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阿尔泰学的前朝八卦
读完《上海书评》第203期(2012.9.9)上徐文堪先生的学术史长文《阿尔泰学人物杂谈》,想起一本书来,就是盛成(1899-1996)写的《旧世新书——盛成回忆录》(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更具体地说,是想起了《旧世新书》里面回忆到的一个人物——葛小姐。据盛成说:
(1935年)3月2日早晨,我到了柏林。
在柏林中央车站,我看见来接站的葛小姐。她那双碧墨秋波令我神醉。五年前,我在北京认识了她。她是德国汉学家弗朗斯的高足,不但懂汉语、日语,还精通土耳其语(尤其古土耳其语)、芬兰语、匈牙利语,不愧是东方学者。她来中国时,我正在土耳其。本来土耳其请她去教古土耳其语,因为她要来中国研究新疆语,尤其是“贵霜”语,就没有去成。(第36页)
这位“葛小姐”,一看就知道是徐先生在文章里提到“德国著名突厥学家葛玛丽(Annemarie von Gabain, 1901-1993)女士”。葛玛丽的名字也译作冯加班或冯佳班,一不小心就会写成“冯家班”,看上去就好像和她的中国同行冯家昇(1904-1970)是亲戚似的。葛玛丽曾在柏林大学随突厥学家邦额(Willi Bang)学现代突厥语(土耳其语)和古代突厥语(盛成说的“古土耳其语”),跟汉学家福兰阁(Otto Franke)习汉语,1926年获得博士学位。盛成所提“德国汉学家弗朗斯”应即福兰阁之讹。
葛玛丽1931年曾到北京游学,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调查和研究袁复礼在新疆得到的回鹘文译本《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玄奘的传记)。盛成正是在这个时期认识她的。下面再节引几段《旧世新书》:
1931年初我回北平时,北平有两家法式沙龙。其中一家是伍连德开的,他是中国红十字会会长,太太是福龄公主,太太的姐姐是德龄公主。她们二人都进过宫,是慈禧太后的姨侄女……
因伍家有沙龙,过往北平的外国客人都去他家作客。我从欧洲回来时,他们也请我参加。在沙龙里,我认识了波兰女艺术家弥加弥贡(Mica Mikoun,汉音为徐悲鸿所译), 她是陶塑家……
沙龙在竹杆胡同。我去见了弥加弥贡夫人。葛小姐当时是福龄公主家的房客,我便认识了葛小姐。临走时,弥贡夫人告诉我,葛小姐已经订婚,不久就要回国成婚了。
一天晚上我去沙龙,弥贡夫人说葛小姐就要走了,经西伯利亚回柏林。后来,我在巴黎遇到弥贡夫人,她告诉我,葛小姐回柏林后,她的未婚夫已有了情妇,她们的婚姻破灭了。
此事发生于两年之前,所以此时我们在车站见面,彼此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出站后,她把我安置在旅馆。此时,她已经独居。(《旧世新书》,第36-37页)
葛玛丽出身贵族家庭,年轻时人长得漂亮,盛成形容她的“碧墨秋波”,一点也不夸张,搁现在准被无知者划进“白富美”一族吧。但是,谁曾想她这样的天之娇女,最后却选择了独身生活,原因是不是像盛成说的那样,现在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倒是奠定她突厥学宗师地位的无数论著,今天依然是学者案头的必读文献,光译成汉语的就已经有《高昌回鹘王国的生活》(邹如山译)、《古代突厥语语法》(耿世民译)和《文字学》(刘照雄译自《古代突厥语语法》的“文字篇”)等。
葛玛丽当时负责盛成柏林之行的接待任务,她陪着他听希特勒演讲,逛书店打听盛成的著作《我的母亲》德译本卖得如何,还一起买照相机,参观波茨坦宫。几天之后,他们就天各一方了。但是,他们的交往并未在1935年3月画上句号。1966年2月,当盛成从美国来到德国,时隔三十年之后他又遇见了葛玛丽:
到汉堡时,我见到了葛小姐。这时她已是汉堡大学的名教授,教中国佛学、土耳其语等,学生很多。
汉堡是通商口岸,很象中国的青岛。我同她谈到在台湾几十年研究南岛语言的情形,她不置可否。我告诉她要去瑞典看高本汉和安德森,她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和高本汉讲研究南岛语系的事,否则要挨骂。(《旧世新书》,第98页)
好在高本汉没骂盛成,还说他路子走得对,要继续做下去,不要半途而废。也不知道老高说的真话假话,反正把盛成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回到德国后,我又见到葛小姐,把经过告诉她,她很高兴。她还找了许多学生听我讲了研究情况。(《旧世新书》,第100页)
以上就是盛成回忆里的葛玛丽,属于难登学术史殿堂的前朝八卦。今年,《旧世新书》换了家出版社再版了,原来的副题扶正,书名改为《盛成回忆录》(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6月第一版)。虽然我觉得它主要是一本“盛成吹牛录”,但还是劝大家去读一读,因为在假话中混着不少真东西,就看你有无鉴别能力了。
观音奴:葛小姐的“碧墨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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