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公全書》(以下簡稱《全書》)是明代學者王陽明的語録、詩文、奏疏以及年譜傳記等資料的彙編本。《全書》是陽明文獻的集大成之作,明代正德、嘉靖年間,陽明弟子先後編有《傳習録》《陽明先生文録》《文録續編》《年譜》等多種文本。明穆宗隆慶六年九月,浙江巡按謝廷傑見《傳習録》等書各自單行,學者傳習不便,於是在錢德洪、王畿等人的協助下,將各書彙編爲《王文成公全書》。《全書》卷首開列浙江巡撫郭朝賓等三十七人職銜、姓字,一般稱爲郭朝賓本。隆慶六年底,謝廷傑調任南京督學,又在南京重刻《全書》。在存世的《全書》版本中,南京本流傳甚廣(清修四庫全書即以南京本爲底本,近世通行的四部叢刊本爲南京本的翻刻本),而作爲《全書》初刻本的郭朝賓本長期埋没,給有關的學術研究造成了不少困擾。學者討論陽明文獻的源流,由於文獻不足,至今尚有不少誤解。
二〇二〇年十月,廣陵書社影印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郭本《全書》,這是自原書刊刻以來第一次影印行世。影印本出版以後,因其幾乎是孤本,雖然從異文上看,源流頗爲明晰,但别無旁證,仍有諸多疑問未能徹底澄清。比如論證郭朝賓本爲《全書》初刻本的朱鴻林教授所據的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本,據其文章所述,則與國立公文書館藏本略有出入。根據崔建英先生《明别集版本志》以及其他目録學文獻,我們知道存世的郭本《全書》不止一本,大家都希望有更多的郭本《全書》影印問世。我們經過多方努力,幸運地獲得了普林斯頓大學藏本的使用權,茲稍加檢視并影印出版。
普林斯頓本《全書》原書二十四册,與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本同,但保存情況不如國立公文書館本完好,原書微有缺損。原書卷首開篇即爲徐愛等人的『舊序』,與國立公文書館本以及通行的南京本比較,原書缺『王文成公全書序』、誥命以及『文成王公小像』共計十二頁。原書每册之首有陰文篆字『壽餘祕玩』硃印一方,據前輩賜告,此印爲晚清河北定州藏書家楊照藜之印,則原書或爲楊氏藏書。普林斯頓本與國立公文書館本爲同版異本,字形、版框等特徵皆高度一致。通行本南京本卷二十九『送方壽卿廣東僉憲序』脱二頁,缺三百二十餘字,普林斯頓本亦通篇完具。
雖爲同版異本,但普林斯頓本中有幾處十分重要的文獻細節,足以佐證《全書》的源流,值得特别注意。《全書》卷首錢德洪『刻文録叙説』,其中有句『德洪輩在侍者踪跡尚寥落』,南京本以下至通行整理本皆脱『在』字,而國立公文書館本『在』字墨色分明。今檢普林斯頓本,其『輩在』二字皆殘損,似於墨色未乾之際經人擦拭,『在』字絶不可辨。又《全書》卷三十六羅洪先『陽明先生年譜考訂序』,其中有句『其安焉而弗之覺者』,國立公文書館本字畫清晰,而普林斯頓本『之覺』二字及其邊欄皆殘損,『之』字大體尚存,『覺』字全體脱落。南京本及其翻刻本『覺』字皆爲墨丁,通行本整理多據四庫本補訂。據此,可知南京本翻刻時所據的底本必爲後刷本,即與普林斯頓本較爲接近的本子。因其是後刷本,故沿襲了底本中的文字脱落之處。
又《全書》卷首標注刻書姓氏,原書三頁,國立公文書館本的頁次在總目之後、正文之前,而普林斯頓本僅存兩頁(脱『錢塘縣知縣闕成章』『海寧縣知縣奉新余良楨』二人),頁次在『刻文録叙説』之後、總目之前。南京本雖然將郭本的刻書姓氏作了改編(將郭本每册首頁的編次、校閲姓氏改編爲『編輯文録姓氏』以及『校閲文録姓氏』兩條)以及替换(將郭本的浙江杭州府官員替换爲應天府官員),但它的位置也在『刻文録叙説』之後、總目之前。這充分説明,南京本翻刻所據的底本與普林斯頓本同。這些例子告訴我們,在文獻整理活動中,可能需要提高對同版異本的重視程度。
本書能夠在中國大陸與讀者見面,主要得益於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何義壯先生(Martin Heijdra)的協助。我們在聯繫何先生之前,在其他地方有過一些挫折,當時并没有抱十分希望。何先生在了解了我們的意圖之後,慷慨地允許我們出版此書。我們起初拿到的掃描件有些脱漏,當時疫情肆虐,很多事情幾乎停滯,出版似乎遥遥無期。但是收到我們的反饋以後,何先生又及時安排了復核,并發來了補掃的頁面。這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何先生想必是費了不少的功夫,非常感謝他。
《王文成公全書》是陽明學的重要文本,當代各種各樣的整理本《王陽明全集》幾乎都是以《全書》爲底本,發掘《全書》的舊刻,對於澄清陽明文獻的源流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在當代的學術研究中,對於《全書》的源流仍有不少的誤解。比如時至今日,仍有不少讀者以爲四部叢刊本是《全書》的初刻,或者至少是南京本的初刻。這是錯誤的。我們希望本書的發行,能糾正這些錯誤的認識。同時,我們也希望國内的文獻機構關心此事,能將有關藏本盡早公之於世。因爲直到目前爲止,雖然國立公文書館本以及普林斯頓本已經構建出《全書》源流的若干關鍵環節,但并没有解決所有的問題。陽明文獻的深入整理,仍有待於文獻的發掘工作。
还没人写过短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