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鱼玄机》才注意到森欧外,才发现他是与夏目漱石齐名的日本明治时期近代文学的奠基人。夏目漱石的作品我也并没有心得,更何况森欧外,简直没有听过。才觉得像我这样泛泛的看闲书,构不成系统,倒也未尝不好。有时候发现好的东西,像掘宝人那样欣喜,再一查,原来人家早已声名显著,于是耻笑自己。倒也没有失落。原本很多乐趣并非循着名声而去的。
很久以前看过徐小斌的《玄机之死》,恋恋不忘里头刻画的玄机的形象,连带把温庭蕴都记牢了。这回看到森欧外的《鱼玄机》简直怀疑徐小斌是不是受了他的启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更简约,一个更细腻。我这样说是空口无凭,也是实在的感受,可惜没有机会问徐小斌。她是我喜欢的女作家,我并不认为她是抄袭等等,文字本来是游戏,名家间的倾慕至效仿也是游戏。何况,徐小斌写得实在好。
同一个集子里的其他篇《舞姬》《泡沫记》《信使》等,是森欧外的成名作,可惜太简短,简直像日本传统里的俳句,刚看到好处就结束了。让我想到他们的樱花,可是樱花还有霎那的繁华,而这几个短篇实在还来不及盛开。
及至看到《雁》,猛然就领会到日本文学的好来。这种好又是满载了樱花的一切美,而没有丝毫短暂的遗憾。处处流泻着珠玉的光泽。这下真的感叹起这个民族来了,当他们将某个优点延展开来的时候,是有种尽善尽美的气质的。《雁》就是我目前看到的非常完美的语言艺术,可以恰当媲美的中篇几乎找不到,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是长篇,《纯朴的心》又是短篇。
要列举起来,首先就是它的完整,恰如一幅手法素描、而情神兼备的旧日风情画。不由得觉得好的艺术真是相通。它们都是可见、可闻、可陶醉其中的。明治时期的日本多么有声望,透过这篇小说仿佛能看到那时的水池、花草、松柏、院落。而街巷之间行走的各种人物亦呼之欲出。那些日渐式微,不复光彩,飘沦苍白的艺妓们出没于歌肆酒楼间;那些显山露水,神出鬼没,荷包鼓鼓的小商人们神采奕奕,又谦虚狡猾;那些身形或挺拔或萎琐,面容或俊逸或浮滑的大学生们,有的踌躇满志,有的混世度日。他们共同生活的一个方兴未艾的变革时期充满了明丽又哀伤的情调。
如果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电影来看,是可以看到其中的光影声色的。有诸多的人物都可以作为主角,因为作家的笔触达到了曹雪芹那样的高度,是哪怕一个丫头也要写活的。
美丽的小玉,她如脂的脸庞从青涩,婉转成少妇,眼神由如水的清泉流丽成一片霞光。她的悲剧在于并不知晓自己的美貌。不知道这样一种天然的财富多么危险。不知道她最终觉醒的心多么单弱。可以说,这样一种处子的心是不适合做主角的,因为令人太息。每个人都想掠夺一把。
阿常也可以当成主角看。看一个愚妇怎样被奸夫玩弄,看她粗俗的心的撕裂多么浅薄,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并且猜测她怎样寂默无终的老去。在她的鼾声里,响彻着普通人悲哀而不被怜悯的命运。因为,这样的命运有何看头呢?人们有心去怜悯小玉这样的美丽女子已经是最后的消遣了。
末造是男性的集中典范。他可以是乱世里叱咤风云的英雄,也可以是平常岁月中精明的小生意人;有时候粗鲁凶暴欺负老婆,有时候又变得善良温存容易相处。他也许是日本男人想象力的集结,也可能是东方男人含蓄节制而内心诡谲的代表。
作者说“冈田才是这故事的主人公”,可是,于这个故事,他独独无缘。像他那样明治时期振奋有为的一代青年,在贫乏的求学时代,这样的一段邂逅该是一段绮梦,聊作将来风雨岁月的回想的吧!他也许会怀想最后的那只大雁,那只无意中被击中的无辜生灵,如果当初驯服它,会是怎样呢?
有人评论作者用大雁来象征小玉的命运,表现了作者的软弱,不敢直白挑战封建余孽,而是借由偶然的事件敷衍结局。
我想,是有那么些人的,他们于世间的万物,定要找到必然的因果律。因此,他们看到的风景永远枯涩。
森欧外《雁》
|
> 去舞姬的论坛
心有戚戚焉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