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太平洋

原文摘录   · · · · · · 

• 看美国足球是我那一次旅行中的一个重要事件。那沸腾的景象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领略。那么多的人，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激动和高兴。一个人怎么会这样高兴？高兴竟是一个人的很重要的心情？我和这个后来我所怀念的人坐在沸腾的人群里，我们穿得都很单薄，尤其是我，寒风瑟瑟，我们矜持地坐着。有一个吹气的巨大的美国足球在看台上空被人们传来传去。每个人都要去拍打它，拍打了它好像中了彩似的，欢快无比。巨形的电子屏幕上打出进球的球员的形象，场内一片欢腾，山呼海啸。我努力使自己兴奋，去附和人们的情绪。就在这时，我身边的这个人，忽然站起身，向着狂欢的人群大声叫道： 傻瓜！你们这些傻瓜！ 他的声音霎那间被风声和人声的浪潮席卷而去。我忽然发现，我们这两个中国人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是多么的寂寞，我们无依无靠，我们其实一点都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他们的高兴与我们相距甚远，有咫尺天涯之感。看美国足球是我美国之行中最寂寞的时刻，又是最温暖的时刻，因为在这一刻里，我忽然无比欣喜地发现，我与这个人之间，其实是有一个宛如默契一样的联系，这联系产生于我们各自出生之前就已开始的经验的旅途之间。这经验的旅途恰恰不是我说出来的那些，而是我没有说，或者说不出来的那些，这经验是什么呢？ 我现在回想，我的喋喋不休是从那一天中止的。想到我曾说了那么多的废话，我便深觉惭愧，懊恼万分。我现在觉得自从看美国足球以后，我度过了一段心情宁静的旅居生活，我不再去做那种徒然的努力：要参加进人家的快乐时光。快乐是与我无缘的，我对自已说。在人家的国度里活动是一件特异的事情，假如没有宁和的心境几乎一天也过不下来。我想起我们大家为西德女人庆祝生日的晚上，那么多的人挤在她的房间里，肩并着肩，腿挨着腿，就像我们中国上海高峰时间的公共汽车。我们喝酒，聊天，个人说个人的，也不管别人是否听懂。我们中间，最活跃的是那个土耳其人，他写诗，他说如今诗人比普... (查看原文)

  雪花茶 2023-04-21 09:29:07

• 《小鲍庄》的故事刚刚在稿纸上开始了头一行的时候，我就明白做一个聪敏孩子的时候到了。关于做聪敏孩子的愿望几乎已被我淡忘，这时想起它来，心里真是无比欢喜。以后的道路一直很通畅，做一个作家的命运儿乎不容怀疑。旅居美国已成为我经验的一部分，使我的中国经验有了国际性的背景。就是在我踏上访问欧洲的旅途的这一天，枪毙汤英伸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黎明的天空，汤英伸的故事正式结束。这个人和他的伙伴们的善心，没有为这少年挽回生命，只给他整整一年焦灼和受尽希望折磨的时间。汤英伸受毙时掌心里紧握着十字架，神父曾对他说：“凡他交给我的人，必到我这里来。而到我这里来的，我必不把他抛弃于外。凡他交给我的，叫我连一个也不丢失，并且在末日，我要使他复活。”这与其是安慰汤英伸，毋宁说是安慰这个人和他的伙伴，因此，他们以“汤英伸回家了…”作最终的文章的标题。我是个现实主义者，任何虚妄的许诺都不会使我动心。现时的问题缠绕着我的头脑，日里夜里我都在作一些可行而见效的计划。访问欧洲是快乐旅行，我已具备旅行的经验，不再会发生遗失的事件，即使发生我也不会惊慌失措，我深知“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的道理。我很注意吸取我所需要的东西，舍弃我不需要的东西。我还会约束不适应给我带来的骚动心情，调节心理的平衡。我过后才知道，在我踏上快乐旅途的那一日，是汤英伸的死日，那是一九八七年五月十五日，这个人的希望在这一天告终。他的失望无疑对我也是有影响的，我很想对他说：这，就是人间。我还明白了一个事实，从此之后，我与他这两个海峡两岸的作家便分道扬镳。我与他的区别在于：我承认世界本来是什么样的，而他却只承认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以顺应的态度认识世界，创造这世界的一种摹本，而他以抗拒的态度改造世界，想要创造一个新天地。谁成谁败，可以一目了然。 我们同是号召要救救孩子的鲁迅先生的后辈，他去救了却没有救成，而我压根儿没有去救，因我知道我想救... (查看原文)

  雪花茶 2023-04-21 10:3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