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与词语》的原文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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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伟大的多恩说。我们当中的小说家补充道:确实,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我们都是半岛。部分是我们自己,被黑暗的水域包围,部分与一个大陆、与其他半岛、与复数形式相连。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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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现代社会以我们称之为“父母一故事一孩子”的模式保存了记忆,犹太人对应的模式则是“父母一书一故事一孩子”。犹太故事不仅叙事,不仅讲道德,也讲律法:他们提出了神圣的律法和错综复杂的行为规则。书籍就这样影响了家庭内部的文化适应。书籍以其僵硬苛刻但丰富持久的词语响彻孩子们的耳际。许多词语,当然是循环往复,不断地被重读,不断地被重新说出。犹太历法定下了每天、每周、每月和每年不断出现的文本。重复可以削弱创造力,但是它也有固定、滋养,甚至给人带来惊喜的奇特能力。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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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并不遵循希腊模式一一要么是女神,要么是道德女英雄。她们也不遵循中世纪模式一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妓女。她们不遵循欧洲模式一要么是贵族,要么是资产阶级要么是下层阶级。她们也不遵循英国模式一要么在楼上,要么在楼下一一尽管她们的帐篷有时像庄园一样复杂。《圣经》中的女人是如此多样,她们占据了完整的人类光谱。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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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些女士与希腊神话和戏剧中的伟大女英雄比较。女神通常是童贞女,如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她们很少为人母,很少以母亲的方式行事。她们中的许多人是杀手。至于悲剧中的女主人公,她们的悲剧表现为死去时没有子女,或者失去孩子,甚至将孩子杀害。安提戈涅、克吕泰墨斯特拉、美狄亚选择了死亡。与之相对,古往今来的以色列和犹太女性人物几乎总是选择生存。她们有时境况不佳,但并非是悲剧意义上的不佳。她们的英雄主义表现为生存、营救、克服危险,并把孩子带到人世,几乎亘古不变。
有个可怕的例外是哈斯蒙尼王朝时期的一个女子,在某些史料中她叫汉娜(与哈拿相同)。她允许安提阿军队杀了自己的七个孩子,包括最小最可爱的孩子,而不肯向希腊偶像卑躬屈膝,而后她自己跳下房顶,或者如同在其他史料中所述,投身烈火。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悲伤的故事并非犹太文学唯一的殉道故事,但它对母亲情感的极端考验极为不同寻常。这个女子更接近美狄亚或麦克白夫人,而不是多数犹太母亲,包括粗糙的原始的《圣经》类型烙印。多数犹太母亲显然更愿意让孩子活下来讲述民族故事,而不是去赴死继而成为民族故事。倘若犹太人的延续是“活着讲故事”,那么孩子的生命则至关重要,这并非因为其显而易见,而是因为孩子是书宝贵的下一章。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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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木德》版本关于步入树林的描写,是充满寓意的,这并不出人意料。果园就是《托拉》,其最深处,迷宫,危险的秘密。
“拉比们说:四人进入果园。他们是:本・阿扎伊和本・佐玛,阿海尔和拉比阿基瓦……本・阿扎伊往里偷看,死了……本・佐玛往里偷看受伤了…阿海尔砍了树苗,阿基瓦拉比安然无恙地出来。”
记得阿海尔吗?他就是拉比以利沙・本・阿布亚,后成为“他者”。这个故事被视为对他信仰崩溃的解释:“砍了树苗”,将其无与伦比的才智从《塔木德》教室里带出,背教,带到罗马人和异教徒那格格不入的智慧中。他是终极叛徒,但是《塔木德》仍然保留着对他的记载。没流芳百世,但也没有被遗忘。
关于果园寓言,一个讲得通的解释是:犹太人学问的终极并非适于所有的人。有才智与信仰层级:需要深入、更深人和最深入地钴研。死亡、精神错乱和失去信仰按照升序,等待着那些无法应对内在智慧的人。只有阿基瓦可以安全回家。
因此,学习《托拉》有四种方法,取决于你作为读者的身份。纳哈玛尼德斯将阐释整理为四个层级。他的解释类型与基督教中世纪神学家所认识的类型相关:字面的、引申的、寓意的和神秘的。后来的犹太学者,比如摩西・德里品,将这四种方法称为:简单意( peshat)、象征意( remez)、引申意( drash)和神秘意(sod),即简单地阅读、寻求暗示、探究质询、找寻神秘含义。这是一个足够宽广的光谱,涵盖从犹太人理性主义到神秘学的各种阅读。
伟大的卡巴拉拉比伊扎克・鲁里亚,名号圣阿里,用“简单意”“象征意”“引申意”和“神秘意”四种说法的希伯来语字头组成一个单词,意为果园( pardes)。我们的古代循环因是形成。已经成为比喻的果园变成了缩略词。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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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亡史上,犹太家庭明白他们必须接续镌刻在书写文本中的民族记忆,这点非常明显。把犹太人开始流亡的时间定在公元135年那场最后的灾难性起义,这是一个常见的错误,犹太人的流亡远远早于这场起义,当时犹太社区分散在波斯和罗马帝国。“因此那些时日,”《以斯帖记》结尾写道,“各省各城、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纪念这两日,使这普珥日在犹太人中不可废掉,在他们后裔中也不可忘记。”这一文本(也许起源于公元前4世纪)仍然保存在《圣经》中,但是犹太人已经历经流亡,他们喜好读书,犹太人的孩子已经在父母的教育下记住并传递这一故事。在接下来的两五百余年里,我们将用越来越多的特制糕点欢乐地庆祝这一节日,节日愈加喜庆,集体朗读用以斯帖命名的书卷一一《圣经》中只有两卷书用女性的名字命名,《以斯帖记》便是其中之一,但在我们看来它并非最值得命名。尽管这个故事从人性角度来看迷人而可爱,但它在道德方面并不吸引人。它是一个关于权力与谎言、恐惧与贪欲、血腥与嘲弄的故事,还涉及民族精神、牺牲,以及咬紧牙关的集体营救。普珥节诞生了,它在犹太历法中仅次于年代悠久的逾越节。其他的纪念节日将迅速跟进,每个节日将侧重一个灾难的书面叙述,每个节日将有其特定的美味佳肴一一桌上放着书和食物。在两千五百年的时间里,犹太人的孩子一直在关注、阅读、背通这些关于噩运与救赎的文本。总而言之,犹太节日就像一句谚语:他们要杀害我们,我们活了下来,开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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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拉》守护着犹太人,就像犹太人悉心守护并关注《托拉》。另一可供选择的版本是:安息日拯救了犹太人,只要他们恪守安息日。
我们的看法并没有本质区别,即便我们没有神圣认可来支撑安息日或者《托拉》。让犹太人得以继续前行的是书。
当然这些书被认为是神圣的;但反过来说,你将看到一个民族如此爱书,乃至献身于书。那么神圣与书卷,何者为先?我们持有一种答案,信仰者持有另一种答案。但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圣殿被毁后,只有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些词语。此外别无他物。没有圣殿,没有遗迹,没有使徒王朝。拉比不过是人。圣像与画像根本谈不上。犹太人被远远逐出耶路撒冷,失去了神龛与烛台,留下的只有书
当你从集体灭绝和大屠杀,从燃烧的房屋和犹太会堂死里逃生时,你只带着孩子和书。书和孩子。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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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书籍仍然是脆弱的有形物体,圣书只是易燃的崇拜物,没有阅读行为。在一首优美但令人敬畏的诗中,比阿里克在童年时代犹太小村庄的一座废弃的犹太会堂里,或者是青年时代荒芜的犹太经学院里,向正在腐烂的古老书卷致敬“古老的尘埃”,“永久地死去”。持续不断的阅读,无论是纯粹的重复还是新鲜的解释,乃是保存、重新启动、重新整理文本的唯一途径。有集体阅读和个体阅读,挥动着经卷指示器,口头朗通,用心铭记,用心默读,旋律哼唱与吟唱,拾高声音,以及无声的嘴唇颤动。把阅读当作祈祷,把阅读当作仪式,把阅读当作传播信息,把阅读当作推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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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我们不能分辨——尤其是在古代一一谁是“历史人物”, 谁是神话。我们不能分辨谁“真正”做过或者写过他们声称自己做过和写过的东西。我们对此感到好奇,但这并不真的重要。阿哈德·哈阿姆说,历史真实并非考古真实。历史可以通过虚构的人物、寓意和神话传达真正的真实。公元4世纪的一位《塔木德》学者说《圣经》中的约伯从未存在过,只是一则寓言里的人物。其他圣贤与之论辩,但是“虚构的约伯”理论被正式地收录在了《塔木德》里。为什么它没有被视为亵渎神明或毫无价值而从石板上清除呢?因为一或者我们要这么想一一《塔木德》期待并接受了我们的观点:寓言可以讲述真实。虚构不是无伤大雅的谎言。约伯存在过,不管他是否“真正”存在过。他存在于数不尽读者的脑海里,千年以来,他们讨论他,就他展开争论。约伯,就像麦克白或伊凡・卡拉马佐夫一样,以文本真实存在。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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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延续性既不是种族的,也不是政治的。诚然,我们的历史包括种族与政治的血脉传承,但这并非主干。犹太民族与文化血统一直依靠语言内容的代际传递。它当然跟信仰有关,但实际上,它跟文本关系更密切。这些文本早已以书面形式存在,这很重要。这些文本显然从一开始就融入了争议。绝妙的是,犹太人的尊敬之中带有不敬。绝妙的是,犹太人的自负蒙上了些许自省的色彩,有时严厉,有时滑稽。学问相当重要,但家庭更为重要。这两大支柱往往相互交叠。父亲、母亲、老师。儿子、女儿、学生。文本、问题、争论。我们了解上帝,但犹太人的延续性总是用词语铺就。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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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与其作为神圣经典的地位相比,《圣经》本身更加经久不衰。它的文学风采既超越了科学解剖,也超越了信仰阅读。它用可与伟大的文学作品(有时是荷马,有时是莎士比亚,有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媲美的方式感动着、激励着人们。但是它在历史上的影响力与那些作品不同。也许其他伟大的诗歌已经成为人们必读的经典,但没有任何其他作品如此有效地雕琢出了一部法典,如此令人信服地奠定了社会伦理。
这是作者心目中圣经的影响力。
11 犹太人跨代际谈话的范式值得密切关注。例如父母与孩子,老师与学生。
13 男孩子们学习希伯来语,达到一定阅读与书写水平。希伯来语并非他们的母语,甚至在《塔木德》时代就已经不是日常生活用语了。这样为期十年的学习是无条件的,不受阶级、血统与方式的制约。有些孩子在举行成年礼之前便已经辍学,但几乎没有人是文盲。
秘密在于,在他们生命的早年就教会他们许多东西,在用糖果款待他们时明智地使之一并咀嚼最初的词汇表。其他文化把男孩子留在母亲的怀抱里,直至他们能手把锄犁,或者挥舞刀剑。而犹太人,在孩子两三岁刚能够理解词语时,就开始教小家伙儿们认同古代叙事,常常在他们三周岁时便开始为之阅读。总之,孩子们刚刚断奶就开始上学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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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因此确定,最早的一对师生是祭司以利和他的学生撒母耳先知。请注意,以利的两个亲生儿子后来成了恶人,而他精神上的儿子极为出色。这其中蕴含着一个痛苦的真相:孩子可令你大失所望,但是好学生却很少辜负你。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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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离开主题说说文化记忆的非语言组成。我们无法弄清棕榈树是否能传达清晰的含义,但是我们确实知道传统并非只由词语构成。每一种文化都在其成员身上打上视觉、音乐和行为标志的烙印,犹太人也不例外。文化词汇表可以包括面部表情、身体姿势和手势、熟悉的气味和品味。大流散期间,犹太人建造房屋时,须留下一块石头或一小块墙壁不粉刷,以纪念圣殿被毁。这一习惯把裸露的石头变成一个词语,把房屋变成一本书。它只要立在那里,就在讲述故事。直至今日,逾越节餐盘盛满了具有象征意义的食物,在其丰富多彩的无言陈述中补充了《哈格达》(即《阿格达》)。但我们不会研究犹太人的非语言图书馆。我们手边有足够的词语。32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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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苏格拉底的雅典和现代的学习大厅不同,你不必成为富家子弟才能徘徊在大师身旁。一些非常伟大的拉比本人就是谦卑的手艺人和劳动者。沙玛伊是一位建筑师,希列是
一个伐木工,拉比约哈南是补鞋匠,拉比伊扎克和拉比约书亚是铁匠,拉比约西是制革工人,雷什·拉吉什守护果园,拉比尼希米是一位陶艺师。这一名单在以色列得到了热情引用,那里的公共争论正在声讨极端正统派对现代教育和职业培训的普遍反感。 21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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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我们带回我们的中心议题一老师一父母的融合,这一融合对犹太文本的连续性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犹太史料充斥着对独特的“老师一父母”模式的描述。当学生们令其感到骄傲时,最强硬的拉比也能够表现出感人的父亲风范;你常常忆起,最温柔的父母在孩子年满三岁时便果断地把他们带进教室,带进在阴郁中读书的苍白岁月。
32-33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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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亡史上,犹太家庭明白他们必须接续镌刻在书写文本中的民族记忆,这点非常明显。把犹太人开始流亡的时间定在公元135年那场最后的灾难性起义,这是一个常见的错误,犹太人的流亡远远早于这场起义,当时犹太社区分散在波斯和罗马帝国。“因此那些时日,”《以斯帖记》结尾写道,“各省各城、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纪念这两日,使这普珥日在犹太人中不可废掉,在他们后裔中也不可忘记。”这一文本(也许起源于公元前4世纪)仍然保存在《圣经》中,但是犹太人已经历经流亡,他们喜好读书,犹太人的孩子已经在父母的教育下记住并传递这一故事。在接下来的两千五百余年里,我们将用越来越多的特制糕点欢乐地庆祝这一节日,节日愈加喜庆,集体朗读用以斯帖命名的书卷——《圣经》中只有两卷书用女性的名字命名,《以斯帖记》便是其中之一,但在我们看来它并非最值得命名。尽管这个故事从人性角度来看迷人而可爱,但它在道德方面并不吸引人。它是一个关于权力与谎言、恐惧与贪欲、血腥与嘲弄的故事,还涉及民族精神、牺牲,以及咬紧牙关的集体营救。普珥节诞生了,它在犹太历法中仅次于年代悠久的逾越节。其他的纪念节日将迅速跟进,每个节日将侧重一个灾难的书面叙述,每个节日将有其特定的美味佳肴一桌上放着书和食物。在两千五百年的时间里,犹太人的孩子一直在关注、阅读、背诵这些关于噩运与救赎的文本。总而言之,犹太节日就像一句谚语:他们要杀害我们,我们活了下来,开吃。
35-36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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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我们的观点是:要维系犹太家庭,就必须依赖词语。不是所有的词语,而是书中的词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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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现代社会以我们称之为“父母一故事一孩子”的模式保存了记忆,犹太人对应的模式则是“父母一书一故事一孩子”。犹太故事不仅叙事,不仅讲道德,也讲律法:他们提出了神圣的律法和错综复杂的行为规则。书籍就这样影响了家庭内部的文化适应。书籍以其僵硬苛刻但丰富持久的词语响彻孩子们的耳际。许多词语,当然是循环往复,不断地被重读,不断地被重新说出。犹太历法定下了每天、每周、每月和每年不断出现的文本。重复可以削弱创造力,但是它也有固定、滋养,甚至给人带来惊喜的奇特能力。重复的线条有时会产生音乐;许多犹太音乐源于重复词语的共鸣。孩子们容易吸收诸如摇篮曲一类伴其终生的早期文本声音。
38-39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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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请看看这种以问题为基础的教育的好处:它生机勃勃,寓教于乐,蕴含思想,鼓励好奇心,要求读书。它迫使年轻人读书,与此同时,它向他们展示了令人信服的阅读能力。它规定即使是头脑简单的人,即使是恶棍,也应该得到答案,而不仅仅是惩罚。我们认为,这对前现代的家庭餐桌而言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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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看法并没有本质区别,即便我们没有神圣认可来支撑安息日或者《托拉》。让犹太人得以继续前行的是书
当然这些书被认为是神圣的;但反过来说,你将看到一个民族如此爱书,乃至献身于书。那么神圣与书卷,何者为先?我们持有一种答案,信仰者持有另一种答案。但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圣殿被毁后,只有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些词语。此外别无他物。没有圣殿,没有遗迹,没有使徒王朝。拉比不过是人。圣像与画像根本谈不上。犹太人被远远逐出耶路撒冷,失去了神龛与烛台,留下的只有书。
当你从集体灭绝和大屠杀,从燃烧的房屋和犹太会堂死里逃生时,你只带着孩子和书。书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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