”一体,必定是持久的,而不是短暂的。这和上面所说,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的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一章 中国佛学的基础 这样说来,修行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而抛弃其他一切得失考虑。人需要去做的是以平常心做平常事,如此而已。这是禅师所说的“不修之修”。 由此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修行的途径就是如此,那么这样进行修持的人和不从事修持的人还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那么不从事修持的人岂不一样达到涅槃吗?果真如此,大家都能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岂非就不再有生死轮回了? 对这问题的回答是:尽管吃饭穿衣是寻常事,要在做时无求无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举例来说,人们通常喜欢漂亮衣着,当衣着受到别人称赞时,心底便不禁顾盼生姿、得意起来。这些都是由穿衣引起的滞着。禅师们所着重的是内心修持,而不需要做任何特殊的事情,诸如宗教组织里的仪式祈祷之类。人只要澄心凝思,一无滞着,这时,以平常心做平常事,自然便是修持。在开始时,或许要用一番心,才能做到无心无待,正如人若要想忘记一件事情,开始时需要提醒自己去忘记。到了后来,渐渐可以“做而无所为”,这时,就需要脱去那一层对自己的勉强,正如人最后忘记了他需要忘记。 因此,不修之修乃是一种修持,正如“不知之知”仍是一种知一样。“不知之知”并非人本来的“无知”,修持得来的自然与人天生的自然也是不同的。人本来的无知和自然是一种天赋,而“不知之知”和“不修之修”则是内心修持的结果。 引自 第二十二章 禅宗:潜默的哲学 公孙龙的著作《公孙龙子》中有一章题为《白马论》,其中主要命题是“白马非马”。对此,公孙龙从三方面来加以论证。第一,“马”这个字是表明一种形状,“白”是表明一种颜色。表明一种颜色并不表明一个形象,因此,白马非马。如果用西方逻辑的语言,可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白”和“白马”三个词的内涵不同。“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白”的内涵是一种颜色:“白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而且还具有一种颜色。由于这三个词的内涵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二个论证是:如果有人要一匹马,这时马夫牵过来的可以是一匹黄马或一匹黑马:但如果要的是白马,就不能把黄马或黑马牵出来。…如果有人要马,马夫如有黄马或黑马,都可以应声说有:但如果马夫只有一匹白马,他就不能应声说有。这岂不是白马非马?再者,“马”这个词并不包括、也不排除任何颜色。因此,有人要马时,黄马、白马都可以应命。而“白马”这个词,既包括颜色,又排除颜色,黄马和黑马都因其颜色而被排除,只有一匹白马才能应命,那未被排除的和被排除的当然不一样。因此,“一匹白马不是一匹马”。如用西方逻辑学的语言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马”的外延包括一切马,不管它们是什么颜色。“白马”这个词的外延却只是指“白颜色的马”,其中排斥了其他颜色的马。既然“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三个论证是:马当然有颜色,因此而有白马。假设有无色的马,那样的话,“马”就只有本质,没有形体。然则,白马又由何而来呢?因此,“白”不是“马”;“白马”的含义是“马”加上“白”,它和“马”已经不是一样的含义,因此,白马非马。在这个论证中,公孙龙似乎强调“马” 下午的共相和“白马”的共相不同。所有的马都具有马的共相,但其中不包含颜色,马的共相与白马的共相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子》书中还包括一篇《坚白论》,其主要命题是“离坚白”(坚硬与白色是分离的)。公孙龙从两方面来论证这个命题。其一在下面的对话中表现出来。设想有一块坚硬的白石。是否可以说,“坚白石,三,可乎?日:不可。曰:二,可乎?曰:可。曰:何哉?日: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这段对话从认识论方面论证,坚和白是彼此分离的。用手摸,可以得出“坚硬”的结论:用眼看,可以得出“白”的结论,但没有“坚白石”。这就是“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的意思。 公孙龙的第二个论证是形而上学性质的。它的意思说,“坚”和“白”作为共相,并未指明,哪个具体事物是坚,哪个具体事物是白。它可以在任何坚硬或纯白的东西中表现出来。即使在物质世界里没有坚硬或白的东西,“坚硬”和“白”的概念还存在着,这些概念是不依赖于物质而独立存在的。“坚白”这个概念可以离开物质而存在,只要看现实世界中,有的东西硬而不白,有的东西白而不硬。这足以证明,坚与白并非必然联系在一起,它们是彼此分离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也揭示了在形象和属性之外的共相。他讨论到,共相不可能成为经验的对象。人可以看见一件白的什么东西,但是无法看见作为共相的“白”。凡名词指向的共相都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没有形象和属性,其中有些共相甚至没有名字。在那个世界里,“坚硬”就是“坚硬”,“白”就是“白”,如公孙龙所说:“独而正。”每个共相都是独立而又真实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在《老子》第一章里,开头便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在第三十二章里又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始制有名。”再看第四十一章:“道隐无名。”在道家思想中,区别“有”和“无”、“有名”和“无名”:其实,这两个区别只是一个区别,只是“有名”和“无名”的区别,“有”和“无”只是“有名”和“无名”的缩称。天地万物都是可以赋予名字的,故此,称天为天,称地为地,万物各从其类,各有其名。有天地万物,就有天地万物之名。因此老子说:“始制有名。”“道”是无从命名的,而万物之名又都是由道而来,这便是老子所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道作为万物本原,无从命名,所以无法用语言表达它。但我们又想要表达它,便不得不用语言来加以形容。称它为“道”,“道”其实不是一个名字。这就是说,我们称道为道,和我们称一张桌子为桌子是不同的。当我们称呼一张桌子为桌子时,它有某些属性,使我们可以称它为“桌子”。但是我们称“道”为“道”时,不是因为它有某些可以名状的属性,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指称,或用中国哲学惯用的词语,称它是“无名之名”。《老子》第二十一章说:“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道是万物之所由来。既然物从来自在,道就从来自在,道这个指称也就从来自在。它是一切起源的起源,因此它见到了一切的起源。“道”这个名字既然从来自在,因此它长存:而这在现实之中根本不是一个名字。因此《老子》第一章里说:“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这只是一个形式的命题,而不是一个积极的命题。这就是说,它并没有对话题提供任何信息。道家认为,既然有万物,万物必定有它们的由来,于是便把这个“由来”称作“道”。它其实不是一个名字。“道”这个概念也只是一个形式命题,并不是一个积极命题。这就是说,它对万物所由来的这个“由来”,并没有做任何描述。我们所能说的是:“道”既是万物之所由来,它就不是万物之一;如果它是万物之一,它就不是万物之所由来。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道不是一个事物,因此,它没有名字,因此,“道常无名,朴”。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从上述思想中,老子发展出他的政治理论。道家和儒家相同的一点是:认为在理想国里,国家首脑应当是一个圣人,唯有圣人才能担当起治国的重任,圣人也应该成为理想国的统治者。道家和儒家不同的地方在于:儒家认为,圣人治国,应当为大众多做事情:而道家认为,圣人治国,不是要忙于做事,而是要裁撒废除过去本不应做的事情,以至“无为”。老子认为,世事纷繁,种种烦恼,不是因为事情做得太少,而是因为事情做得过多。《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里写道:“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老子认为,圣人治国的第一桩事乃是废除这些事情。如《道德经》第十九章所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又如《道德经》第三章所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圣人治国,要除掉世上祸害的根源。继此之后,圣人将实行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世事将自然取得成就。这便是《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道家的另一个看似矛盾的主张是“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是万物之所由来。它不是万物中之一,因此它也不像万物那样不断流动,但万物自然从中生发出来,万物流动不居就是道。因此,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家认为,国君就应当以道为法,自己无为,而让大众各尽其能。这是“无为”的另一层意思。它经过若干演化,后来成为道家的一个重要主张。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庄子和老子都主张“无为而治”,但是所持的理由却不完全相同。老子着眼在“反者道之动”,认为统治者如果一心加强统治,就越是达不到所想达到的结果。庄子则强调天然和人为之不同,统治者越是靠人为的手段来统治,悲惨和不幸就越多。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这段对话表明颜回追求“内圣外王”之道,在庄子看来,成圣之道需要摒弃知识。摒弃知识的结果,自然便没有知识。但是,“无知之知”和“无知”是两回事。“无知”是人的原初状态,而“无知之知”则是人经过“有知”而后达到的“无知”阶段。人的原初状态的无知是自然的恩赐,而人达到“无知之知”则是心灵(亦即灵性)的成就。 道家中有一派人对这一点有很清楚的体会。他们用“忘”字来概括自己心灵修养的方法和体会,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圣人并不是天真无邪到老未变,圣人也曾追求通常的知识,努力分辨事物和事情人物的是非得失,但后来把这些都“忘”了。圣人和孩童的区别就如同明知艰险而前进和不知艰险而前行,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但是,在道家之中,包括《庄子》书中有几篇的作者,也有一些人看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他们爱慕社会和个人的原始状况,把圣人和孩提及愚钝的无知相比。孩提和愚人没有知识,无从分辨不同事物和事情的是非善恶,他们似乎也像“道通为一”所说的那样,但他们不是自觉的。他们是“无知”,而不是“无知之知”:唯有从世俗知识的衡量判断中超脱出来,这才是道家所说的“无知之知”。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五行在英文里通常译作“Five Elements”,意思是“五种元素”。但如果把它们看作内容固定的五种元素就错了;它们是五种能动的、相互作用的力量。在中文里,“行”的意思是“行动”或“作为”,因此,它的本义应当是五种动因、五种活动。在中国古籍里,也称“五德”,意思是“五种能力”。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当我们对知识进行思索或谈论时,这种思索和谈论的本身也是知识,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它是“关于思索的思索”,这就是“反思”。有的哲学家坚持认为,我们在思索之前,必须先对思索进行思索,仿佛人还有另一套器官,来对思索进行思索,这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其实,我们用来思考的器官只有一个,如果我们怀疑自己对人生和宇宙思考的能力,我们也同样有理由怀疑自己对思索进行思索的能力。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人不满足于现实世界而追求超越现实世界,这是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在这一点上,中国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并无二致。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一个圣人要想取得最高的成就,必须抛弃社会,甚至抛弃生命。唯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出世”的哲学。 还有一种哲学,强调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和人事。这种哲学只谈道德价值,因此对于超越道德的价值觉得无从谈起,也不愿去探讨。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入世”的哲学。站在入世哲学的立场上,出世的哲学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因而是消极的。从出世哲学的立场看,入世哲学过于实际,也因而过于肤浅;它诚然积极,但是像一个走错了路的人,走得越快,在歧途上就走得越远。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但是,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漫游山林、独善其身;他的品格可以用“内圣外王”四个字来刻画:肉柔:是说他的内心致力于心灵的修养;外王,是说他在社会活动中好似君王。这不是说他必须是一国的政府首脑,从实际看,圣人往往不可能成为政治首脑。“内圣外王”是说,政治领袖应当具有高尚的心灵。至于有这样的心灵的人是否就成为政治领袖,那无关紧要。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富于暗示而不是一泻无余,这是中国诗歌、绘画等各种艺术所追求的 35人标注目标。在诗歌中,诗人往往意在言外。在中国文学传统中,一首好诗往往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因此,一个慧心的读者,读诗时能从诗句之外去会意,读书时能从字里行间去会意。这是中国艺术所追求的情趣,它也同样成为中国哲学家表述思想时的风格。 中国艺术的这种风格是有其哲学背景的。《庄子》第二十六章《外物》篇最后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这时两人不是用语言来交谈,《庄子》书中说到的两位圣人,相遇而不言,因为“目击而道存矣”(《庄子·田子方》)。按照道家的思想,道不可道,只能暗示。语言的作用不在于它的固定含义,而在于它的暗示,引发人去领悟道。一旦语言已经完成它的暗示的作用,就应把它忘掉,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被并非必要的语言所拖累呢?诗的文字和音韵是如此,绘画的线条和颜色也是如此。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农民的眼界不仅制约着中国哲学的内容,如前举的“反者道之动”,更重要的是它还制约着中国哲学的方法论。诺斯洛普教授(Prof。S。C。Northrop)曾提出:概念可分两种,一种来自直觉,一种来自假定。“来自直觉的概念指向某个事物,它的完整的意义可以立即从某个事物领会到。例如:蓝色是人对某种颜色的感觉,它是由直觉得到的概念。·…至于由假设得出的概念,它的完整的意义是根据一个假设,用演绎法椎演出来,从而认定的。…例如,‘蓝色’用来描述电磁波的波长数字时,它是一个假定的概念。” 诺斯洛普教授还进一步说道,来自直觉的概念又可以分为三种:“在连续审视中已予区分的概念;连续审视而还未予区分或称不确定的概念:以及区分的概念。”按照他的意见,“儒家的思想可以界定为一种精神状态,其中不明确的概念以直觉、多重的运动构成思想的背景:而具体的区分的概念则以相对的、人文主义的、过渡性的往复形成哲学的内容。”圆至于道家思想,“则是以连续审视而不确定或未区分的概念构成哲学的内容”四 对诺斯洛普教授这篇文章中的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但是,在这些话里,他的确抓住了中西哲学的基本不同点。一个读哲学的中国学生开始学习西方哲学时,他会高兴地看到希腊哲学家也区别“有”和“无”,“有限”和“无限”。但是,希腊哲学家认为“无”和“无限”低于“有”和“有限”,这又使中国学生惊异不解,因为按中国哲学的看法,应该倒过来才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同的见解,是因为“有”和“有限”都是明确的,而“无”和“无限”则是不明确的。由假设观念出发的哲学家喜欢明确的东西,而由直觉出发,则需要重视不明确的东西。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中国人大多数是农民,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何以中国未能兴起一个工业革命,把中国带入现代世界。在《列子》一书里,有一个故事说,宋国国君有一次叫一个巧匠按照树叶雕刻瓣玉叶。巧匠用三年时间刻出了一瓣玉叶,它如此逼真,以至无人能把它与真的树叶区别出来。国君感到十分得意。列子听说这事后评论说:“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列子·说符》)这是崇尚自然、谴责人为的人的见解。农民的生活方式容易倾向于顺乎自然。他们爱慕自然,谴责人为;在原始的纯真中,也很容易满足。他们不喜欢变革,也无法想象事物会变化。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不少发明和发现,但它们不曾受到鼓励,却相反受到了打击。 处身在海洋国家的商人们,情况迥然不同。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语言、风俗都不同的他族人民。他们习惯于变化,对新奇事物并不惧怕。而且为了货物得以销售,他们必须对所制造的货物不断创新。西方的工业革命首先发生在英国这样一个靠贸易维持繁荣的海洋国家,不是偶然的。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后代史家试图对“百家”进行分类。首先进行这种尝试的是司马谈(卒于公元前一一。年),他是司马迁(约公元前一四五或前一三五至?)的父亲;父子二人著述了中国第一部通史性质的《史记》。在《史记》最后一章,司马迁援引了他的父亲司马谈的一篇文章《论六家要旨》,其中,司马谈把在他之前几个世纪中的哲学家分为六家。 首先是阴阳家。它是讲宇宙论的一派,由于它把宇宙的原理归结为阴阳两个主要原则,因此被称为阴阳家。阴是代表女性的原则,阳是代表男性的原则,两者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由此产生了中国人心目中所见的宇宙一切现象。 第二个学派是儒家。儒字的本义是读书人(儒生)或思想者。在西方称之为“孔子学派”,这个名字没有指出,它的队伍主要是由学者和思想家所组成。他们讲授古代的经书,因此是古代文化的传承者。孔子无疑是这一学派的领袖人物,也是这一学派的创始人。但这一学派之称为“儒”,还有更广的含义。 第三个学派是墨家。这一学派在墨子领导下,内部有严格的纪律和组织。这一派已经自称是“墨者”,所以,它的名称不像其他某些学派的名称,是司马谈的发明;“墨者”的名称是原来就有的。 第四个学派是名家。这一派的兴趣是分辨名实,究明它们之间的关系。 第五个学派是法家。在中文里,“法”的含义是规范或法律。这一学派源自一些政治家不赞成当时一些儒生强调政府要以德治国,他们认为,一个好的政府必须建立在一个成文法典的基础之上。 第六个学派是道德家或称道家。这一派人的形而上学和社会思想都“尚无”,“无”也就是“道”,并认为它是人天生的本性,也就是“德”。“德”是“道”在任何事物内的具体化,成为事物内含的能力,如果把它译成英文,或许译作“能力”较妥。司马谈把这一派称为道德家,后来简称为道家。在第一章里,我曾指出,道家和道教必须加以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刘歆的理论主要是说,在周朝(公元前一一二二[一O四六一译者注】至前二五六年)礼崩乐坏(即社会动乱、政制解体)之前,即周朝前期,吏与师不分。换句话说,政府各个部门的官员便负责把有关这一部门的知识传下去。这些官吏和贵族诸侯一样,是世袭的。因此,当时只有“官学”,没有“私学”。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任何私人教师,担任教师的都是政府的官吏。 按照这个理论,当后来周朝皇室失去权力时,官吏们也失去了原来的优裕地位,而散落民间,他们便以私人身份招收学生,传授他们的知识。这时,他们已经不是“官”,而成为“师”。就在教师与官吏分化的过程中,兴起了诸子百家。 刘歆这段分析的原文是: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其所长也。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吴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 “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是,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此其所长也。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莞狂夫之议也。” (《汉书·艺文志》) 以上是刘歆关于十家来源的陈述。他对于各家意义的阐述并不充分,对有些流派所由来的官职,也有任意牵强之处,例如:关于道家,他只说到老子的思想,对庄子竟全未涉及。尤其是说到名家时,没有注意到它的主张与礼官职司并无相近之处,只不过他们都注意各种名分的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既然这些教师各有自己的专长,又是各人发挥自己的思想见解,于是有些教师以讲授经书、礼乐见长,他们被称为“儒”或“士”:还有些教师精通兵法或武艺,他们被称为“侠”;还有些教师擅长辩论,被称为“辩者”:另有一些人以巫医、星相、占卜、术数见长,他们的知识被称为“方术”,这些人被称为“方士”;还有一些人凭对政治的实际知识,献纵横捭阖之策,成为诸侯王公的顾问或官员,被称为“法术之士”;最后,还有些人,具有学识才干,而对当时的现实政治失望,遁入山林,被称为“隐者”。 按照我的理论,从这六种人里面,形成了司马谈所称的六家。套用刘歆的说法,我们可以说: 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 墨家者流,盖出于游侠之士; 道家者流,盖出于隐者; 名家者流,盖出于辩者;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方士; 法家者流,盖出于法术之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后面将会说到,道家主张“无为”,儒家则教导“为而无所求”。在儒家看来,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每人都有应当去做的事情。但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一个人做所当做的事情,其价值就在“做”之中,而不在于达到什么外在的结果。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其实,儒家和墨家这种似乎自相矛盾的地方只是表面上的不一致。丧葬祭祀在古代受到重视,起初是源于对鬼神的信仰,但儒家重视丧葬礼仪,不是由于信奉鬼神,而是由于重视去世的祖先。可以说,儒家重视仪礼,是一种诗情,而不是出自宗教。儒家的这个理论后来经荀子而进一步发展,在本书第十三章将会说到这个问题。因此,对儒家来说,这种表面上自相矛盾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存在。 墨子的观点其实也没有自相矛盾。他论证鬼神的存在,是为他的兼爱理论做张本,而不是对超自然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在《明鬼》下篇里,墨子认为,世上之所以混乱,源于“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接下去,他问道:“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所以,他关于“天志”和“明鬼”的理论只是为了教人相信,实行兼爱,将得上天奖赏;如不实行兼爱,则将受上天惩罚。大众持这样的信仰,将有利于在人间建立理想世界,因此墨子采取这样的主张。在丧葬和祭祀中“节用”,也有利于大众,因此墨子也主张这样的方针。墨子的思想从极端功利主义出发,崇奉鬼神,而主张薄葬节礼,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因为都有利于大众实行兼爱。 引自 第五章 墨子:孔子的第一位反对者 上面援引《吕氏春秋》,其中所说“杨生”,据当代学者的考证,就是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应也是指杨朱或他的追随者,因为我们不知道,当时除杨朱一派外,还有什么人持这样的主张。把这些资料放在一起,可以看出,杨朱有两个基本思想:其一是“人人为自己”,其二是“轻物重生”。这和墨子的“兼爱”思想正好相反。 《韩非子》书中说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和《孟子》书中说杨朱“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两者含义还有所不同,后者正是杨朱“人人为自己”的思想,而前者则是杨朱“轻物重生”的思想,但两者和杨朱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它们是同一个理论的两个方面。 引自 第六章 道家的第一阶段:杨朱 孟子对齐宣王所说,无非是“善推其所为”,这正是实行“忠恕之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孟子怎样发展孔子的原理,使它更加清楚。孔子对他的原理的解释限于个人品德修养的范围,孟子则把它推广到政治和治理国家的范围。孔子解释他的原理时,只讲到“内圣”,孟子则把它推广到“外王”的范围。 引自 第七章 儒家的理想主义流派:孟子 惠施(约生活于公元三五O[三七O一编者注] 至前二六O[三一 编者注)年间),战国时宋国(在今河南)人,曾在魏惠王时任宰相,以学识渊博著名。他的著作不幸已经佚失,其中思想只能见于《庄子·天下》篇中列举的十点。 第一点是:“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两句话都是现在所称的“分析命题”。它们并未指认任何现实事物,说哪个就是“至大”,哪个就是“至小”。它只是说到“至大”和“至小”这两个抽象概念。为充分了解这两个命题,需要把它和《庄子·秋水》篇中的一个故事进行比较,从中我们将发现,惠施和庄子的思想在一个方面是十分一致的。 这个故事说,秋天来到,黄河河水上涨,河伯(河神的名字)为自己的伟大十分得意。及至随河水入海,才在汪洋大海中发现自己微不足道。河伯对海神北海若说,本来以为自己多么浩瀚,现在和大海相比,才认识到自己多么渺小。北海若回答说,若和天地相比,北海也无非是大谷仓里一颗细小的米粒。因此,只能称自己为“小”,而不能称自己为“大”。河伯又问北海若,如此说来,天地是否可以称作“至大”,而一根头发的毫末则是“至小”?北海若回答说,人所知道的要比他所不知道的少得多,人的生命比他没有存在的时间要短得多,人如何敢说,头发的毫末就是“至小”,天地就是“至大”呢?然后,北海若说,大和小,都因有形,而后才有大小:其实,至小就无形可言,至大就不可能有任何范围。这个故事里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解说和惠施的解说十分相似。 说天地是最大的事物,秋毫之末是最小的事物,都是就现实而言,因此所论的是“实”,它还未分析到“名”。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这两个命题都属于所谓“综合命题”,它们都以现实为基础,它们的真实性都不是必然,而只是或然。在现实经验中,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都只是相对而言。正如《庄子·秋水》篇里所说:如果以事物相互比较,“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 人不可能通过现实的经验来决定现实事物之中,哪个是最大,哪个是最小。但如脱出经验的范围,我们可以说:无外的乃是“至大”,无内的乃是“至小”。以这样的方式来界定“至大”和“至小”,它们的定义就成为绝对的、不可更改的概念了。惠施通过对“大一”和“小一”的分析,得出了绝对的、不会改变的概念。从这两个概念出发,他认识到现实事物中的“质”和“区别”都是相对的,都是会改变的。 我们只要懂得惠施的这个基本观点,就能理解《庄子·天下》篇中举出惠施的十点主张(“惠施十事”),看似矛盾,在实质上并不然。除去上述的第一点,其他九点都是论证事物的相对性,可以说,这是一种对事物相对性的学说。下面让我们逐一考察一下。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这是说,“大”和“小”都只是相对而言。一个没有厚度的东西不可能使它厚起来,就这一点说,它可以被称为“小”。然而,几何学中的平面,它没有任何厚度,却可以很长很宽,就这一点说,它又可以被称为“大”。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这是说,高和低也都只有相对的意义。“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这是说,现实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可变的,都是在变的。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我们说,人都是动物,这是指他们都是人,因此有相似的方面。同时,他们都是动物,因此有动物之间相似的方面。他们作为人的相似性比他们作为动物的共同性大,这是因为:作为人,就意味着是动物:但动物并不一定就是人,除人之外,还有与人不同的其他许多种动物。惠施所说的“小同异”就是指这里的相似性和不同性,每类事物有共同点,这是大同;每类事物中不同种属间又有它们的共同性,这是小同。但是,如果我们把“万有”作为一个普遍的类,就由此认识到:万物都相似,因为它们都是存在物。但是,如果我们把每个个体事物看作一个个体,每个个体都有它自身的特性,使它和其他存在物分别开。这种相似性和不同性乃是惠施所说的“大同异”。因此,我们可以说,万物都彼此相似,也可以说,万物各不相同。由此可见,它们的相似性和不同性都是相对的。名家的这个论辩在古代中国十分著名,被称为“合同异之辩”。 “南方无穷而有穷。”当时人们惯说:“南方无垠。”当时中国中原地带的人对南方十分无知,有点像二百年前来到北美的欧洲移民心目中的“西部”。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南方并不像东方,被海所限;也不像西方和北方,被沙漠所限,南方是无限的。惠施所说,南方无穷而有穷,可能因为他对南方有更多的知识,知道南方也有山海;更可能是他认为,“无穷”和“有穷”也只是相对的一对概念。 “今日适越而昔来。”“今”和“昔”都只是相对的。今天所说的昨天,就是昨天所说的今天;今天所说的“今天”,到明天便成为“昨天”了。这便是时间观念中的“现在”和“过去”的相对性。 “连环可解也。”连环除非被毁,是无法分解的。但是,如果以木匠制作一张桌子来说,从树木看,这是破坏;从桌子看,这是建设。所以,破坏和建设也是相对的,又是相衔接的。因此可以说,连环可以分解而不必毁坏它们。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当时燕国在极北,而越国在极南,居于中原的华夏族认为自己就是在天下的中央,它理所当然是在燕国之南,越国之北。惠施在这里所做的反论,后来公元三世纪的司马彪曾经做了很好的诠释说:“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在此之前,惠施论证了万物相对存在于流动不居之中。事物之间没有绝对的不同,也没有绝对的隔离。事物都在不停地转化为别的东西。因此,就逻辑来说,万物为一。因此,人应当同样地爱万物。《庄子·德充符》中也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因此,人应当泛爱万物,不加区别才是。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回应 2022-03-21 20:16:42 -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
2021-08-28 19:09:58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儒家最重要的经书,这四部书被称为“四书”。 元仁宗发布诏令,以“四书”为开科取士的标准,并以朱熹所作《四书集注》为解释“四书”的依据。 明、清两朝沿袭元制,直到一九零五年,清朝政府废科举,办学校,才废除了这套做法。 儒家思想在汉朝取得学术界的优势,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儒家成功地把思辨哲学与学问结合起来。儒家思想的这两方面特点在朱熹身上充分显示出来。 “极”字原意是屋脊的大梁,新的儒家用以表示事物的最高原型。 朱熹说:“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极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 太极在朱熹思想体系中的地位,相当于柏拉图思想体系中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思想体系中的“神”的观念。 但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中,有一点使得他的思想体系中的“太极”,比柏拉图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的“神”的观念,更具有神秘性。这一点便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里,太极不仅是宇宙万有之理,同时还内在于每类事物的每个个体之中。每个事物继承了它这类事物的理,在这个个别的理之中,又有太极整体之理。朱熹说:“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语类》卷一) 一幢房屋想要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 孟子把治国之道分为两种:王道和霸道,后者就是靠暴力统治。朱熹和陈亮的争论乃是奉行王道与实行霸道之争的继续。朱熹和其他新的儒家认为,汉唐以降的历代政权,执政者都是谋私利,而不是为大众;他们的统治不是王道,而是霸道。在这里,朱熹是孟子的追随者……对孟子的政治理论,也提供了形而上学的论证。 朱熹认为,在每个人里面,甚至在每一事物里面,都有太极,太极便是万物之理的总体。因此,万物之理,具备于我。但是人由于禀受有不足或缺陷,因此未将万物之理充分表现出来,如同珍珠湮没在浊水里一样。人所当做就是把珍珠再现出来。所用的方法便是程颐已经说过的两方面:“格物致知”,即对外界事物调查研究,扩大自己的知识;以及“用敬”,即专心致志,心不旁骛。 “格物”是为了从有形之物中体认超越物体的“理”,也就是“道”。换句话说,理是抽象的,物是具体的,我们要做的是:“格物”以“穷理”。 若不“用敬”,“格物”很容易成为一种单纯的智力活动,而达不到“顿悟”的目标……为达到“悟”,人就当时时刻刻以“悟”为年,“用敬”的真意就在于此。 朱熹的精神修养方法和柏拉图的精神修养方法十分相像……柏拉图曾说:“我们在出生之前,已经有了对各种价值和事物本质的悟性知识。”由于有“宿慧”,因此,“人如学会按适当的次序领略各种各样美的事物”,最后,会“突然领悟到奇妙无比的美的世界的本质。”这其实也是“顿悟”的一种形式。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回应 2021-08-28 19:09:58
-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
2022-03-21 20:16:42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气”是动的,意味矛盾和矛盾的统一,就是“太和”;因此,“太和”是“气”的全体之名。张载又用“游气”来称“气”,以表明“气”内部阴阳两端循环不已,其中的“浮”“升”“动”是阳性的;“沉”“降”“静”是阴性的。气受到阳性的影响时,便浮、升、动:受到阴性的影响时,便沉、降、静。因此,气不断或聚或散,气聚的时候,便从中生成具体的个别事物:气散的时候,这些事物便分崩离析而朽坏。在《正蒙·太和篇》中,张载写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同上)张载正是这样,力拒道家和佛家以有为“无”的思想。他说:“知太虚即气,即无无。”(“太虚”是指“气”的本体,是宇宙结构,“太和”是指宇宙的精神面貌。)太虚不是绝对真空,它只是宇宙处于气散的状况,而人凭肉眼看不见而已。 《正蒙》中有一篇《西铭》,特别著名,因为这是张载贴在书斋西墙的一篇座右铭。在《西铭》里,张载认为,宇宙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气”,因此,世人和万物都是一体;人应当服侍乾坤(张载所说的“乾坤”,含义就是“天地”)就如同服侍父母一样,应当看待世人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样。人对父母应当尽孝道:对宇宙这个扩大的父母,同样应当尽孝道。在观念上扩大,但并不需要为此做什么额外、特殊的事情,人为社会大众所做的事情(也就是“立德”),都同时是为宇宙父母所做的事情。例如,当一个人出自对别人的同胞之心而爱人,这时他所做的就是服务社会,尽一己对社会的义务。而如果一个人爱别人,不仅因为别人是社会同胞,还因为都是宇宙父母的儿女,这时,人所做的就不仅是服务社会,而是服侍宇宙父母了。《西铭》末尾说:只要活着,我就追随、服侍宇宙父母,到死亡来临,我就安息。 引自 第二十三章 更新的儒家:宇宙论者 进入北宋到公元十一世纪下半叶,更新的儒家分成两个不同的学派,分别以周敦顾的两个学生,程颗、程顾两兄弟为创始人,他们被称为“二程”。这其是一种历史的可喜巧合。弟弟程顾(公元一○三三至一一○七年)创立了自己的学派,由朱熹(公元一一三○至一二○O年)集大成,史称“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颖(公元一○三二至一○八五年)创立了另一个学派,由陆象山(公元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三年)和王守仁(号阳明,公元一四七二至一五二九年)完成,史称“陆王学派”或“心学”。程氏兄弟并未意识到他们创立的两个不同学派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但是由朱熹和陆象山开始的学术争论,直到今天也仍然在进行着。 在以下各章里,我们将会看到,这两个学派所争论的主要问题乃是哲学的根本问题。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来说,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自然中的规律,是否人头脑中的臆造,或宇宙的心的创作?这是柏拉图学派的实在论和康德学派的观念论历来争论的中心问题,可以说,也是形而上学的中心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了,剩下的争论就不多了。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在本书第十五章里,我曾经指出,道家所讲的“道”和《易传》所讲的“道”有所不同。道家所讲的“道”是宇宙万物所由出的“太一”,《易传》所讲的“道”则是宇宙万物中每一类事物内含的原理。程颐和朱熹正是从《易传》所讲的“道”,发展出他们所讲的“理”。 程颐和朱熹所受的直接启发可能是来自张载和邵雍。在上一章里,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散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和消灭。张载的这个理论有一个缺陷,就是无法解释万物为什么分成不同的门类,即便我们接受花和叶都是由气”聚而生,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成为花,而有的成为 引自 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关于理和气孰先孰后,这是朱熹和他的门生讨论很久的问题。朱熹有一次说:“未有这事,先有这理。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未有父子,已先有父子之理。”(《语类》卷九十五)朱熹显然认为,在物质世界里,有事物之前,已经先有一事物之理。但是,一般说来,理是否在气之先?朱熹说:“理未尝离乎气。然理形而上者,气形而下者,自形而上下言,岂无先后?”(《语类》卷一) 《语类》中还有一段话说:“问:有是理便有是气,似不可分先后。日:要之也先有理。只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也须有先后。”(同上)这些段落使我们看到,朱熹的中心思想是认为:“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同上)但是,他认为,“不可说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为什么?因为时间和气是同时存在的,若没有气,便没有时间,因此不能说“‘明日’有是气”。另一方面,理是永恒的,永恒进入时间,又超越时间,因此,把理说成在气(时间)之后“开始存在”乃是荒谬的,因此提出“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在宇宙本体论上是没有意义的。尽管如此,说“气的开始”意味着以为先有时间,而后有气,可以说是事实上的谬误,而说“(永恒的)理的开始”则是一个逻辑上的谬误。就这个意义,也就是从宇宙本体论联系到宇宙发生论来说,问“理和气孰先孰后”的问题,也不能认为就是不正确。但宇宙发生论的问题,只有回到宇宙本体论去,以求得解决。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这里所说“气质之性”是指一个人禀受的天性。柏拉图说,人的天性总是向着他的理念原型,却总是不及那理念原型,总是达不到那理念原型。朱熹把理原来的普遍形式称为“天地之性”,以和人所禀受之性相区别。张载早已对此加以区别,程颐和朱熹继承了这个思想。他们认为,这种区别便得以解决关于人性善和人心恶的争论。 在朱嘉的理论体系中,人性和人心是两回事。在《朱子语类》中有一段话说:“问:灵处是心抑是性?曰: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语类》卷五)又说:“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日: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成知觉。警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同上) 因此,心和其他的个别事物一样,是理加上气之后的体现。心和性的区别在于心是具体的,性是抽象的。心可以活动,例如思想、感觉,性却不能有这些活动。但是,当人心里这样活动时,可以由此推论出,在人性中有相应的理。朱熹说:“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什么样物事。程子‘性即理也',此说最好。今且以理言之,毕竟却无形影,只是这一个道理。在人,仁、义、礼、智,性也,然四者有何形状?亦只是有如此道理。有如此道理,便做得许多事出来,所以能测隐、羞恶、辞让、是非也。警如论药性,性寒、性热之类,药上亦无讨这形状处,只是服了后,却做得冷、做得热的,便是性。”(《语类》卷四) 在第七章里,我们看到,孟子认为,人性有四种德行,是为常性,构成“德之四端”。孟子的分析主要是心理学的分析,而在上面这段引文中,朱熹为孟子的学说提供了形而上学的根据。按照朱熹的说法,这四种恒德属于理的范围,因此,它们是性,而“德之四端”则是心的活动。我们只能通过具体,才能认识抽象。同样,我们只有通过心的活动,才能认识人性。在下一章里,我们将会看到,陆王学派认为,心即是性。这是程朱和陆王两派理学思想分歧的一个主要问题。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为阐明朱熹的学说,让我们以建造房屋为例。一幢房屋要想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不仅大建筑师,任何人要想建造牢固持久的房屋,都必须遵守这些原理。那些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外行建筑工头,在建造房屋时,或许是靠本能,或许是靠一点实际的经验:他们对建筑学的原理或者不懂得其中道理,或甚至根本不知道。结果他们所造的房屋,由于不符合或不完全符合建筑学原理,因而不能牢固耐久。先前的圣王和后代的所谓英雄,他们执政的结果不同,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他的思想言论由门人辑录为《传习录》,其中有一段说:“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日:‘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干?’先生云:‘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传习录》下,《王文成公全书》卷三)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这样,“三纲领”实际上被归结为一条,即:在明明德,这就是心的本性。一切人,无论善恶,从基本上,都同有此心。人的自私也不能把本性完全泯灭,往往在人对外界事物的本能反应中表现出来。人突然发现一个幼儿即将落入井中的本能反应便足以说明这一点。人对事物的第一个反应表明,人内心里,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种非意识是人的本性的表现,王阳明称之为“良知”(按字面的意思就是“对良善的知识”)。人所当做的便是服从良知的命令,毫不迟疑地去做。如果人不立即遵照良知的命令去做,而寻找不做的理由,便是在良知上加以增益或减损,这便失去了至善。其实人寻找借口不去遵行良知的命令,乃是出于私欲。在前面第二十三、二十四章里,我们看到周敦颐和程颗也持同样的主张,王守仁则对这个理论赋予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基础。 引自 第二十六章 更新的儒学中的另一派:宇宙心学 为此,清朝的学者提倡“汉学”,就是以汉代的经书注疏为论学依据。他们认为,西汉离孔子的时代较近,而且当时佛学还未传入中国,因此汉代注释的儒家经典,自然更符合孔子的原意。这样一来,清代学者对遭到宋明两代新的儒家忽视的汉代学者著述十分重视,把这种研究称为“汉学”;而把更新的儒学称为“宋学”,因为更新的儒学及其主要流派都兴起于宋朝。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在第十六章里曾经说到,中国人历来是以文化差异,而不是以民族差异来区分自身与外族(“化外”“夷狄")。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更多来自文化,而不是来自政治。中国的地理位置远离其他重要国家,又拥有古老的文明,在这种地理、文化环境里,中国人很难设想,居然还有其他民族也拥有发达的文明,而在生活方式上却与中国人全然不同。因此,中国人接触外来文化时,往往倾向于蔑视并且加以抵制,主要不是排斥外来的东西,而是认为外来文化是低级的,甚至是错误的。在第十八章里我们看到,佛教传入中国,激起了中国道教的兴起,这是一种以中国本民族宗教抵制外来宗教信仰的努力。当西方文化传入中国,而基督教传教士在这种文化传播中起了主导作用,它所引起的反应也十分相似。 引自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学的传入 一个人可以按照他的本能或社会习俗而生活。这样的人好像儿童或原始社会中的人,他们做各种事情,而对自己所做的事缺乏自觉,或并不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因此,他所做的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这种人生是“自然境界”的人生。 还有一种人,他有私,时刻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这不一定表明他就是全然不讲道德。他也可以做一些于别人有益的事情,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他自己来说,都是“有用”的。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作“功利境界”。 还可能有些人,懂得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还存在着一个社会,它是一个整体,自己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本着这样的理解,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好处:或者用儒家的话来说,他行事为人是为义,而不是为利(“正其义而不谋其利),他是真正有道德的人,所做的都合乎道德,都具有道德的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可以称之为“道德境界”。 最后,人也可以达到一种认识:知道在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大全的整体,就是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个成员,还是宇宙的一个成员。就社会组织来说,他是一个公民,但他同时还是一个“天民”,或称“宇宙公民”。这是孟子早已指出的。一个人具有这样的意义,在做每一件事时,都意识到,这是为宇宙的好处。他懂得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并且自觉地这样做。这种理解和自觉使他处于一个更高的人生境界,我称之为在精神上超越人间世的“天地境界”。 在这四种人生的境界中,前两种都是人的自然状态,后两种是人应有的生命状态;前两个境界可以说是来自天然,后两种境界则是人自己的心灵所创造的。自然境界是最低级的存在,功利境界比自然境界稍高一点,更高是道德境界,最高是天地境界。这样排列是因为,自然境界的人生不需要对人生有任何理解和自我意识;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需要有一点对人生的理解和自我意识;天地境界需要的人生理解和自我意识则最高。道德境界所讲求的是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所讲求的则是超越道德的价值。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曾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里上升到“智性的世界”。哲学家如果是在智性世界中生活,他也就是超越于人间世。在这样的境界里,最高的成就是和宇宙合一:在这种和宇宙的融合中,他也超越了智性。 在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哲学强调一点:圣人并不需要为当圣人而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不可能施行神迹,也不需要去那样做。圣人所做的事无非就是寻常人所做的事;但是他对所做的事有高度的理解,这些事对他有一种不同的意义。换句话说,寻常人在蒙味状态(佛家称之为“无明”)中做事,圣人则是在完全自觉(觉而又悟)的状态中做事。禅僧常说:“觉字乃万妙之源。”由厕身宇宙之中的“觉”而直觉地“悟”到和宇宙融为一体,这便是天地境界。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它告诉人,在学会使用负的方法之前,哲学家或学哲学的人,都必须经过使用正的方法这个阶段。在达到哲学的单纯之前,需先穿过复杂的哲学思辨丛林。 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厕身现代世界的中国哲学 《洪范》篇中举出“九畴”:“一、五行:一日水,二日火,三日木,四日金,五日土。水日润下,火日炎上,木日曲直,金日从革,土爱稼穑。”然后是“五事”:“一日貌,二日言,三日视,四日听,五日思。貌日恭,言日从,视日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父,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下面跳到“九畴”中的第八:“庶征(各种象征):日雨,曰肠(日晒),日燠(热),曰寒,日风。日时(各有其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顺序来临),庶草蕃庑(作物茂盛)。一极备,凶(五者任一过多,将成灾难):一极无(五者缺一),凶。曰休征(吉兆):日肃,时雨若(国君肃穆,随之有雨);曰义,时肠若(国君顺时,阳光适度):日哲,时燠若(国君明哲,气温适当);日谋,时寒若(国君深思熟虑,寒冷适度):日圣,时风若(国君明智,和风适时)。日昝征(国君过失,伴有征象):日狂,恒雨若(国君暴狂,伴有大雨):日僭,恒肠若(国君粗野,伴有骄阳):日豫,恒燠若(国君怠惰,伴有酷热):日急,恒寒若(国君急躁,伴有冬寒):曰蒙,恒风若(国君无知,伴有风灾)。” 在《洪范》中,五行观念还处于粗糙阶段。作者在谈到五行时,所想的还是具体的水、火等,还没有如后来那样,以水、火等代表抽象的力量。作者还让读者看到,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是联结在一起的,国君的恶行伴随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这个理论在后代发展成为“天人感应”学说。 对天人感应,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基于目的论的解释,认为国君恶行使天地震怒,天地震怒便造成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以给国君警告。另一种理论则是比较机械式的解释,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机械的整体,其中任何一部分失去平衡,其他部分势必受到牵连。国君的过失必然造成宇宙天地失去平衡,于是就产生不正常的自然现象。这种学说反映了阴阳家中的科学精神,而前面一种学说则更多反映了它来自方术的社会根源。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人的头脑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是智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是感情的作用。当我们的亲人去世时,从智性上我们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也没有任何凭证表明灵魂永生不灭。如果纯粹按理性来说,为死者举行葬礼,并无需要。但是,人的头脑还有感情的作用。这使我们在亲人去世时,希望他再生,希望死者有一个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中继续活下去。当我们让这样的幻想在脑中驰骋时,我们把迷信看作真理,而否定了理性的判断。 这样,人的知识和人的追求便分离了。知识是重要的,但人不是只靠知识活着。我们还有感情上的需要,要求满足。在对待死者的态度上,我们需要同时顾及两个方面。儒家所讲的葬礼和祭祀便是为此而设的。前面讲到,这些葬仪、祭礼,最初都不免带有迷信和神话的色彩,经儒家的重新诠释,剔除了那些迷信和神话色彩,宗教的因素转变成为诗了。它们不再是宗教意味的行动,而成为诗意的了。 宗教和诗都是人在幻想的表现,它们都把想象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两者的区别在于:宗教把它所说的看为真的,而诗歌知道它所说是虚幻的。诗歌所提供的不是现实,这是诗人自己知道的,因此,诗人在诗的想象中所做的只是欺骗自己。在这样做时,诗人是自觉的,它不符合科学,但并不反对科学。在诗歌中,人们得到了感情的满足,却并不阻碍智性的发展和追求。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荀子认为,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辨大部分建立在逻辑诡辩上,因而是谬误的。他就运用逻辑上“名”与“实”的关系,把这些谬误分为三类。 第一类谬误是他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后期墨家所称:“杀盗非杀人也。”荀子认为,盗意味着他首先是人,“人”的概念,其外延大于“盗”的概念,而且包括“盗”的概念:因此,称“盗”时,同时就指是一个人,杀盗也就是杀其人。 第二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实以乱名”。在这类谬误中包括“山渊平”的论点,这是根据惠施所说“山与泽平”而来。荀子认为,现实是个别的具体化,名则是抽象的一般范畴。用个别去否定一般,势必以实乱名。如果一座高山上有湖泽,这湖泽实际可能和低地的山处在同一平面上。但是,不能以这个例外的个案而推论说,所有的高山和所有的湖泽都一般高。 第三类谬误是荀子所称的“惑于用名以乱实”。公孙龙曾说“白马非马”。墨辨的“牛马非马”和公孙龙的论辩实质上是一样的。如果考察牛马这个名,它确实不能相等于马,但如果实际考察被称为“牛马”的动物,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马。这就是荀子所称的“以名乱实”。 引自 第十三章 儒家的现实主义流派:荀子 如果对“法家”望文生义,以为法家便是主张法学,这便错了。法家的主张,用现代语言来说,乃是一套组织领导的理论和方法。 引自 第十四章 韩非子与法家 这些卦和爻被看作是宇宙之道的图像。这就是《易传》中《系辞下》所说:“易者,象也。”这些象征和现代符号逻辑(symbolic logic)所称的“变数”很相近。在这里,变数的作用是作为某类或某些类具体事物的替代物。属于某一类别、并且满足某些条件的一个具体事物,可以纳入某个公式和某个变数,因此也可以纳入某个卦辞和爻辞所说的内容。在这里卦和爻就是这事物的符号或象征。这个公式便代表着某种道,成为某类对象所应当遵循的指示。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这样来解释《易》六十四卦的排列,其中至少包含有三点意义:第一,字宙中发生的一切,包括自然和人生,构成一种连绵不断的自然顺序锁继。第二,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每一事物都处于向自我否定的运动之中。第三,在这样的演化过程中,事物永无穷尽。 《易传》和《老子》持守一样的看法:人若想做成一点事情,就不要指望一帆风顺,马到成功:若想不失去已有的东西,就要从事物的反面多着想一点。这就是《系辞下》所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在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易传》和《老子》持同样看法的另一点是:谦虚、自居于下是重要的品德。《易·谦卦》的《彖辞》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道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上天之道,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为人之道,也是一样:君子所求,便以自谦为终极的宗旨。 引自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而上学 董仲舒又以形而上学的阴阳学说作为论证社会秩序的根据。他写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阴者阳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与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 在此之前,儒家认为,社会是由五种伦常关系组成的: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董仲舒从中选出君臣、父子、夫妇三项,称为“三纲”。“纲”的字义本是网上的大绳,网上其他的绳子都联到“纲”上,因此,国君是臣民的纲,即臣民的主宰:同样,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三纲”之外,还有“五常”,这是所有儒家都主张遵奉的道德。“常”的字义是规范、恒常不变:因此,“五常”便用以表达儒家崇奉的五种德行,即:仁、义、礼、智、信。 引自 第十七章 汉帝国的理论家:董仲舒 公元三、四世纪(两晋时期)时的著名学者在思想上往往是道家,其中不少还和佛教高僧结为至交。这些学者对佛经非常熟悉,而佛教高僧对道家经典,尤其《庄子》也非常熟悉。他们相聚时,往往从事所谓“清谈”。当谈到精妙处,即“非非”处时,往往相视无言而会心微笑,这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思想交流。 引自 第十八章 儒家兴盛和道家再起 老、庄都反对通常被社会椎崇为圣人的那种人。在先秦道家著述中,“圣人”这个词有两重含义,一重含义是道家推崇的真人,另一重含义是拥有各种知识的饱学之士。老子和庄子都蔑视知识,因此也蔑视那些饱学之士。但是,从下面所述,向、郭并不反对有些人成为圣人:他们所反对的是有些人力图模仿圣人。柏拉图就是柏拉图,庄子就是庄子。他们质朴纯真,他们的天才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柏拉图写《理想国》,庄子写《逍遥游》,都是一片冰心,直道而行,只是顺乎自己的天性。 这个看法可以举向一郭《注》下列一段话为证:“故知之为名,生于失当而灭于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钩、苟当其所能,则忽然不知重之在身。”(《养生主》“而知也无涯。” 注)这是说,知识聪明的由来是由于人的欲求超过了人的才智所能。如果人在自己的才智范围之内行事,也就无须知识聪明了。人只要按自己的天生才智行事为人,志无盈求,事毋过用。如果能够力负万钩,他这样负重,也不会觉得力不能胜:一个人如果能日理万机,他这样做时也不会叫苦连天。如果这样来理解知识聪明,则柏拉图和庄子都不算是有任何知识聪明的人了。 引自 第十九章 新道家:崇尚理性的玄学 为理解“风流”的含义,需要读《世说新语》(简称《世说》),这是晋朝刘义庆(公元四O三至四四四年) 的著作,刘峻(公元四六三至五二一年)注。晋朝的新道家和他们的佛僧友人以当时所盛称的“清谈”著名,从字面含义说,“清谈”是清新、精妙的谈话。它的艺术性在于运用精妙而又简练的语言,表达(往往是道家的)创意清新的思想。由于它的精微思想和含蓄而富妙趣的语言,因此只能在智力较高又互相熟悉、旗鼓相当的朋友之间进行,而被认为是一种“阳春白雪”式的高水平智力活动。《世说》就是当时名士间清谈的一部辑录,从中可以看到三、四世纪间风流自赏的名士们的生动形象。因此,《世说》一书问世后,便成了探索“风流”传统的一部主要资料书。 引自 第二十章 新道家:豁达率性的风格 《辩宗论》里记载了谢灵运和别人在这题目上的许多辩论。有一位僧人名叫僧维,他辩论说,如果一个学僧已经与“无”一体,他就再无可说。如果一个人还在学“无”以去“有”,这个“学无以去有”的过程便是渐悟的过程。谢灵运对此回答说,如果一个学僧还处在“有”的领域,则他的努力只是“学”,而不是“悟”。“悟”所指的是超越“有”,一个人学“悟”,并不就是“悟”。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献身于学,期望与“无”成为一体,是否能有所进步呢?如果不能进步,则何必学?如果能进步,那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对此回答说,献身于学,可以达到排除杂念。但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人还是不能免于对杂念的执着,只有经历顿悟,人才消除了杂念。 僧维又问:如果一个学僧学佛修行,能不能与“无”暂成一体?如果能够这样,它比完全不能融入“无”终究稍好一些,这岂不就是“渐悟”?谢灵运回答说,暂时与“无”一体,乃是幻象;真正与“无”一体,必定是持久的,而不是短暂的。这和上面所说,排除杂念不等于消灭杂念的道理是一样的。 引自 第二十一章 中国佛学的基础 这样说来,修行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而抛弃其他一切得失考虑。人需要去做的是以平常心做平常事,如此而已。这是禅师所说的“不修之修”。 由此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修行的途径就是如此,那么这样进行修持的人和不从事修持的人还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那么不从事修持的人岂不一样达到涅槃吗?果真如此,大家都能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岂非就不再有生死轮回了? 对这问题的回答是:尽管吃饭穿衣是寻常事,要在做时无求无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举例来说,人们通常喜欢漂亮衣着,当衣着受到别人称赞时,心底便不禁顾盼生姿、得意起来。这些都是由穿衣引起的滞着。禅师们所着重的是内心修持,而不需要做任何特殊的事情,诸如宗教组织里的仪式祈祷之类。人只要澄心凝思,一无滞着,这时,以平常心做平常事,自然便是修持。在开始时,或许要用一番心,才能做到无心无待,正如人若要想忘记一件事情,开始时需要提醒自己去忘记。到了后来,渐渐可以“做而无所为”,这时,就需要脱去那一层对自己的勉强,正如人最后忘记了他需要忘记。 因此,不修之修乃是一种修持,正如“不知之知”仍是一种知一样。“不知之知”并非人本来的“无知”,修持得来的自然与人天生的自然也是不同的。人本来的无知和自然是一种天赋,而“不知之知”和“不修之修”则是内心修持的结果。 引自 第二十二章 禅宗:潜默的哲学 公孙龙的著作《公孙龙子》中有一章题为《白马论》,其中主要命题是“白马非马”。对此,公孙龙从三方面来加以论证。第一,“马”这个字是表明一种形状,“白”是表明一种颜色。表明一种颜色并不表明一个形象,因此,白马非马。如果用西方逻辑的语言,可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白”和“白马”三个词的内涵不同。“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白”的内涵是一种颜色:“白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而且还具有一种颜色。由于这三个词的内涵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二个论证是:如果有人要一匹马,这时马夫牵过来的可以是一匹黄马或一匹黑马:但如果要的是白马,就不能把黄马或黑马牵出来。…如果有人要马,马夫如有黄马或黑马,都可以应声说有:但如果马夫只有一匹白马,他就不能应声说有。这岂不是白马非马?再者,“马”这个词并不包括、也不排除任何颜色。因此,有人要马时,黄马、白马都可以应命。而“白马”这个词,既包括颜色,又排除颜色,黄马和黑马都因其颜色而被排除,只有一匹白马才能应命,那未被排除的和被排除的当然不一样。因此,“一匹白马不是一匹马”。如用西方逻辑学的语言来说,这个论辩强调的是“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马”的外延包括一切马,不管它们是什么颜色。“白马”这个词的外延却只是指“白颜色的马”,其中排斥了其他颜色的马。既然“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第三个论证是:马当然有颜色,因此而有白马。假设有无色的马,那样的话,“马”就只有本质,没有形体。然则,白马又由何而来呢?因此,“白”不是“马”;“白马”的含义是“马”加上“白”,它和“马”已经不是一样的含义,因此,白马非马。在这个论证中,公孙龙似乎强调“马” 下午的共相和“白马”的共相不同。所有的马都具有马的共相,但其中不包含颜色,马的共相与白马的共相不同,因此,白马非马。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子》书中还包括一篇《坚白论》,其主要命题是“离坚白”(坚硬与白色是分离的)。公孙龙从两方面来论证这个命题。其一在下面的对话中表现出来。设想有一块坚硬的白石。是否可以说,“坚白石,三,可乎?日:不可。曰:二,可乎?曰:可。曰:何哉?日: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这段对话从认识论方面论证,坚和白是彼此分离的。用手摸,可以得出“坚硬”的结论:用眼看,可以得出“白”的结论,但没有“坚白石”。这就是“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的意思。 公孙龙的第二个论证是形而上学性质的。它的意思说,“坚”和“白”作为共相,并未指明,哪个具体事物是坚,哪个具体事物是白。它可以在任何坚硬或纯白的东西中表现出来。即使在物质世界里没有坚硬或白的东西,“坚硬”和“白”的概念还存在着,这些概念是不依赖于物质而独立存在的。“坚白”这个概念可以离开物质而存在,只要看现实世界中,有的东西硬而不白,有的东西白而不硬。这足以证明,坚与白并非必然联系在一起,它们是彼此分离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公孙龙也揭示了在形象和属性之外的共相。他讨论到,共相不可能成为经验的对象。人可以看见一件白的什么东西,但是无法看见作为共相的“白”。凡名词指向的共相都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没有形象和属性,其中有些共相甚至没有名字。在那个世界里,“坚硬”就是“坚硬”,“白”就是“白”,如公孙龙所说:“独而正。”每个共相都是独立而又真实的。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在《老子》第一章里,开头便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在第三十二章里又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始制有名。”再看第四十一章:“道隐无名。”在道家思想中,区别“有”和“无”、“有名”和“无名”:其实,这两个区别只是一个区别,只是“有名”和“无名”的区别,“有”和“无”只是“有名”和“无名”的缩称。天地万物都是可以赋予名字的,故此,称天为天,称地为地,万物各从其类,各有其名。有天地万物,就有天地万物之名。因此老子说:“始制有名。”“道”是无从命名的,而万物之名又都是由道而来,这便是老子所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道作为万物本原,无从命名,所以无法用语言表达它。但我们又想要表达它,便不得不用语言来加以形容。称它为“道”,“道”其实不是一个名字。这就是说,我们称道为道,和我们称一张桌子为桌子是不同的。当我们称呼一张桌子为桌子时,它有某些属性,使我们可以称它为“桌子”。但是我们称“道”为“道”时,不是因为它有某些可以名状的属性,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指称,或用中国哲学惯用的词语,称它是“无名之名”。《老子》第二十一章说:“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道是万物之所由来。既然物从来自在,道就从来自在,道这个指称也就从来自在。它是一切起源的起源,因此它见到了一切的起源。“道”这个名字既然从来自在,因此它长存:而这在现实之中根本不是一个名字。因此《老子》第一章里说:“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这只是一个形式的命题,而不是一个积极的命题。这就是说,它并没有对话题提供任何信息。道家认为,既然有万物,万物必定有它们的由来,于是便把这个“由来”称作“道”。它其实不是一个名字。“道”这个概念也只是一个形式命题,并不是一个积极命题。这就是说,它对万物所由来的这个“由来”,并没有做任何描述。我们所能说的是:“道”既是万物之所由来,它就不是万物之一;如果它是万物之一,它就不是万物之所由来。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道不是一个事物,因此,它没有名字,因此,“道常无名,朴”。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从上述思想中,老子发展出他的政治理论。道家和儒家相同的一点是:认为在理想国里,国家首脑应当是一个圣人,唯有圣人才能担当起治国的重任,圣人也应该成为理想国的统治者。道家和儒家不同的地方在于:儒家认为,圣人治国,应当为大众多做事情:而道家认为,圣人治国,不是要忙于做事,而是要裁撒废除过去本不应做的事情,以至“无为”。老子认为,世事纷繁,种种烦恼,不是因为事情做得太少,而是因为事情做得过多。《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里写道:“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老子认为,圣人治国的第一桩事乃是废除这些事情。如《道德经》第十九章所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又如《道德经》第三章所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圣人治国,要除掉世上祸害的根源。继此之后,圣人将实行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世事将自然取得成就。这便是《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道家的另一个看似矛盾的主张是“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是万物之所由来。它不是万物中之一,因此它也不像万物那样不断流动,但万物自然从中生发出来,万物流动不居就是道。因此,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家认为,国君就应当以道为法,自己无为,而让大众各尽其能。这是“无为”的另一层意思。它经过若干演化,后来成为道家的一个重要主张。 引自 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 庄子和老子都主张“无为而治”,但是所持的理由却不完全相同。老子着眼在“反者道之动”,认为统治者如果一心加强统治,就越是达不到所想达到的结果。庄子则强调天然和人为之不同,统治者越是靠人为的手段来统治,悲惨和不幸就越多。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这段对话表明颜回追求“内圣外王”之道,在庄子看来,成圣之道需要摒弃知识。摒弃知识的结果,自然便没有知识。但是,“无知之知”和“无知”是两回事。“无知”是人的原初状态,而“无知之知”则是人经过“有知”而后达到的“无知”阶段。人的原初状态的无知是自然的恩赐,而人达到“无知之知”则是心灵(亦即灵性)的成就。 道家中有一派人对这一点有很清楚的体会。他们用“忘”字来概括自己心灵修养的方法和体会,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圣人并不是天真无邪到老未变,圣人也曾追求通常的知识,努力分辨事物和事情人物的是非得失,但后来把这些都“忘”了。圣人和孩童的区别就如同明知艰险而前进和不知艰险而前行,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但是,在道家之中,包括《庄子》书中有几篇的作者,也有一些人看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他们爱慕社会和个人的原始状况,把圣人和孩提及愚钝的无知相比。孩提和愚人没有知识,无从分辨不同事物和事情的是非善恶,他们似乎也像“道通为一”所说的那样,但他们不是自觉的。他们是“无知”,而不是“无知之知”:唯有从世俗知识的衡量判断中超脱出来,这才是道家所说的“无知之知”。 引自 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 五行在英文里通常译作“Five Elements”,意思是“五种元素”。但如果把它们看作内容固定的五种元素就错了;它们是五种能动的、相互作用的力量。在中文里,“行”的意思是“行动”或“作为”,因此,它的本义应当是五种动因、五种活动。在中国古籍里,也称“五德”,意思是“五种能力”。 引自 第十一章 后期的墨家 当我们对知识进行思索或谈论时,这种思索和谈论的本身也是知识,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它是“关于思索的思索”,这就是“反思”。有的哲学家坚持认为,我们在思索之前,必须先对思索进行思索,仿佛人还有另一套器官,来对思索进行思索,这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其实,我们用来思考的器官只有一个,如果我们怀疑自己对人生和宇宙思考的能力,我们也同样有理由怀疑自己对思索进行思索的能力。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人不满足于现实世界而追求超越现实世界,这是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在这一点上,中国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并无二致。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宗教也和人生相关联。任何一种大的宗教,它的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事实上,每一种大的宗教就是某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义、礼仪和体制。这是我对宗教的认识。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一个圣人要想取得最高的成就,必须抛弃社会,甚至抛弃生命。唯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出世”的哲学。 还有一种哲学,强调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和人事。这种哲学只谈道德价值,因此对于超越道德的价值觉得无从谈起,也不愿去探讨。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入世”的哲学。站在入世哲学的立场上,出世的哲学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因而是消极的。从出世哲学的立场看,入世哲学过于实际,也因而过于肤浅;它诚然积极,但是像一个走错了路的人,走得越快,在歧途上就走得越远。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但是,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漫游山林、独善其身;他的品格可以用“内圣外王”四个字来刻画:肉柔:是说他的内心致力于心灵的修养;外王,是说他在社会活动中好似君王。这不是说他必须是一国的政府首脑,从实际看,圣人往往不可能成为政治首脑。“内圣外王”是说,政治领袖应当具有高尚的心灵。至于有这样的心灵的人是否就成为政治领袖,那无关紧要。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富于暗示而不是一泻无余,这是中国诗歌、绘画等各种艺术所追求的 35人标注目标。在诗歌中,诗人往往意在言外。在中国文学传统中,一首好诗往往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因此,一个慧心的读者,读诗时能从诗句之外去会意,读书时能从字里行间去会意。这是中国艺术所追求的情趣,它也同样成为中国哲学家表述思想时的风格。 中国艺术的这种风格是有其哲学背景的。《庄子》第二十六章《外物》篇最后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这时两人不是用语言来交谈,《庄子》书中说到的两位圣人,相遇而不言,因为“目击而道存矣”(《庄子·田子方》)。按照道家的思想,道不可道,只能暗示。语言的作用不在于它的固定含义,而在于它的暗示,引发人去领悟道。一旦语言已经完成它的暗示的作用,就应把它忘掉,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被并非必要的语言所拖累呢?诗的文字和音韵是如此,绘画的线条和颜色也是如此。 引自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农民的眼界不仅制约着中国哲学的内容,如前举的“反者道之动”,更重要的是它还制约着中国哲学的方法论。诺斯洛普教授(Prof。S。C。Northrop)曾提出:概念可分两种,一种来自直觉,一种来自假定。“来自直觉的概念指向某个事物,它的完整的意义可以立即从某个事物领会到。例如:蓝色是人对某种颜色的感觉,它是由直觉得到的概念。·…至于由假设得出的概念,它的完整的意义是根据一个假设,用演绎法椎演出来,从而认定的。…例如,‘蓝色’用来描述电磁波的波长数字时,它是一个假定的概念。” 诺斯洛普教授还进一步说道,来自直觉的概念又可以分为三种:“在连续审视中已予区分的概念;连续审视而还未予区分或称不确定的概念:以及区分的概念。”按照他的意见,“儒家的思想可以界定为一种精神状态,其中不明确的概念以直觉、多重的运动构成思想的背景:而具体的区分的概念则以相对的、人文主义的、过渡性的往复形成哲学的内容。”圆至于道家思想,“则是以连续审视而不确定或未区分的概念构成哲学的内容”四 对诺斯洛普教授这篇文章中的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但是,在这些话里,他的确抓住了中西哲学的基本不同点。一个读哲学的中国学生开始学习西方哲学时,他会高兴地看到希腊哲学家也区别“有”和“无”,“有限”和“无限”。但是,希腊哲学家认为“无”和“无限”低于“有”和“有限”,这又使中国学生惊异不解,因为按中国哲学的看法,应该倒过来才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同的见解,是因为“有”和“有限”都是明确的,而“无”和“无限”则是不明确的。由假设观念出发的哲学家喜欢明确的东西,而由直觉出发,则需要重视不明确的东西。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中国人大多数是农民,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何以中国未能兴起一个工业革命,把中国带入现代世界。在《列子》一书里,有一个故事说,宋国国君有一次叫一个巧匠按照树叶雕刻瓣玉叶。巧匠用三年时间刻出了一瓣玉叶,它如此逼真,以至无人能把它与真的树叶区别出来。国君感到十分得意。列子听说这事后评论说:“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列子·说符》)这是崇尚自然、谴责人为的人的见解。农民的生活方式容易倾向于顺乎自然。他们爱慕自然,谴责人为;在原始的纯真中,也很容易满足。他们不喜欢变革,也无法想象事物会变化。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不少发明和发现,但它们不曾受到鼓励,却相反受到了打击。 处身在海洋国家的商人们,情况迥然不同。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语言、风俗都不同的他族人民。他们习惯于变化,对新奇事物并不惧怕。而且为了货物得以销售,他们必须对所制造的货物不断创新。西方的工业革命首先发生在英国这样一个靠贸易维持繁荣的海洋国家,不是偶然的。 引自 第二章 中国哲学的背景 后代史家试图对“百家”进行分类。首先进行这种尝试的是司马谈(卒于公元前一一。年),他是司马迁(约公元前一四五或前一三五至?)的父亲;父子二人著述了中国第一部通史性质的《史记》。在《史记》最后一章,司马迁援引了他的父亲司马谈的一篇文章《论六家要旨》,其中,司马谈把在他之前几个世纪中的哲学家分为六家。 首先是阴阳家。它是讲宇宙论的一派,由于它把宇宙的原理归结为阴阳两个主要原则,因此被称为阴阳家。阴是代表女性的原则,阳是代表男性的原则,两者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由此产生了中国人心目中所见的宇宙一切现象。 第二个学派是儒家。儒字的本义是读书人(儒生)或思想者。在西方称之为“孔子学派”,这个名字没有指出,它的队伍主要是由学者和思想家所组成。他们讲授古代的经书,因此是古代文化的传承者。孔子无疑是这一学派的领袖人物,也是这一学派的创始人。但这一学派之称为“儒”,还有更广的含义。 第三个学派是墨家。这一学派在墨子领导下,内部有严格的纪律和组织。这一派已经自称是“墨者”,所以,它的名称不像其他某些学派的名称,是司马谈的发明;“墨者”的名称是原来就有的。 第四个学派是名家。这一派的兴趣是分辨名实,究明它们之间的关系。 第五个学派是法家。在中文里,“法”的含义是规范或法律。这一学派源自一些政治家不赞成当时一些儒生强调政府要以德治国,他们认为,一个好的政府必须建立在一个成文法典的基础之上。 第六个学派是道德家或称道家。这一派人的形而上学和社会思想都“尚无”,“无”也就是“道”,并认为它是人天生的本性,也就是“德”。“德”是“道”在任何事物内的具体化,成为事物内含的能力,如果把它译成英文,或许译作“能力”较妥。司马谈把这一派称为道德家,后来简称为道家。在第一章里,我曾指出,道家和道教必须加以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刘歆的理论主要是说,在周朝(公元前一一二二[一O四六一译者注】至前二五六年)礼崩乐坏(即社会动乱、政制解体)之前,即周朝前期,吏与师不分。换句话说,政府各个部门的官员便负责把有关这一部门的知识传下去。这些官吏和贵族诸侯一样,是世袭的。因此,当时只有“官学”,没有“私学”。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任何私人教师,担任教师的都是政府的官吏。 按照这个理论,当后来周朝皇室失去权力时,官吏们也失去了原来的优裕地位,而散落民间,他们便以私人身份招收学生,传授他们的知识。这时,他们已经不是“官”,而成为“师”。就在教师与官吏分化的过程中,兴起了诸子百家。 刘歆这段分析的原文是: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其所长也。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吴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 “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是,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此其所长也。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莞狂夫之议也。” (《汉书·艺文志》) 以上是刘歆关于十家来源的陈述。他对于各家意义的阐述并不充分,对有些流派所由来的官职,也有任意牵强之处,例如:关于道家,他只说到老子的思想,对庄子竟全未涉及。尤其是说到名家时,没有注意到它的主张与礼官职司并无相近之处,只不过他们都注意各种名分的区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既然这些教师各有自己的专长,又是各人发挥自己的思想见解,于是有些教师以讲授经书、礼乐见长,他们被称为“儒”或“士”:还有些教师精通兵法或武艺,他们被称为“侠”;还有些教师擅长辩论,被称为“辩者”:另有一些人以巫医、星相、占卜、术数见长,他们的知识被称为“方术”,这些人被称为“方士”;还有一些人凭对政治的实际知识,献纵横捭阖之策,成为诸侯王公的顾问或官员,被称为“法术之士”;最后,还有些人,具有学识才干,而对当时的现实政治失望,遁入山林,被称为“隐者”。 按照我的理论,从这六种人里面,形成了司马谈所称的六家。套用刘歆的说法,我们可以说: 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 墨家者流,盖出于游侠之士; 道家者流,盖出于隐者; 名家者流,盖出于辩者;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方士; 法家者流,盖出于法术之士。 引自 第三章 诸子的由来 后面将会说到,道家主张“无为”,儒家则教导“为而无所求”。在儒家看来,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每人都有应当去做的事情。但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一个人做所当做的事情,其价值就在“做”之中,而不在于达到什么外在的结果。 引自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师 其实,儒家和墨家这种似乎自相矛盾的地方只是表面上的不一致。丧葬祭祀在古代受到重视,起初是源于对鬼神的信仰,但儒家重视丧葬礼仪,不是由于信奉鬼神,而是由于重视去世的祖先。可以说,儒家重视仪礼,是一种诗情,而不是出自宗教。儒家的这个理论后来经荀子而进一步发展,在本书第十三章将会说到这个问题。因此,对儒家来说,这种表面上自相矛盾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存在。 墨子的观点其实也没有自相矛盾。他论证鬼神的存在,是为他的兼爱理论做张本,而不是对超自然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在《明鬼》下篇里,墨子认为,世上之所以混乱,源于“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接下去,他问道:“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所以,他关于“天志”和“明鬼”的理论只是为了教人相信,实行兼爱,将得上天奖赏;如不实行兼爱,则将受上天惩罚。大众持这样的信仰,将有利于在人间建立理想世界,因此墨子采取这样的主张。在丧葬和祭祀中“节用”,也有利于大众,因此墨子也主张这样的方针。墨子的思想从极端功利主义出发,崇奉鬼神,而主张薄葬节礼,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因为都有利于大众实行兼爱。 引自 第五章 墨子:孔子的第一位反对者 上面援引《吕氏春秋》,其中所说“杨生”,据当代学者的考证,就是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应也是指杨朱或他的追随者,因为我们不知道,当时除杨朱一派外,还有什么人持这样的主张。把这些资料放在一起,可以看出,杨朱有两个基本思想:其一是“人人为自己”,其二是“轻物重生”。这和墨子的“兼爱”思想正好相反。 《韩非子》书中说杨朱“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和《孟子》书中说杨朱“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两者含义还有所不同,后者正是杨朱“人人为自己”的思想,而前者则是杨朱“轻物重生”的思想,但两者和杨朱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它们是同一个理论的两个方面。 引自 第六章 道家的第一阶段:杨朱 孟子对齐宣王所说,无非是“善推其所为”,这正是实行“忠恕之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孟子怎样发展孔子的原理,使它更加清楚。孔子对他的原理的解释限于个人品德修养的范围,孟子则把它推广到政治和治理国家的范围。孔子解释他的原理时,只讲到“内圣”,孟子则把它推广到“外王”的范围。 引自 第七章 儒家的理想主义流派:孟子 惠施(约生活于公元三五O[三七O一编者注] 至前二六O[三一 编者注)年间),战国时宋国(在今河南)人,曾在魏惠王时任宰相,以学识渊博著名。他的著作不幸已经佚失,其中思想只能见于《庄子·天下》篇中列举的十点。 第一点是:“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两句话都是现在所称的“分析命题”。它们并未指认任何现实事物,说哪个就是“至大”,哪个就是“至小”。它只是说到“至大”和“至小”这两个抽象概念。为充分了解这两个命题,需要把它和《庄子·秋水》篇中的一个故事进行比较,从中我们将发现,惠施和庄子的思想在一个方面是十分一致的。 这个故事说,秋天来到,黄河河水上涨,河伯(河神的名字)为自己的伟大十分得意。及至随河水入海,才在汪洋大海中发现自己微不足道。河伯对海神北海若说,本来以为自己多么浩瀚,现在和大海相比,才认识到自己多么渺小。北海若回答说,若和天地相比,北海也无非是大谷仓里一颗细小的米粒。因此,只能称自己为“小”,而不能称自己为“大”。河伯又问北海若,如此说来,天地是否可以称作“至大”,而一根头发的毫末则是“至小”?北海若回答说,人所知道的要比他所不知道的少得多,人的生命比他没有存在的时间要短得多,人如何敢说,头发的毫末就是“至小”,天地就是“至大”呢?然后,北海若说,大和小,都因有形,而后才有大小:其实,至小就无形可言,至大就不可能有任何范围。这个故事里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解说和惠施的解说十分相似。 说天地是最大的事物,秋毫之末是最小的事物,都是就现实而言,因此所论的是“实”,它还未分析到“名”。关于“至大”和“至小”的这两个命题都属于所谓“综合命题”,它们都以现实为基础,它们的真实性都不是必然,而只是或然。在现实经验中,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都只是相对而言。正如《庄子·秋水》篇里所说:如果以事物相互比较,“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 人不可能通过现实的经验来决定现实事物之中,哪个是最大,哪个是最小。但如脱出经验的范围,我们可以说:无外的乃是“至大”,无内的乃是“至小”。以这样的方式来界定“至大”和“至小”,它们的定义就成为绝对的、不可更改的概念了。惠施通过对“大一”和“小一”的分析,得出了绝对的、不会改变的概念。从这两个概念出发,他认识到现实事物中的“质”和“区别”都是相对的,都是会改变的。 我们只要懂得惠施的这个基本观点,就能理解《庄子·天下》篇中举出惠施的十点主张(“惠施十事”),看似矛盾,在实质上并不然。除去上述的第一点,其他九点都是论证事物的相对性,可以说,这是一种对事物相对性的学说。下面让我们逐一考察一下。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这是说,“大”和“小”都只是相对而言。一个没有厚度的东西不可能使它厚起来,就这一点说,它可以被称为“小”。然而,几何学中的平面,它没有任何厚度,却可以很长很宽,就这一点说,它又可以被称为“大”。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这是说,高和低也都只有相对的意义。“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这是说,现实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可变的,都是在变的。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我们说,人都是动物,这是指他们都是人,因此有相似的方面。同时,他们都是动物,因此有动物之间相似的方面。他们作为人的相似性比他们作为动物的共同性大,这是因为:作为人,就意味着是动物:但动物并不一定就是人,除人之外,还有与人不同的其他许多种动物。惠施所说的“小同异”就是指这里的相似性和不同性,每类事物有共同点,这是大同;每类事物中不同种属间又有它们的共同性,这是小同。但是,如果我们把“万有”作为一个普遍的类,就由此认识到:万物都相似,因为它们都是存在物。但是,如果我们把每个个体事物看作一个个体,每个个体都有它自身的特性,使它和其他存在物分别开。这种相似性和不同性乃是惠施所说的“大同异”。因此,我们可以说,万物都彼此相似,也可以说,万物各不相同。由此可见,它们的相似性和不同性都是相对的。名家的这个论辩在古代中国十分著名,被称为“合同异之辩”。 “南方无穷而有穷。”当时人们惯说:“南方无垠。”当时中国中原地带的人对南方十分无知,有点像二百年前来到北美的欧洲移民心目中的“西部”。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南方并不像东方,被海所限;也不像西方和北方,被沙漠所限,南方是无限的。惠施所说,南方无穷而有穷,可能因为他对南方有更多的知识,知道南方也有山海;更可能是他认为,“无穷”和“有穷”也只是相对的一对概念。 “今日适越而昔来。”“今”和“昔”都只是相对的。今天所说的昨天,就是昨天所说的今天;今天所说的“今天”,到明天便成为“昨天”了。这便是时间观念中的“现在”和“过去”的相对性。 “连环可解也。”连环除非被毁,是无法分解的。但是,如果以木匠制作一张桌子来说,从树木看,这是破坏;从桌子看,这是建设。所以,破坏和建设也是相对的,又是相衔接的。因此可以说,连环可以分解而不必毁坏它们。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当时燕国在极北,而越国在极南,居于中原的华夏族认为自己就是在天下的中央,它理所当然是在燕国之南,越国之北。惠施在这里所做的反论,后来公元三世纪的司马彪曾经做了很好的诠释说:“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在此之前,惠施论证了万物相对存在于流动不居之中。事物之间没有绝对的不同,也没有绝对的隔离。事物都在不停地转化为别的东西。因此,就逻辑来说,万物为一。因此,人应当同样地爱万物。《庄子·德充符》中也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因此,人应当泛爱万物,不加区别才是。 引自 第八章 名 家 回应 2022-03-21 20:16:42 -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
2021-08-28 19:09:58
程颐逝世相隔仅二十三年,朱熹出生于福建。在这二十三年里,中国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宋朝虽然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但在军事实力上,远远不及汉朝和唐朝,因此,经常处于北方和西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之下。 程颐开创的理学到朱熹而完成。这个哲学体系的领袖地位虽然遭到陆王“心学”和清朝一些学者的挑战,但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学术传入中国之前,程朱的理学始终是中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学派。 新的儒家认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儒家最重要的经书,这四部书被称为“四书”。 元仁宗发布诏令,以“四书”为开科取士的标准,并以朱熹所作《四书集注》为解释“四书”的依据。 明、清两朝沿袭元制,直到一九零五年,清朝政府废科举,办学校,才废除了这套做法。 儒家思想在汉朝取得学术界的优势,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儒家成功地把思辨哲学与学问结合起来。儒家思想的这两方面特点在朱熹身上充分显示出来。 “极”字原意是屋脊的大梁,新的儒家用以表示事物的最高原型。 朱熹说:“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极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 太极在朱熹思想体系中的地位,相当于柏拉图思想体系中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思想体系中的“神”的观念。 但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中,有一点使得他的思想体系中的“太极”,比柏拉图的“善”的观念或亚里士多德的“神”的观念,更具有神秘性。这一点便是在朱熹的思想体系里,太极不仅是宇宙万有之理,同时还内在于每类事物的每个个体之中。每个事物继承了它这类事物的理,在这个个别的理之中,又有太极整体之理。朱熹说:“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语类》卷一) 一幢房屋想要建成,必须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建造。这些原理是永恒存在的,甚至即使世上没有一座房屋,建筑学的原理还是存在着。任何人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必须充分懂得建筑学的原理,按照建筑学的原理来设计、施工;这样,他设计建造的房屋才能牢固持久。 孟子把治国之道分为两种:王道和霸道,后者就是靠暴力统治。朱熹和陈亮的争论乃是奉行王道与实行霸道之争的继续。朱熹和其他新的儒家认为,汉唐以降的历代政权,执政者都是谋私利,而不是为大众;他们的统治不是王道,而是霸道。在这里,朱熹是孟子的追随者……对孟子的政治理论,也提供了形而上学的论证。 朱熹认为,在每个人里面,甚至在每一事物里面,都有太极,太极便是万物之理的总体。因此,万物之理,具备于我。但是人由于禀受有不足或缺陷,因此未将万物之理充分表现出来,如同珍珠湮没在浊水里一样。人所当做就是把珍珠再现出来。所用的方法便是程颐已经说过的两方面:“格物致知”,即对外界事物调查研究,扩大自己的知识;以及“用敬”,即专心致志,心不旁骛。 “格物”是为了从有形之物中体认超越物体的“理”,也就是“道”。换句话说,理是抽象的,物是具体的,我们要做的是:“格物”以“穷理”。 若不“用敬”,“格物”很容易成为一种单纯的智力活动,而达不到“顿悟”的目标……为达到“悟”,人就当时时刻刻以“悟”为年,“用敬”的真意就在于此。 朱熹的精神修养方法和柏拉图的精神修养方法十分相像……柏拉图曾说:“我们在出生之前,已经有了对各种价值和事物本质的悟性知识。”由于有“宿慧”,因此,“人如学会按适当的次序领略各种各样美的事物”,最后,会“突然领悟到奇妙无比的美的世界的本质。”这其实也是“顿悟”的一种形式。 引自 第二十五章 更新的儒学:主张柏拉图式理念的理学 回应 2021-08-28 19:09:58 -
“禅”……英文通常把它译为“沉思”或“冥想”(Meditation)。它的起源,按照传统的说法是:释伽所传授的佛法,除见诸佛经的教义之外,还有“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教外别传”。释迎只传授了一个弟子……在印度传了二十八世……菩提达摩于南朝宋末……到中国,成为禅宗在中国的始祖。
2021-08-28 17:42:44
这本书的其他版本 · · · · · · ( 全部29 )
-
新世界出版社 (2004)8.9分 29671人读过
-
Free Press (1997)9.0分 70人读过
-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3)9.3分 11216人读过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9)9.2分 3135人读过
以下书单推荐 · · · · · · ( 全部 )
- 评分9.0~9.7(1000+人参与评价) (第五顾尘ᕦ)
- 让阅读成为习惯(存档) (无心恋战)
- 纸质实体书收藏 (路陽Fr1Day)
- 书单|DSCL图书馆 (CDDscl)
- Ex-Libris 2021 (Nosferatu)
谁读这本书?
二手市场
订阅关于中国哲学简史的评论:
feed: rss 2.0
7 有用 如果 2018-07-24 21:52:53
想要了解一个领域,最好是要先搭建一个整体的框架,树立起主干,再往这棵树上添加树叶,才能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读书尽可能按照八二定律进行学习,选书是重中之重,绝大部分时间要留给经典。而哲学从这本开始,可以对中国哲学史有个初步的了解,然后再选择重点进行深入了解,可以事半功倍。冯老先生从中国哲学精神与背景开始讲起,介绍了孔子,墨子,道家第一节单杨朱,孟子,名家,道家第二阶段老子,道家第三阶段庄子,后期墨家... 想要了解一个领域,最好是要先搭建一个整体的框架,树立起主干,再往这棵树上添加树叶,才能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读书尽可能按照八二定律进行学习,选书是重中之重,绝大部分时间要留给经典。而哲学从这本开始,可以对中国哲学史有个初步的了解,然后再选择重点进行深入了解,可以事半功倍。冯老先生从中国哲学精神与背景开始讲起,介绍了孔子,墨子,道家第一节单杨朱,孟子,名家,道家第二阶段老子,道家第三阶段庄子,后期墨家,阴阳家,荀子,韩非子,儒家的形而上学,各种折中倾向哲学,董仲舒,儒家兴盛和道家再起,新道家,中国佛学基础,禅宗,更新的儒家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西方哲学的传入……不仅仅进行横向对比,纵向对比,甚至还有中外对比,科普了义、理、气、心、宇宙、道等重要概念,详细解释了各种形而上学。 (展开)
0 有用 star drift 2022-05-27 23:18:04
可重读,比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好,更易感易动。
0 有用 Chen 2022-03-19 17:07:25
蛮好的。只是是我太浅薄了,总觉得一直很玄乎
0 有用 空格 2021-02-16 17:28:05
好费劲,3天才勉强读完
0 有用 曾许人间第一流 2020-05-06 20:52:40
读到佛学我就蒙了,不懂佛学也不想懂,权当入门了解,很早就想看,一直盛传哲学无人出其右,写的很好很细致,我没有读胡适之的哲学史大纲,但我觉得冯的还未至绝境,等我读了胡适的再来评论高下
0 有用 无衣同泽 2022-05-31 23:47:07
系统地了解了中国儒释道几家的哲学思想,清晰明了,适合入门,很佩服冯,几十年前就能写出这么棒的简史
0 有用 star drift 2022-05-27 23:18:04
可重读,比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好,更易感易动。
0 有用 bobo999 2022-05-26 00:45:02
大师的佳作,再加上翻译老师的点睛之笔,这本书实在太棒了!不仅逻辑清晰还语言优美顺畅,把我曾经碎片化的知识串联起来了,不知不觉写下了很多读书笔记。是我之后一定会再读的一本书。
0 有用 麦卡勒斯 2022-05-18 23:08:57
大为震惊,醍醐灌顶。 了解了更多之后发现自己了解的更少。 一本太棒的书籍,从古至今顺了一遍哲学。每天都学到很多。儒家的"仁",程朱理学,王阳明,各种阴阳法学家。全书没有任何一句是废话,全是经典语录。 关于人生,关于命理,关于宇宙,格物致知,敬。各种理论。根据书中所说,中国哲学缺少指导方法。 知道此时此刻做什么,为什么而做,很重要。 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
0 有用 前中投靓女 2022-05-05 09:58:04
有些章节读来有点费劲,这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