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谈起读书,我们还能想起什么?这句话出自诗人桑克的随笔集《我站在奥登一边》,很村上春树。然而,桑克在书中并没有提及村上,这个先入为主的浅陋之识实在令人汗颜。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本书的书名的确让我想起了村上那段非常著名的话,二者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暗暗契合着这个时代的良心与表情。
接下来,同样的错误又犯了一次,那篇《国王的全班人马》,我以为他论述的是罗伯特·佩恩·沃伦的长篇小说《国王的人马》,结果却是三国时期曹氏与夏侯氏的史考。由此可见,对一本书的阅读,只有放下那些自以为是的见解与判断,才能从中获得些许教益,如奥登所言:“作家的兴趣与读者的兴趣从来不尽相同,如果偶尔一致,那是一种意外的幸运。”
《我站在奥登一边》是桑克三十年间阅读的结果,真正做到了有读无类,诗歌,小说,人文,历史,哲学著作,甚至武侠小说,无一不在其中。他在代序中写道:“书是用来解惑的,但是它仍旧能够产生新的疑问。或许这就是创造或者通透的开始。”这里,请允许我再次引用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话,我曾经不止一次引用过:“阅读是创作过程的同谋。”
诗人写作散文,在布罗茨基看来,这是诗歌的延续,是某种减速或变速,是解释一切、表白自我的动机和企图。那么,诗人随笔呢?也许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诗歌,也许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思想结晶。读到过一个比喻:随笔即散步。多么绝妙!在书籍的旷野上漫步,以散步者的悠闲心态面对人生,在身内身外的时空里自由自在地冥思和遐想,可能更切近生活和文学的本质。这本书里的小石子,或者那本书里的树枝和鲜花,并非散步后的回念,而是某种被记下来述的启示与警觉。
由于自身是诗人的缘故,桑克在写那些他所景仰的的诗人们时也是着墨最多:庞德、奥登、里尔克、艾略特、拉金、米沃什、曼杰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特朗斯特罗姆……一个个星辰般闪亮的名字接踵而来,仿佛纪录片般轮番播映,依次照耀着精神的暗夜。诗人写诗人,怎么看,都是一种灵魂的召唤与应答。
这本书可以从许多个角度去读。就像一件事情,由于视野与角度的不同,这个人看到的是生命冲动,那个人看到的则是人类的复杂性。更多的时候是这样:“从山脚望向山峰,许多细节是看不见的,但是从峰巅望向山脚,一切都一览无余。”(《古龙的理解力》)
现在,让我们从教育的角度去读:“如果这些诗确是写给孩子的,那么无非就是在教孩子如何阅世,如何历尽沧桑。”(《艾略特的猫诗或生活手册》)从批评的角度:“其实之所以既不存在一个彻底的解读,也不存在一个权威的解读,是因为从来就不存在一个绝对的真理,只有‘接近’或者‘合理’这样更为真实的界限。”(《艾略特和他的诗》)从学习的角度:“写作仅仅是让读者稍微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或者忍受生活的痛楚。”(《奥登的晚年诗》),从经验的角度:“我只能用自己的生活,用阅读而得的生活或者旅行,来理解曼杰施塔姆的一切。这里的差异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惊人的相似,不仅是环境的,更多的是对环境的反应,还有诗歌与友人的力量。”(《曼杰施塔姆大街》)或者, 更宽泛一些,从纯粹的文学角度:“好书、烂书、自己想读的书、消遣的书、被迫读的书,一本又一本,中文的、英文的……各种阅读体验、痛苦、悲伤、喜悦、惊奇、厌烦、不知所措……”(《马尔克斯先生的冰块》)
这些复调的文字世界构成了桑克的阅读简史(整体的,或局部的)——不是所有的书籍都可以成为公共读物,然而,阅读却一定是极端个人化的。一本书,读着读着,读出一份美妙的乐趣,读到极致,读出心得,直至读成自我的一部分,读成思想的库存私货,不啻为读书的最高境界。
一本书能够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阅读,总是与现实、与梦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那现实可能是抽象的,那梦幻可能是真实的。诗人桑克的读书随笔集《我站在奥登一边》就是这样一本书,尽管,它可能不会告诉你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但却值得你拥有,因为用文字世界的眼光去打量非文字世界,所有发生过的现象都将得到印证。
一本书永远都在寻找属于它自己的读者。
原载《四川日报》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