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的原文摘录

  •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 日子就像这样过去。晴天之后仍然是晴天之后仍然是完整无憾饱满得不能再饱满的晴天,敲上去会敲出音乐来的稀金属的晴天。就这样微酩地饮着清醒的秋季,好怎么不好,就是太寂寞了。在西密歇根大学,开了三门课,我有足够的时间看书,写信。但更多的时间,我用来幻想,而且回忆,回忆在有一个岛上做过的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一直到半夜,到半夜以后。有些事情,曾经恨过的,再恨一次;曾经恋过的,再恋一次;有些无聊,甚至再无聊一次。一切都离我很久,很远。我不知道,我的寂寞应该以时间或空间为半径。就这样,我独自坐到午夜以后,看窗外的夜比《圣经·旧约》更黑,万籁俱死之中,听两颊的胡髭无赖地长着,迎合着腕表巡回的秒针。 ……我的生活就像一部翻译小说,情节不多,气氛很浓;也有其现实的一面,但那是异国的现实,不算数的。例如汽车保险到期了,明天要记得打电话给那家保险公司;公寓的邮差怪可亲的,圣诞节要不要送他件小礼品等等。究竟只是一部翻译小说,气氛再浓,只能当做一场逼真的梦罢了。 (查看原文)
    [已注销] 8赞 2012-08-17 12:10:36
    —— 引自第41页
  • 现在覆叠着将来。他走过神学院走过蜡像馆走过郁金香泣血的方场,但大半的时间,他走在梦里走在国内走在记忆的街上。这种完整而纯粹的寂寞,是享受,还是忍受,他无法分辨。冰箱充实的时候,他往往一星期不讲一句话。信箱空洞的时候,他似乎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且怀疑自己的存在。 …… 她来后。她来后。她来后。他的生命似乎是一场永远的期待,期待一个奇迹,期待一个蜃楼变成一座俨然的大殿堂。期待是一种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使焦灼的灵魂幻觉自己生活在未来。 …… 他很久没有享受过深邃安详如一座寺院的暑假,如他现在所享受的一样。暑假是时间的奢侈品,属于看云做梦的少年。他用单筒的记忆,回顾小时候的暑假,当夏季懒洋洋地长着,肥硕而迟钝如一只南瓜,而他,悠闲如一只蝉。 (查看原文)
    [已注销] 4赞 2012-08-17 12:01:57
    —— 引自第24页
  • 尽管译者的名气难比作家,而地位又不及学者,还要面对这么多委屈和难题,翻译仍然是最从容、最精细、最亲切的读书之道……在翻译一部名著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之间,幸福的译者得以与一个宏美的灵魂朝夕相对,按其脉搏,听其心跳,亲炙其阔论高谈,真正是一大特权。 (查看原文)
    六张桌 1赞 2012-04-13 09:37:47
    —— 引自第459页
  • 小说家应该像剧作家,尽量让他的角色发言,自己只能躲在幕后操纵。有些小说家不甘寂寞,跑到他的人物和读者之间来指指点点,甚至大发议论,这种夹叙夹议的小说体便有散文的倾向。这种小说家如果真是散文高手,则这种夹叙夹议的笔法却也大有可观。 (查看原文)
    六张桌 2012-03-27 20:44:48
    —— 引自第2页
  • 拿张爱玲和钱钟书的小说比较一下,便可见张无我而钱有我:钱钟书的小说里充满了散文家钱钟书的个性。 (查看原文)
    六张桌 2012-03-27 20:44:48
    —— 引自第2页
  • 對於自古英雄,馬不但是胯下的坐騎,還是人格的延伸,英雄形象的裝飾。項羽而無烏騅[zhuī] ,關羽而無赤兔,都不可思議。“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簡直超乎鞍轡之外,進乎玄想的境地了。 (查看原文)
    依水 2018-11-03 08:59:23
    —— 引自第125页
  • 学者作家之流,在今日所谓的学府文坛,已经不可能像古人那样“日不窥园、足不由户”了。先是长途电话越洋跨洲,继而传真信函即发即至,鞭长无所不及,令人难逃於天地之间。在截止日期的阴影下,惶惶然、惴惴然,你果然寝食难安,写起论文来了,一面写着或是按着,一面期待喜获知音的快意,其实在虚荣的深处,尽是被人挑剔、甚至惨遭围剿的隐忧,恐怖之状常在梦里停格。 (查看原文)
    依水 2020-03-08 22:20:19
    —— 引自章节:第三辑 小品文
  • 一张比一张离你远。一张比一张荒凉。检阅荒凉的岁月,九张床。 对于宋玉,风有雌雄之分。对于我,风只分长短。譬如说,桃花扇底的风是短的。西雅图的风是长的。 六年前,一个留学生的寂寞也从此开始,检阅上次回乡的岁月,发现有些往事,千里外,看得分外清晰。发现一个人,一个千瓣的心灵,很难绝对生活在此时此刻。 耳在枕上,床在楼上,红砖的楼房在广阔的中西部大平原上。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投倒影在李白樽中的古月,此时将清光泼翻我满床。月光是史前谁的魂魄,自神话里流泻出来,流向梦的,夜的,记忆的每个角落。 月光光,谁追我,从台北追到西雅图追到皮奥瑞亚。如果昨夕无寐,今夜岂有入寐的理由?月光光,照他乡…抗战前流行的一首歌,在不知名处袅袅地旋起。 直到曙色用一块海绵,吸干一切。 比起他们,五陵少年的忧虑,没有那么黑。你一直埋怨自己的破鞋,直到你看到有人断了脚。 母亲在黄昏的塔下,父亲在记忆的灯前。 (查看原文)
    🍞 2021-02-28 13:51:58
    —— 引自章节:第一辑 抒情散文
  • 中西部的秋季,是一场弥月不熄的野火,从浅黄到血红到暗赭到郁沉沉的浓栗,从爱荷华一直烧到俄亥俄,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维持好几十郡的灿烂。 云罗张在特别洁净的蓝虚蓝无上,白得特别惹眼谁要用剪刀去剪,一定装满好几箩筐。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像一段维形的永恒。我几乎以为,站在四围的秋色里,那种圆溜溜的成熟感,会永远悬在那里,不坠下来。 每到黄昏,太阳也垂垂落向南瓜田里,红澄澄的,一只熟得不能再熟下去的,特大号的南瓜。 日子就像这样过去。晴天之后仍然是晴天,之后仍然是完整无憾饱满得不能再饱满的晴天,敲上去会敲出音乐来的稀金属的晴天。 有些事情,曾经恨过的,再恨一次;曾经恋过的,再恋一次;有些无聊,甚至再无聊一次。一切都离我很久、很远。 (查看原文)
    🍞 2021-04-02 22:45:24
    —— 引自章节:第一辑 抒情散文
  • 秋,确是奇妙的季节。每个人都幻觉自己像两万英尺高的卷云那么轻,一大张卷云卷起来称一称也不过几磅。 又像空气那么透明,连忧愁也是薄薄的,用裁纸刀这么裁就裁开了。 公路,像一条有魔术的白地毡,在车头前面不断舒展,同时在车尾不断卷起。 舞了一天夜的斑斓树叶,都悬在空际,浴在阳光金黄的好脾气中。 我们踏着千叶万叶已腐的、将腐的,干脆欲裂的秋季向更深处走去,听非常过瘾也非常伤心的枯枝在我们体重下折断的声音。 如是仰视着,他的脸上覆盖着纷沓而游移的叶影,红的朦胧叠着黄的模糊。他的鼻梁投影在一边的面颊上,因为太阳已沉向西南方,被桦树的白干分割着的西南方,牵着一线金熔熔的地平。 一个遥远的战场,那里的树和云从未听说过密歇根。 乌鸦叫得原野加倍地空旷。有谁在附近焚烧落叶,空中漫起灰白的烟来,嗅得出一种好闻的焦味。 南密歇根的原野向远方无限地伸长,伸进不可思议的黑色的遗忘里。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所以说,我一整夜都浮在一首歌上。那些尚未收割的高梁,全失眠了。这么说,你就完全明白了,不是吗?那年的秋季特别长。 (查看原文)
    🍞 2021-04-02 22:47:09
    —— 引自章节:第一辑 抒情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