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麦小麦 博客
一
去年底为北京的一家保险公司做年刊,刊中的员工感言充斥着耳熟能详的名人名言,有一句吸引了我的注意:如果我有办法,我会把“保险”两个字写在家家户户的门牌上,因为我相信只要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许多家庭就能免除不幸事故所带来的灾害。后面括弧写的是“前英国首相丘吉尔”。有自作聪明的员工就此推测:丘吉尔一直的理想就是投身保险事业——连这样的大人物都将保险视为崇高的追求,我们这些小角色还有什么理由不玩命干?
翻完罗伯特·哈里斯的《影子写手》(The Ghost)的那一刻,又一次想起了这个很冷的故事。
这也是一部有关英国前任首相的“那些事儿”———如果首相先生购买了数额庞大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或是在英国大力推行保险业,那么在他被恐怖袭击搞定后,保险公司的业务量是否又将翻几番,而他,也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享受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的国家元首,多么荒诞的设想!不是吗?
先生贵姓?
不是撒切尔夫人、不是梅杰……都说是影射布莱尔:因为小说涉及阿富汗恐怖组织、英美同盟、中情局、工党,更刻画了一个在公众面前总是以一脸微笑示人的魅力熟男——但是在最后,偶像在炸弹报复袭击中倒下,让位给了他那才华横溢却相当低调的遗孀。“他们俩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团队……亚当是光鲜耀人的政治推销员,露丝是背后的决策者”。你可曾听到过对领袖及第一夫人如此的评价?特别是当得知当英国第一夫人的真实身份是美国中情局特工时,你也许会一面惊讶得长大嘴巴,另一方面又迫不及待地在谷歌里搜索希拉里和克林顿的相关信息——这无疑显示了作者高明之处:在你将要看到出口标志的对号入座的亮光时,突然停电了。
这是一本优秀的政治小说——注意,我没把它视为侦探推理小说:相对于国内千人一面的官场揭秘,它的情节安排可以用巧妙来形容;与通篇布局解局的本格推理小说比,它的逻辑性也许不是那么强,但是偶尔穿插的推理小段依然让人过瘾。
如果说中国的政治小说带有一种猎奇探秘的心态,那么西方的政治小说则充满着娱乐色彩,你会注意到领袖高官脱去马甲也是凡夫俗子,他们有难于启齿的欲望、有八卦鸡婆的心态、有庸俗的癖好、有悲情的另一面。正如哈里斯书中的亚当·朗,那个权力巅峰的人物,在三十年前只不过是剑桥大学的一名莎士比亚戏剧“发烧友”,他文艺,爱写十四行诗去讨姑娘欢心,他唯一突出之处居然是表演;之后他对政治有了兴趣,参与了地区选举,步入政坛;不过若无露丝的出现,他很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但是上帝如此眷恋他,让一次美丽的邂逅成为了政坛双子星的由头——尽管这颗双子星不那么纯粹。
多么华丽的发迹乐章,你敢相信它是一位政坛巨星的往昔吗?我读过的都是千篇一律的“ XXX自在大学攻读期间,就积极参与学生会活动与社会活动,显示了过人的政治天赋。”也许枪手们会嘲笑人物命运的跌宕只是为了增加作品的观赏性,可你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的书更有卖点?莫非你真是一个十足的“ Ghost”?
二
Ghost,原意为幽灵,你也可将其引申为“像影子一样的人”。此书的中文翻译为“影子写手”,四平八稳,很好莱坞,难怪波兰斯基会一眼挑中这个脚本。
其实我更愿意他翻作“枪手”,或“捉刀人”。
枪手,在很多人看来是考试代笔人的同义词,比如在高校张贴栏里落寞的白纸黑字:急招枪手,重金酬谢。事实上,枪手作为一类职业,很早就存在,古时的翰林院学士,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草拟皇帝口授的诏书,或者撰写外交辞令,他们的文章代表了天子的个人意图,褒贬意识极强。写得好,皇帝大加封赏,写的不好,轻则训斥,重则罢官。换句话说,“枪手”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与利益挂钩。后来,落魄文人在走投无路时,便把替人写字撰文当作了一项职业。那时,“枪手”几乎是清一色的专职人员,到了近现代,随着人口激增,行业竞争加剧以及战乱导致的货币更迭,职业枪手想凭一点儿稿酬养家糊口变得极其困难,不少“枪手”转而做起了兼职,比如白天摆个小货摊,晚上就在灯下奋笔。
相信大多数媒体从业人,或大或小都有过“枪手”的经历,比如你做一份人物特稿或是应商家之邀拟一篇气势恢宏的软文——以“我”开头来讲述,这就是一种最初级的“捉刀工作”。往上一个级别的,是某位名人或者身家到了一定规模,或者出于宣传需要,或者命在须臾,急需定制一本关于自己生平的传记,他粗通文墨却失之文采,他有美妙的故事却缺乏逻辑,这个时候,枪手就有了用武之地。
换句话说,枪手是个门槛较低的职业,如果你在一家公司担任文秘,每天的工作就是替老板撰写发言稿,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是入门级枪手。只要你写的东西别人看得懂,那就是成功,当然,前提是你的客户或者老板自己不会写,或者没时间写。
要想做一个高级枪手,除了必要的文辞逻辑,待人接物、应对突发事件、善于变通等方面的能力亦是必不可少的。在《影子写手》的扉页上,哈里斯感谢他的朋友为他提供了一本叫做《捉刀写作》的指南,在每一章的开头,他也会引用一段指南中的箴言。或许是被整部小说中亦真亦假的布局和大背景所迷惑,对于作者的这一善意,我显得信心不足,尽管他一再说明:《捉刀指南》真实存在,由A&C Black 公司2004年出版。
摘录如下:
在捉刀写作提供的种种好处之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有机会碰到那些感兴趣的人。
对所写题材一知半解的捉刀人,将能够像一般的读者那么提问,于是会开拓该书潜在的读者群,达到更为宽广的受众面。
假如你的个性扭扭捏捏,或者发觉自己难以让他人进入轻松和自信的状态,那么捉刀人的行业也许不适合你。
捉刀人还会受到出版商的压力,他们会要求捉刀人挖掘富有争议性的材料,那样出版商就能借此兜售图书连载的版权,并在出版时博得公众的注意。
对于捉刀人而言,让服务对象感受在他的陪伴下十分的舒适,这点至关重要。
我的客户经常告诉我,等到调查环节结束时,他们感觉刚刚接受了一次心理治疗。
经常会碰到——特别是如果你在帮助客户撰写回忆录或者自传——这些“作者”在述说故事时迸出眼泪……遇到这些情况,你的任务就是递上几张纸巾,保持安静,然后继续记录。
作者经常都是忙人一个,难以牢牢掌控;有时他们心情变化无常。出版商从而要依靠捉刀人让出版的进程变得尽可能的顺利。
如果他们向你撒谎,怎么办?“撒谎”可能是一个过于强烈的词。他们中的多数人都会修饰自己的记忆,以配合他们想展现给世人看的自身形象。
在未做任何调查、光听客户的一面之词的情况下,完全有可能为他写作一本传记,但额外的调查研究常常会提供更加丰富的材料和关于叙述的好点子。
偶尔,客户会告诉捉刀人一些与之前所述情况或者捉刀人早已知道的情况不符的话。假如发生了这种事,一定要立即提出异议。
捉刀人不得将自己代为创作的书作为抒发自己关于任何事物的观点的平台。
因为我对捉刀人这一职业充满热情,所以我或许给你留下了以下印象:靠捉刀写作来谋生很容易。假如是这样,那么我应该用一点警告来稍稍修正下自己的陈述。
捉刀人的一半差事是挖掘他人的真实面孔。
作者需要这样的捉刀人:永远不会威胁到自己;只会倾听自己的话,理解自己一举一动的用意。
自己的名字没有印在书上,或者未收到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假如你为此感到心烦意乱,那么,总的说来你会度过一段悲戚戚的捉刀人生涯。
捉刀人必须要忍受默默无名。
ZT:谈《影子写手》和枪手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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