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扎进四合院的老外
龙安志,一位地道的美国人,却把自己的家安在了北京的四合院。他的家就在平安大街那片还没有拆迁的老房子里。当你走进龙安志的家,你会惊奇地发现,多数中国人眼中的破房子,竟被这位老外收拾得那么精致典雅、古色古香。
喜欢在胡同里跟老百姓接触
围着院子的四间房子都没有吊顶,高高的屋顶上露出粗大的圆木,木头上涂过清漆,泛出黑褐色的光泽。墙壁四白落地,简朴干净。地上铺的小块瓷砖,一看就有年头了。家具一律是旧的。屏风、书橱、老式沙发、小圆桌、木头凳子,正房里搁着张清代雕花大木床。房子里的小摆设也挺讲究,茶几的玻璃板底下压着几张旧图片;一只绿色琉璃烟缸被粘牢在小桌子上;除了老式电话机、打字机、旧式台灯外,客厅里还挂着一幅醒目的油画,占了大半面墙,画的是长征途中的毛泽东。
院子里有一座假山,假山下面却别有洞天,原来这里有一个防空洞,现在龙安志竟把它设计成美式酒吧。洞顶挂着伪装网,洞里安了射灯、吊灯,甚至煤油灯,但还是暗。里面共分成3个空间,冲梯口的一间面积最大,放着木桌木椅;左面的一间有个小小的调酒吧台,贴墙放俩木架子,上头搁满了红酒,像个小酒窖;右边的那间放了几只小板凳,墙上挂了块幕布,可以放投影。在这个地洞酒吧里,能喝到法国的葡萄酒,抽到古巴的雪茄烟,看到中国的戏曲片……
四合院的主人龙安志瘦高个儿,高鼻蓝眼,讲一口流利的美式汉语,偶尔会蹦出咬不准的字眼。“我背个录包(绿包),里边装着玩魔术的工具,我在美国时学过魔术。到了街上,我突然玩儿起魔术,‘呼啦’很多人来了,围着我。我表演完了,他们还想重复看,‘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天津的老百姓很有意思,玩魔术是我的一个借口,我想跟人说话。”
龙安志说,当年作为美国留学生来中国,在天津南开大学学中文时,不好好上课,天天骑辆旧自行车钻胡同。“一出南开校门,很快就能进到小胡同里。我特别喜欢转胡同,天津的胡同和北京不一样,建筑也不一样,里边净是北方的老房子。有时从一个小胡同蹿出来,突然到了一个小广场,却是欧式的,很有意思。”
他那会儿的中文不是在教室里学的,而是在胡同。“我把课本上和词典上有关的词儿挑出来,编到话里背下,第二天转胡同时用。我喜欢到胡同里跟老百姓接触,我说得出,他们听得懂,我就很高兴。我经常说错,弄得大家大笑。这就是沟通,沟通是非常重要的。不沟通永远没法儿了解。”他说当年来中国,原因有两个:一是对中国文化有兴趣,二是对中国的改革更有兴趣。他说:“在美国时,我对中国了解得非常少。美国的新闻给人的印象是中国好像还是‘文化大革命’,天天有红卫兵跑到街上去……”
龙安志是1981年夏天到的北京。像当时很多外国人一样,第一站他被拉到了“友谊商店”,那里能买到舶来品,他花了一美元买了一听“可乐”。他印象最深的是,在天津看到一个很小范围的自由市场,和当时还很严格的计划体制反差很大。那时候还使用粮票儿,买馒头、面包都要凭粮票儿,没有粮票儿,你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可同时,有些胆大的农民把他们多种的东西,像花生和毛豆,拿到城里,蹲在路边卖,开了自由市场的先河。
在“南开”,龙安志有一帮中国朋友,他们对他都非常好,使他体会到中国文化里边人情味很浓,这也是使他留在中国的原因之一。
龙安志留在了中国,当起了律师,做律师业务、咨询业务,包括帮助一些大的跨国公司进行投资论证。美国柯达公司在中国建立的第一个、第二个合资企业,就是由龙安志做法律顾问,参加谈判,起草协议书。此外,爱立信公司最早进入中国,与南京熊猫电子集团谈合作意向,全球最大的维他命医药公司进驻中国市场,龙安志都曾起到重要作用。
1990年的一天,龙安志到一个住北京东四史家胡同的中国人家里串门,这人住四合院,旁边有个外国专家宿舍,也是四合院,知道专家宿舍可以租,他马上就搬过来。
写自己亲眼看到的中国
这座四合院保护得非常好,里边很空,没什么豪华的东西,还是六七十年代的样子,装修得也不厉害,只在木头上刷了一层白漆。
“据说1976年,就在这个院子里做出了逮捕‘四人帮’的决定。随后而来的一系列重大变革,以此为起点,使中国走到了今天,这也是我选择住这儿的原因之一。”龙安志很迷恋这个传说,他对中国现当代历史特别感兴趣。等他了解了那些事情,了解到那些人曾经住过四合院,就觉得挺有意思。他还听说中南海里的一些领导人,就住四合院,住在西花厅、丰泽园里,四合院就更加吸引他了。
龙安志认为,四合院很能代表中国的文化,当你走到一个胡同里,从外边看都是灰墙,灰墙是非常严肃的,你不知道墙里边都有什么东西,要是走在西方的洋房外头,你可以看到花园,可以看到房子,人有没有钱,房子多大多小,豪华不豪华,站在路上就可以看个明白了。可在北京的胡同里,人走在路上,看不到院子里头是什么样儿的,墙都是一样的,就那个门,能让人感觉里边住的是什么人。在清朝,门是有级别的,你不能随便使用广亮门,你得有部级以上的官位才行。如意门就是一些学士家的门。看四合院的门,可以了解主人的身份。
当你进入四合院的大门,对面有影壁,你必须拐弯儿,不能直走。西方的洋楼,一进大门,马上有梯子,上了楼就可以到主人的卧室。你进洋房,没有拐弯儿的,都是直走的。进四合院,你得拐弯儿进,想进主人的卧室,可能还要拐几个弯儿,有前院后院,可能还有多重院。进了四合院,里头会很静、很密切、很透明。不过这种感觉只有你进了院儿才会有。一旦你进了这个门儿,你就成了自家人,大家一起享用这个空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亲密无间。通过四合院可以了解中国文化,比如,为什么中国社会那么讲“圈子”。而你一旦成了圈子里的人,得,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美国人龙安志,慢慢在北京四合院里住出了滋味:“住四合院,给我的感觉是精致、文雅,这种感受很深刻。特别是在晚上,感受更深。四合院儿的晚上最有意思,比白天还有意思,特别静。在这种安静里,你会比较放松。在放松的状态里,可以把问题想得比较清楚。我经常晚上不睡觉,写东西。”
1996年,龙安志在四合院里写出了《中国第一》这本书,书的第一段这样写道:
“枯叶伴随着子夜的微风落在门外台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是北京中秋之夜。过去5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这座清代的院落度过的。冬天,来自蒙古的寒风干燥而多沙,在庭院外的胡同里呼啸,北京城区就是由这些胡同构成的迷宫……”
说起当初为什么要写这本书,龙志安说:“一些西方的记者和政治家老挑中国的毛病,说邓小平以后的中国会怎么怎么样,我觉得他们根本不了解中国,中国的变化已经挺大的了。我觉得我该写,写写我亲眼看到的中国。我在书里预计的一些事情,现在都发生了。”
龙安志在中国已经待了20年,看着中国一天一天变化,他觉得在中国过得挺有意思。他戏称,现在回美国,吃不饱饭了,天天中午、晚上都吃米饭,不吃米饭,就吃不饱肚子。前不久,他又出版了新书《中国的世纪》,书的序是朱镕基总理写的。
北京应该有四合院和胡同
搬出史家胡同后,龙安志自己买了座四合院。现在,从东堂子胡同到史家胡同都拆了。他有时经过那儿,心里挺难过,他认为,可惜了,那里的四合院特别棒。
他曾爬到自家房顶观察周围的民居建筑:房子后边是一个一个院子,他家的四合院,是原来大院儿的第一进。而这种保存比较完整的三进四合院,在北京已经不多了。他住的那个街道西口儿,是梅兰芳在北京的故居之一,院里还有戏台。现在那个房子已经拆平了,戏台也要拆。龙安志认为北京的大楼、商场多得是,可梅兰芳唱过戏的台子有几个?要拆梅兰芳的戏台子,是神经病!
他跑到街道办事处跟人嚷嚷,街道上的人说这事儿他们管不了。龙志安说:“北京的老房子拆得太多、太快了,不考虑它的文化价值,乱拆。”
现在,龙安志把自己的家、办公室、接客待友的地儿都安在四合院。他说四合院给人小花园似的感觉,非常安静、舒服,是很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他连续收购了几座四合院。每买一座院子,都自己装修,一点儿一点儿恢复原有的样子。龙安志现住的房子接手时只剩四分之一的回廊,现在让他给补全了。
住史家胡同时,他就发现一座明代四合院,有个广亮门,门上有4根精雕细刻的门梁。等他整修四合院时,也想修这么一座漂亮的门。工人去了那座明代的院子,照样把木雕画下来,但做不了,那种手艺已经失传,没人会做。不料,门儿还没做好,那座明代的四合院却给拆了。当夜,他喊上几个人,把拆下来的四根木头抢回来,直接安到自家的门上。他说:“真悬,如果那夜不赶过去,第二天,这些门梁就会被人当破木头给扔了。”他觉得,要想保留四合院,其实不难。把拆迁的钱花到郊区盖新房子就行了。如果北京在三环以外建新城,比改建老城还便宜,拆老房子再盖新楼反而更贵。
龙安志说,巴黎、伦敦这些名城,都拼命在保留自己的文化。“法国人看到他们的老建筑感到很骄傲,意大利人看到他们的老建筑感到很骄傲。可是为什么在北京,这也要拆,那也要拆,哪里都要拆。北京,不光是皇家住的地儿,也是老百姓住的地儿。北京不光有故宫、天坛、颐和园,还应该有四合院、有胡同。如果北京把四合院、胡同都灭了,净是高楼大厦的话,那北京跟任何城市都一样,旅游者来北京,看看天坛,再看看故宫,待个一两天就得。”不能为了短期的利益,断送长期旅游的资源。
龙安志家有时也来些年轻的中国人,说想看看四合院儿什么样儿。他们在北京长大,却没见过标准的四合院儿。英国一家杂志《经济学家》,曾刊载了一篇有关北京四合院和胡同拆迁的文章,说下一代要想了解北京的城市文化,得到台湾的博物馆和图书馆去了。
申办奥运成功的城市,都是把历史留下来的东西保留得非常完整。他说,慕尼黑做得就非常棒,把那些老房子保留了。它们的老房子没有北京四合院的历史长,可保留得非常好。
龙安志反复说:“北京申奥成功是非常好的机会,希望那些有远见的领导,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不要为了建新城而毁掉老城,要保护自己的文化而不是丢掉自己的文化,不要为了挣点儿短期的小钱,而丢掉自己城市的文化和历史。”
一头扎进四合院的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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