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中原》
火车在穿越大地
成熟的玉米收容了阳光
岁月漫漫
他们作为种子
无数次地躺下
又作为粮食
无数次地爬起来
他们像我一样微笑着
满嘴的黄牙
没有一颗是金的
《南京》
细雨蒙蒙,我又来到了南京
法国梧桐仍用汉语交谈
雨花石似乎洗净血迹,坐在街边的水盆中
向游客睁大缤纷的眼睛
我喜欢南京
喜欢和这里的朋友聚在酒吧
谈一谈祖国、诗歌和女人
但这些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和罹难者的后代
从未跟我谈起历史
《阿姆斯特丹》
驱车来到阿姆斯特丹,已近子夜
性都的名声,让街灯变得暧昧
甚至旅社老板的表情也像一滩精液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对我来说
窗外,河流泛起清晨的反光
天空阴郁,在梵高纪念馆
向日葵折断阳光,在花瓶里成为姐妹
夜空扭曲,在月光中受孕的麦地
卷起疯狂的波浪
从画家忧伤的自画像中
我拎出一只滴血的耳朵,回到街上
发现阿姆斯特丹
人人都有完整而红润的器官
《坏人》
我怀疑一些人是坏人
但依旧把他们当成好人
就像法律
在审判之前
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推定为无罪
而坏人
是那些戴着鸭舌帽
叼着烟卷的人
他们在我童年的银幕上
作恶多端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
已经割掉青春的尾巴
和天真的盲肠
因此我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在我的周围
始终没有发现戴鸭舌帽的人
《狼来了》
狼来了
羊们都没有跑
只是停止了吃草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
像一垄垄棉花
狼嗥了一声:天气真他妈热
所有的羊
都脱下了皮大衣
《植物人》
人从地上站立起来
就开始用语言命名大千世界
玫瑰花开花落
不知道自己叫做玫瑰
君子兰也不知道
自己和君子有何关系
此时我远离语言学和植物学
无言地坐在老张的床边
他浑身插满管子
像一株茂盛的植物
我转移视线,窗外的树
已经伸展所有的叶子
在玻璃上投下快乐的斑影
我最后看了一眼老张
他睁开了双眼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旅途》
把身后的影子搓成一根缰绳
牵着路,这匹老马
默默前行
每天,夕阳都是一次流产
钟表积攒了足够的时间
黑夜没有前方
只有四周
一根根火柴从身体中抽出
在昏暗的墙壁上
撞破红色的头颅
《卡洛斯》
平时,他们被生活的沉闷所窒息
只有在此刻
当他紧紧地抱住安娜的头
才会低声说出:爱,还有死
仿佛死,是爱的极致,是天堂的地基
床单潮湿而零乱
像是海浪,又像是狂风
他们继续航行,或者飞翔
哪怕它们的终点,都属于大地
《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在德里加海滩,大海
不停地翻滚
像在拒绝,像要把什么还给我们
我们看见光滑的沙滩上
丢弃的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我们嘿嘿一笑,我们的快乐和悲伤
越来越依赖身体,越来越需要排泄
光滑的沙滩上,有我们丢弃的
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但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甚至不需要
如此高级的人类
《咸鱼》
咸鱼如何翻生
你曾经在水中翱翔,寻找那根银针
曾经许下海枯石烂的誓言
曾经跳出水面,俯视大海
如今,你悬挂在太阳下
风,抽干你身体中的每一滴海
命运强加给你的盐
腌制着大海以外的时间
但你无法闭上眼睛
你死不瞑目,你耿耿于怀
你看见屋檐的雨,一滴滴汇成江河
一条咸鱼,梦想回到海洋
《白夜》
我的心中充满了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甚至那些声音
也像一块块黑布
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渴望光明,永远的光明
我对一位欧洲女诗人
诉说了我的苦闷和希望
她告诉我
在她那个寒冷的国家
许多人因为漫长的光明
不是精神失常
就是自杀
《景山》
夕阳向西山滑去
暮色使宫殿渐渐远离
游人纷纷下山
丁香在山坡独自开放
暗香浮动
引我凭栏眺望
日出日落,千篇一律
如朝代更迭
无非揭竿而起
无非腐败堕落
无非再揭竿而起
我兴味索然
更想知道
巍峨宫殿,三千粉黛
美丽的人民
如何度过
她们绝经前后的人生
《在圣玛丽娅医院》
从白色的被单中,你向我伸出一只手
它修长,枯干,涂着蔻丹的指甲
像梅花,把冬天的树枝照耀
这些指甲,这些花,你一次次剪掉
又让它们一次次怒放
它们,位于你生活和身体的边缘
但总是这么洁净,这么鲜艳
哪怕在这所
和国家一样混乱的国家医院
抓住你的手,感到褐色的血管隆起
血液蠕动,从红色的指尖折返
记得你在书中说,在死亡的肉体中
指甲是最后腐烂的物质
《为什么大海还在咆哮》
遍地都是残破的贝壳
你对我说,这些是失明的眼睛
那些是失聪的耳朵
而我的五官多么健全
因为和你在一起
我对这个世界再没有怨恨
只有倾听,凝视和领受
但大海为什么还在咆哮
我看到大海一次次站起来
卷起浪花的袖子
在礁石上不停地磨刀
《1968的奔跑》
我跑了起来
因为我看见一群人
向一个方向奔跑
我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跑
但知道,我为什么要跑
因为他们在跑
姚风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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