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艺术》的原文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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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 Transparence,在政治与媒体的语言中,这个词意味着:面对公众的目光,揭示个体的生活。这让我想到安德烈·布勒东以及他那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玻璃屋中的愿望。玻璃屋:一个古老的乌托邦,同时又是现代社会最可怕的方面之一。存在着这样一个定律:国家的事务越是不清不楚,个人的事情就越必须透明;官僚主义尽管代表的是公事,但它是匿名的、秘密的、有密码的,是无法让人理解的,而私人则必须展示他的健康情况、经济情况、家庭情况。而且,假如大众媒体判决、决定的话,他就再也得不到一刻的隐私,不管是在爱情中,在疾病中,还是在死亡中。打破别人隐私的欲望是侵犯性的一种古老形式,今天,这一形式已经机构化(官僚主义体制以及它的那些卡片;媒体以及它的那些记者),在道德上合法化(获得资讯的权利成了人的第一权利),并被诗性化了(通过一个美丽的词:透明)。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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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我的探究总是而且必将以悖论式的不满足而告终。
我们越来越受到外界的制约,受到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处境的制约,而且这些处境使我们越来越变得人人相似。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通过心理去把握自我?把握自我,在我的小说中,就是意味着,抓住自我存在问题的本质,把握自我的存在密码。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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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久地观察我的雅罗米尔,然后我试着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态度的核心,去理解他的态度,为之命名,从而把握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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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害怕那些认为艺术只是哲学和理论思潮衍生物的教授了。小说在弗洛伊德之前就知道了无意识,在马克思之前就知道了阶级斗争,它在现象学家之前就实践了现象学(对人类处境本质的探寻)。在不认识任何现象学家的普鲁斯特那里,有着多么美妙的“现象学描写”!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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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自我有许多方法。首先,是通过行动。然后,是在内心生活中。而您则确信:自我是由其存在问题的本质决定的。这一态度在您那里有着许多后果。比如,您致力于理解各种处境的本质,所以让您觉得所有的描写技巧都已过时。您几乎从来不讲您人物的外表。而且,由于您对心理动机的探寻不如对处境的分析那么感兴趣,您对您人物的过去也不肯多费笔墨。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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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知道所有那些关于法国大革命,关于玛丽王后,或者关于一九一四年战争,关于在苏联的集体化进程,还有关于一九八四年的小说。所有那些,都是一些大众化的小说,通过小说语言表现一种非小说的知识。而我将不遗余力地重复,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是说出惟有小说才能说出的东西。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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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关于“终极悖论”等等的思考并没有先于我的小说,而是出自我的小说。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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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当今时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是所有时代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后的时代,是不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幻想?欧洲已多少次以为自己到了终结的时候,到了末日!
当垂死阶段终结,我们的眼光已经在看着别处了。死亡是看不到的。。。。既然人失去了对诗的需要,他还能觉察到诗的消失吗?终结并非一个世界末日式的爆炸。也许再没有比终结更平和的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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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变化也意味着情感氛围的变化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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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的根源在他看来处于现代的初期,在伽利略和笛卡尔那里。当时,欧洲的科学将世界缩减成科技与数学探索的一个简单对象,具有单边性,将具体的生活世界,即胡塞尔所称的 die lebenswelt,排除在视线之外了。
科学的飞速发展很快将人类推入专业领域的条条隧道之中。人们掌握的知识越深,就变得越盲目,变得既无法看清世界的整体,又无法看清自身,就这样掉进了胡塞尔的弟子海德格尔用一个漂亮的、几乎神奇的叫法所称的“对存在的遗忘”那样一种状态中。
事实上,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分析的所有关于存在的重大主题(他认为在此之前的欧洲哲学都将它们忽视了),在四个世纪的欧洲小说中都已被揭示、显明、澄清。一部接一部的小说,以小说特有的方式,以小说特有的逻辑,发现了存在的不同方面:在塞万提斯的时代,小说探讨什么是冒险;在塞缪尔·理查森那里,小说开始审视“发生于内心的东西”,展示感情的隐秘生活;在巴尔扎克那里,小说发现人如何扎根于历史之中;在福楼拜那里,小说探索直至当时都还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的土壤;在托尔斯泰那里,小说探寻在人作出的决定和人的行为中,非理性如何起作用。小说探索时间:马塞尔·普鲁斯特探索无法抓住的过去的瞬间;詹姆斯·乔伊斯探索无法抓住的现在的瞬间。到了托马斯·曼那里,小说探讨神话的作用,因为来自遥远的年代深处的神话在遥控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等,等等。
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
惟一的、神圣的真理被分解为由人类分享的成百上千个相对真理。就这样,现代世界诞生了,作为它的映象和表现模式的小说,也随之诞生。
塞万提斯认为世界是暧昧的,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惟一的、绝对的真理,而是一大堆相互矛盾的相对真理(这些真理体现在一些被称为小说人物的想像的自我身上),所以人所拥有的、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智慧。)做到这一点同样需要极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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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都疯狂地热爱同义词。(我本人则反对同义词这个概念:每一个词都有它特有的含义,从语义上说,它是无法取代的。)帕斯卡说过:“当在一段文字中出现了重复的字词,尝试着去修改却发觉它们是那么恰当,一旦改动,文字的意思就会改变,那就必须将它们留下,那是用词恰当的标志。”词汇丰富本身并非一种价值:在海明威那里,是对词汇的限用,在同一段落中对同一些词的使用,才使他的风格具有了韵律与美感。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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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万提斯认为世界是暧昧的,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惟一的、绝对的真理,而是一大堆相互矛盾的相对真理(这些真理体现在一些被称为小说人物的想象的自我身上),所以人所拥有的、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智慧。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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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晕就是沉醉于自身的软弱,是无法遏止的坠落的欲望。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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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佩克:一个真正的小说家的特征:不喜欢谈自己。
小说家毁掉他生活的房子,然后用拆下的砖头建造另一座房子:即他小说的房子。
传记作者的工作从艺术角度来说纯粹是消极的,既不能阐明一部小说的价值,也不能阐明它的意义。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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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一种天生的、不可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宗教和意识形态就建立在这种欲望上。……它们要求必须有一个人是对的。……实际意味着无法接受人类事件具有本质上的相对性,意味着无法面对最高审判官的缺席。因此,不确定的智慧变得难以接受,难以理解。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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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就是堂吉诃德本人在三个世纪的旅行后,换上了土地测量员的行头,回到了家乡的村庄?他原来出发去寻找冒险,而现在,在这个城堡下的村庄中,他已别无选择。冒险是强加于他的,是由于在他的档案中出现一个错误,从而跟管理部门有了无聊的争执。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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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力量的进攻性完全没有利益性;没有动机;它只想体现它的意志;是纯粹的非理性。
所以,卡夫卡和哈谢克让我们面对这一巨大的悖论:在现代,笛卡尔的理性将从中世纪继承下来的价值观一个个腐蚀殆尽。但是,正当理性大获全胜之际,纯粹的非理性(也就是只想体现其意志的力量)占据了世界的舞台,因为再也没有任何被普遍接受的价值体系能够阻挡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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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仅需和自己灵魂中的魔鬼搏斗的最后和平时代,也就是乔伊斯和普鲁斯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在卡夫卡、哈谢克、穆启尔、布洛赫等人的小说中,魔鬼来自外部世界,即人们称为历史的东西;这一历史已经不再像预言家的列车,它变得非个人,无法控制,无法预测,无法理解,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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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作为建立于人类世界相对性和暧昧性智商的世界的表现形式,跟极权世界是不相容的。这种不相容要比一个体制内成员跟一个持不同政见者、一个人权的捍卫者跟一个施刑者之间不相容性更深刻,因为它不仅是政治的或道德的,而且还是本体的。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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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小说真的应该消失,那并非是因为它已经精疲力竭,而是因为它处于一个不再属于它的世界当中。
伴随着地球历史的一体化进程——上帝不怀好意地让人实现了这一人文主义的梦想——的是一种令人晕眩的简化过程。应当承认,简化的蛀虫一直以来就在啃噬着人类的生活:即使最伟大的爱情最后也会被简化为一个由淡淡的回忆组成的骨架。但现代化社会可怕的特点强化了这一不幸的过程:人的生活被简化为他的社会职责;一个民族的历史被简化为几个事件,而这几个事件又被简化为具有明显倾向性的阐释;社会生活被简化为政治斗争,而政治斗争被简化为地球上仅有的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对立。人类处于一个真正的“简化的漩涡”当中。 (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