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五》的原文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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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5 只有过去才是一种值得注意的存在,才具有一种值得注意的价值。现在的意义不过是回忆的源泉,现在制造过去。之所以要生存下去,其重要作用就在于过去这可贵资本的增加。最后,死亡来临:死亡并非其他,无非是长久期待着的享受那累积起来的金矿的时刻罢了。永恒是已经给予我们的了,其目的是让我们在深度上再次获得生命,在方式上比现在的纷纭杂乱状态下尽可能活得更为小心谨慎、更为聪明、更富于肉感。
P49 其实语言是以一种基本的方式揭示这个有人群居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他人就像是一些灯塔,他们照亮了自己周围的这个亮堂堂的小岛,在这个小岛的内部,一切都——如果不是可知的——至少是可以认识的。那些灯塔在我的领域内熄灭了。借助我的幻想,它们的光有很长一段时间还能照到我的身上。现在,完了,笼罩在我四周的是一片黑暗。
而且我的孤独不仅仅侵蚀损害事物的可理解性。我的孤独甚至寝室破环事物存在的内在部分。我愈来愈怀疑我的感觉所能证明的真实性。现在我知道我得到支持站立于其上的土地,为了不致动摇,除我之外,也需要别的人来把它践踏踩实。为了抵制视觉上的幻象,海市蜃楼式的幻境,迷离惝恍的幻觉,白日梦、幻影、谵妄,听觉混乱……最可爱的保障,那就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邻人,我们的朋友,或者我们的敌人,但必须有个人,伟大的神明啊,必须有那么一个人!
P59 时间不会置他于不顾竟自流向无底的深渊了,自此以后,他觉得自己是规律化、自主的了,总之他感到他自己也有了家庭的意味,由于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的心灵的力量,整个这个岛也将渐渐变得具有这种意味了。
P60 我希望,我要求环绕在我四周的一切自此以后都是经过测度、证实、确定、经过数学计算、合乎理性的。
P61 人的存在可能就是封闭在没有什么价值的表面之内的奇珍异宝,愈是深入其中,接触到的宝藏就愈丰富。但倘若其中没有珍奇宝物呢?倘若这座雕像是充实的,具有一种同质而单调的充实性,...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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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则,那张粗粗绘制的岛屿地图,用某种眼光看来,其形状正好有点像一个无首的女性的形体,不错,是一个女人。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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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起精神,决定采取行动,做点什么事情。一种担心丧失心智的恐惧感,第一次从他心头掠过。自此以后,这种恐惧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在他的记忆当中,一天一天交错重叠,也分不清先后,他总觉得每天清晨无非是昨天的重新开始。
木头在操作时或者是因为用火烧过头,或者是因为水泼得太多,开裂了不下一百次,可是他仍然毫不松懈,不知疲倦地又重新开始。他在一种昏睡似的麻木状态下,简直连困乏劳累也不知道了,不耐烦的心情也感觉不到了,他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中活了下来。
他感到自己已经沉沦在精神瓦解毫无依傍的深渊中不能自拔,面对这一片世界末日景象,只剩下他赤条条孤零零一人,和他作伴的只有一艘沉船甲板上的两具正在腐烂的死尸。
鲁滨孙感到自己正面临死亡。
而是哼哼唧唧地弓起背脊,发狂似的乱摆尾巴。鲁滨孙刚刚走到离它只有几步,它就急忙往后退缩,龇牙咧嘴,带着仇恨似的汪汪乱叫。接着它转了半圈,爬进矮树丛中,逃得不见了影踪。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促使他发现了自己在孤独生活影响下精神正在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侧面。与此同时,他心力所及的范围似乎变得狭小而且深化了。同时思考多种事物,乃至不时把注意力从一个事物转到另一个事物,这在他渐渐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此,他发觉他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分散注意力的因素,这不仅因为他人不停地扰乱我们,把我们从现时的思想中驱逐出来,而且还因为只要有他人突然出现的可能性,他就在我们注意力四周的物的世界投下某种朦胧的光芒,随时可能使这物的世界变成一种中心。事物的这种远离社会的,像幽灵出现似的显现,由于鲁滨孙目前无法碰到,所以就渐渐地在他的精神领域内消失不见了。以后,出现在他四周的对象便是一些受着“要么一切都有,要么一无所有”这种粗疏的法则支配的对象了。
他的人群兄弟在他不明其所以然的情况下使他保持着人性,但他的人群兄弟一旦突然离他而去,他就感到孤单,一个人连两条腿也站立不起来了。
他依附...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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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究竟是什么意思?存在,意思就是说:见之于外。凡是外在的东西,就是存在的。内在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我的观念,我的意象,我的梦想,都是不存在的。如果希望岛仅仅是一种感觉或一组感觉,那么,它也是不存在的。至于我,只是在我从我转向他人的过程中,我才存在。其所以使问题复杂化,是因为那不存在的东西竭力要人相信它的反面。不存在有一种共同的强大的趋向于存在的企求。正像离心力总是把我的内心悸动着的一切如意象、梦想、设想、幻觉、欲望、顽念推向外部一样。不存在(ex-siste)的东西,即in-siste(执着)。执着是为了存在。这小小的世界总是朝着大的世界、真实的世界的大门冲。掌握开启大门的钥匙的是他人。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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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为孤单单的一个人, 又一次,事成之前就否定了他付出的全部辛勤劳动。他作的这一番事业本来他是深感自负的,尽管苦不堪言,但是那豪情毕竟无可否认。他的耕作是徒劳的,他的畜养是荒谬的,他的贮存是有悖于常情常理的,他的堆放谷物的地窖简直成了开玩笑,还有这防御堡垒,这(宪章〉,这(刑法),有什么意义?他每一个举动, 他从事的每一项工作,其实都是向着某一个人发出的召唤,但是自始至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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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虚弱,岛上的沙土和泥塘的柔软舒适,尤其是他心智上某种细小方面的活力的阻断,使得他只能用肚皮趴在地上爬行移动。现在他才知道,在骚乱和暴动中,一个受伤的人,只要群众紧紧挤着他,扶持着他,站多久都可以,但人群一散开,他就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人无非就是这样一个受伤的人罢了。他的人群兄弟在他不明其所以然的情况下使他保持着人性,但他的人群兄弟一旦突然离他而去,他就感到孤单,一个人连两条腿也站立不起来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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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子陷在淤泥那潮湿而热乎的包围之中,把他从自身的重量中解脱了出来,同时,腐滞的死水散发出有毒气体,熏得他的神志越来越糊涂。只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在流动着浮萍和蟾蜍卵的水面上漂浮着。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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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一张‘隐士’。这战士意识到了他的孤独。他隐居在一个洞穴的深处,以便寻找自己由来的根源。但是,一旦如此深入到大地的内心,如此履行这一自身的心路历程,他便成了另一个人。假若有朝一日从这离群索居的状态中出来,他将会发现,他坚如磐石的心灵已经有了裂纹。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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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刮的是西风,他在岛的东海岸放火烧荒烧了几亩草地,便着手翻土耕地,把那三种谷物都播种下去。他从弗吉尼亚号上搞到一块铁板,在上面打出一个适当的洞眼,大小正好装得上个柄,做成一把锄,就靠这样一把锄耕地下种。对将要到来的第一次收获他寄托这样一番意义在内:这是自然——也就是说天主——对于他亲身的劳动的裁判。
在岛上的野兽之中,最有用的当然是山羊和羊羔,而且在岛上的数量很多,只要能把它们驯养起来就行。虽然这些小山羊比较容接近,但是,当他企图伸过手去挤羊奶时,它们就会凶野地抵抗。他筑起一个羊圈,打下一些桩子,横里用木条连结起来,然后用藤条扎紧。他先把小羊羔关在圈内,让它们咩咩叫唤引母山羊进圈。接着鲁滨孙把小羊羔放出去,再耐心等上好多天,让母山羊的奶涨得不继其者,到头来就不得不容他去挤它们的奶了。在他的土地上
播过种以后,就像这样,他在岛上创办了他的牲畜驯养业。就像人类的运古时代一样,他也是由采集食物和狩猎阶段而进入耕种和畜牧阶段的。
不过,要说这个岛在他眼里从此就能成为一片他所能主宰的原始士地,进面演化成为完全合乎人的生活需要的环境,那可还差得远哩。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件意料不到或不幸的意外事件,而每发生一次意外事件都使他忧心仲仲,忧虑加重,在他心里,时刻都觉得他是一次海难唯一的幸存者,是人类的孤儿。看看他亲手耕种的田地,围起的羊圈,井然有序的仓库和足以自豪的军械库,常会使他的那种无依无靠、孤立无援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可是有一天,
他突然发现一只吸血蝙蝠蹲在拴着一只小山羊的架子上吮吸小山羊的血,那种孤苦无告的情绪猛然勃发,涌上喉头。这个怪物长着尖爪,七零八落的两个翅膀就像是死神的披风似的覆在那个摇摇晃晃软弱的小动物身上。还有一次,他在半浸在海水里的岩石上采集贝壳之类,突然不知从哪里冲着他的脸喷来一股水。这种突然的袭击弄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他走上前几步,冷不防又...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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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他心力所及得范围似乎变得狭小而且深化了。同时思考多种事物,乃至不时把注意力从一个事物转到另一个事物,这在他渐渐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他发觉他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注意力分散因素,这不仅是因为他人不停地扰乱我们,把我们从现时得思想中驱逐出来。而且还因为只要有他人突然出现的可能性,他就在我们注意力四周的物的世界投下某种源断得光芒,随时可能使这物的世界变成一种中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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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许多个钟点迷离恍惚的沉思默想之后,他推论出来一种哲学,这种哲学很可能就是这种被遗忘被抹煞掉的人物的哲学。只有过去才是一种值得注意的存在,才具有一种值得注意的价值。现在的意义不过是回忆的源泉,现在制造过去。之所以要生存下来,其重要作用就在于过去这可贵资本的增加。最后,死亡来临,死亡并非其他,无非是长久期待着的享受那累积起来的金矿的时候罢了。永恒是已经给予我们的了,其目的是让我们在深度上再次获得生命,在方式上比在现在的纷纭杂乱状态下尽可能活得更为小心谨慎、更为聪明、更富于肉感。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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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把岩石四周的空气照得颤抖波动。就是蜥蜴这时也要躲藏到阴影里去。鲁宾孙半佝偻着前进,冷得发抖,两条湿漉漉的凝结着羊奶的大腿挟得紧紧的。他在这锋利刺人的荆棘和燧石的景物下孤苦伶仃一个人,精神上无依无傍,又是惶恐畏怖,又觉得羞耻自愧,他被击倒了。他赤条条,又白苍苍。他皮肤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就像身上的刺被拔光的刺猬受惊以后竖起一身疙瘩一样。他的生殖器像是受到侮辱缩隐不见了。他手捂着脸,在低声抽泣,声音尖细得像老鼠吱吱叫声。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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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油画家或一位版画家在景物中或建筑物附近添上一些人物,那并不是出于一种对于附属物的艺术趣味。这些人物提供了比例,更其重要的是,这些人物构成了某些可能的视点,以辅助那具有不可缺少性的潜在性能的观察者的实有的视点。
在希望岛,只有一个视点,即我的视点,任何潜在性都是被剥夺了的。而且这种剥夺并非一日所能完成。在开始的时候,出于一种自发的无意识作用,我在山顶上某一块岩石或某一棵树的枝叶之间设计了一些可能的观察者——一些参数。因此,这个岛就处在数学上内插法与外推法形成的网格之中,这种网格把这个岛划分得清清楚楚,于是它就可以被识别认识了。一个正常人处在某种正常的处境中,情况就是如此。我是随着这种功能在我身上逐渐衰退减弱,才意识到这种功能的——就像许多其他功能一样。时至今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所见到的这个岛的景象已经还原为它原来的那个样子。对于它,我所未见到的,就是绝对的不可知。在写这几行文字的同时,我也证实了这几行文字所企图再现的体验不仅是从无先例的,而且在本质上与我用的字句也是相悖的。其实语言是以一种基本的方式揭示这个有人群居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他人就像是一些灯塔,他们照亮了自己周围的这个亮堂堂的小岛,在这个小岛的内部,一切都——如果不是可知的——至少是可以认识的。那些灯塔在我的领域内熄灭了。借助我的幻想,它们的光有很长一段时间还能照到我的身上。现在,完了,笼罩在我四周的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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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侵蚀,最明显的后果,就是语言的败坏.。
我大声诉说,不停地说话,也是枉然,我决不让一种想法、一种观念徒然闪过,如果我不是大声地将它倾诉给树木或流云,我发现我的思想寄寓并活动于其中的语言的城堡渐渐坍塌崩溃了,我的思想躲在言语的城堡里,就像鼹鼠在曲折如网的地道里面活动一样。思想借助于某些固定点作为支持以向前推进——就像在湍流中人们踏在河床出水的石块向前行进一样,但是这些支点破碎消失了。于是对于这些并非指称具体事物的词的意义,我发生了怀疑。我所能说的,仅限于“文字”而已。修辞上的隐喻、曲言法和夸张要求我付出异常的注意力,而结果却是使我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修辞格的荒谬性与约定性……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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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我不过是希望岛上的一个黑洞,希望岛上的一个视点——一个点,这就是说:什么也不是,虚无。我想:只有超越分隔表里内外的屏障,心灵才开始具备一种显著的内涵,心灵随着它与作为一个点的我的四周更加广阔的范围合而为一,才会变得无限地丰富充实。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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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我奋力抵制这样的回忆的侵袭,而这回忆却有着一种简直不可抗拒的柔情,随后我就情不自禁地听任自己被带回到了过去。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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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滨孙和礼拜五之间的关系渐渐深化,人性化,不过,这种关系仍然是错综复杂的,所以这种关系必须毫无阴影才行。在过去——在火药爆炸之前——在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争执,这是确实的。鲁滨孙是主人,礼拜五只有服从。鲁滨孙可以训斥礼拜五,甚至可以揍他一顿。
有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礼拜五做菜,在一个很大的贝壳上,摆了切成一片片的蛇肉,还配着一些炸猛。其实几周以来,他就不停地逗弄鲁滨孙。这种挑逗戏弄在一个人单独自立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原也是无害的。对于关系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两个人来说,这可就是使之瓦解分离的动力。鲁滨孙昨天晚上吃的配爱神木烧的龟脊肉本来就很不受用。可是现在礼拜五摆在他鼻子底下又叫他吃红烧蟒蛇外加昆虫!鲁滨孙一看胃里恶心得直翻腾,抬起脚来一脚把这个大贝壳连同里面的美味踢翻在沙土地上。礼拜五火冒三丈,拿起贝壳,两手举着在鲁滨孙头上摇晃着。这两个朋友是不是要打起来了?没有!礼拜五一溜烟地逃走了。
两小时以后,鲁滨孙看见他回转来,气色不好,拖着一个像木偶人似的东西。脑袋是用椰子壳做的,两个胳臂和两条腿穿在竹竿上面。最惹眼的是穿着鲁滨孙的一身旧衣服,那形象与驱鸟的稻草人一样。在椰壳上面,还戴着一顶水手帽,礼拜五在那上面画上他昔日的主人的那副尊容。他把这个木偶人竖在鲁滨孙的面前。
他对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鲁滨孙。克罗索,希望岛的总督。”
然后,他捡起一直丢在地上的那片空空的肮脏的贝壳,放开喉咙,大吼一声,拿它往椰壳用力砸下去,把那个椰壳脑袋砸得粉碎,椰壳和穿在里面破裂的竹竿,一起倒了下来。最后,他又放开喉咙,哈哈一阵大笑,就跑过去抱吻鲁滨孙。
这奇特的喜剧所包含的意义鲁滨孙已经心领神会。有一天,礼拜五生吃长在棕桐树上的一种很大的虫,还先在蚁卵里面让它卷成一卷一卷的,鲁滨孙看着十分恼火,管自走到海滩上去了。他在湿湿的沙上塑成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像,用海藻插在人头上...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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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他们四个一起生活在岛上:真的鲁滨孙和鲁滨孙的模型,真的星期五和星期五的塑像。两个朋友彼此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辱骂、殴打、发脾气——他们都是这样互相学着出气,而在他俩之间倒是客客气气的。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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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对鲁滨孙说,大自然伤心流泪了,树在哭,岩石在哭,云彩在哭,我呢,我和它们一起哭。呜呜呜!下雨是小岛和一切事物的悲痛……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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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今天比之于当初那个登上弗吉尼亚号虔诚而又贪财的年轻人更要年轻一些,更加富有青春朝气。因为,他现在的青春不是易于腐败霉烂的那种生物学意义上的青春,那种趋于衰老的青春。他的青春是一种矿物的、神性的、太阳的青春。 (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