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们再一次朝对方迎面跑去，如果你找得到什么比“像咆哮的大象”还好的说法来描述这情景，就请写在下面的空白处（ ）。巨人何斯塔朝大佬爹肋下狠狠打了一记，把他绊倒，然后把脚重重地踏在大佬爹脸上，两只脚（“看！”鲁宾梵和亚历克斯同时脱口对对方说），大佬爹等裁判数到2，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摔跤比赛要的就是这种基本的陈词滥调），站起身，甩甩头，好像他刚喝了什么让他有点晕乎的东西。他的动作仿佛是说：呃，这口可真够劲。
当然这很荒唐，但实际上，这些动作并不是要表达什么真挚的情感，或者装腔作势，假装自然，像在电视上那样；它们是用来表演动作的。所有的孩子都知道这一点。傻子都能讲故事——对吧？——不过有多少人能表演故事呢，比如，老兄，抽掉所有的思想感情，下面这就是个故事。这天下午，两个大块头就要在这里上演公正。就是加里·波恩先生（M区117座）没法从法庭上为他儿子的车祸讨来的公正；就是杰克（T区59座）无论选择告发还是不告发那帮混蛋都不会从学校得到的公正；就是费恩（B区10座）无论怎么改变穿着改变音乐品位或改变个人卫生习惯好像都无法从女生那里获得的公正；就是李金（K区75座）无法从上帝那里获得的公正。
等到比赛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公正上演了，大佬爹获胜了，这是必然的，不过没人嫉妒他战胜生活的不公获得的这点小小胜利。李金更是不会，他拿出那三张钞票，为了公平起见，又另外为约瑟夫写了一张。
赫尔曼·克莱因的兄弟是大佬爹的姐夫的会计。有了这个条件，他打算到后台去让人引见一下。坦德姆先生和他的三个孩子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同去。约瑟夫包里带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大佬爹的一副12乘16英寸铜版纸彩色照片，他打算让大佬爹在上面签名，不过实际上他带的照片远不止一张，根本用不了，如果那三个人想要的话，他觉得他们每人都可以分得一张。
“说真的？”亚历克斯－李问道。“不开玩笑？”
鉴于目前李金自己和克莱因的冷淡关系，亚历克斯的热情让李金有点尴尬。李金说了作为家长必须要说的种种关于麻烦和冒昧的致歉的话，他希望克莱因能丢下他们别管。后台！签名！克莱因确实没管他们，不是说了句“噢，别这么说”或“这没什么麻烦的”，而是大声地嘟哝了一声，做了个让大家跟着他穿过拥挤人群的手势，就像军官指挥他的军队去夺取制高点一样。男孩们立刻跟了上去，而李金则在座位底下胡乱地收拾着围巾、手套、鲁宾梵的相机，一边喊大家等等他。
一片混乱。他们得蛇形尾随克莱因才能不走散。亚历克斯和约瑟夫走在前面，像老朋友似的聊着；然后是亚当，他把约瑟夫给他的照片紧紧攥在胸口；紧跟在亚当后面的是鲁宾梵；再后面是李金。成百上千的人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挤过来，克莱因咆哮着让他们滚开别挡路，而李金则对一路上撞到的父子抱歉不迭。我们为什么不慢一点？他朝蛇形队首的克莱因大喊了一嗓子。克莱因没听到，就算听到了恐怕也不会愿意放慢脚步。他是个敏捷、强壮而且盛气凌人的大块头，像头野猪，支撑全身重量的同样也是小小的一双脚。快一点，磨蹭鬼，亚历克斯说，李金意识到，剧烈的头痛已经让他不大听得到声音了，要么就是他听到的声音滞后了，因为亚历克斯的声音和他的嘴型对不上，就像电影里悲剧发生之前故意放慢的镜头。快点，爸爸！他来了，他来了，爸爸尽他最大的努力过来了，他不仅头痛欲裂，而且胸口痛得好像有个洞似的, 但是他觉得如释重负。因为他是个年轻的爸爸，只有这一个孩子，而且他又一次发现——第四千万次了——自家儿子有多好看，我来了！他们很快就能到吗？从K区到舞台再到后台到底能有多远？后来，就在他们好像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一股汹涌的人流把他们朝舞台相反的方向推，好像有人刚在台上开了一枪似的。其实那只不过是明星效应罢了：大家看到了大佬爹出现在台口。他披着斗篷，很有王者风范，正在签名。克莱因喊了一句什么荒唐话，李金没听明白——很可能是我们是他的朋友！让我们过去，我们是他的朋友！之类的——不管他说的是什么，看起来都起了作用，因为他们这个六人蛇形队朝舞台方向钻动时比原来容易了一些。不过，他们每往前挪动三英尺，李金身后的空隙就立刻被人重新填满了，大家挤着他，为了稳住自己的脚步抓牢他，整个音乐厅的人四处乱撞。
克莱因是第一个到大佬爹跟前的人，然后是鲁宾梵（靠挤的），然后是约瑟夫和亚历克斯——李金看不到亚当在哪儿——然后，他们几个人挤出来的路就像红海那样在李金眼前合拢了，李金完全前进不了。他告诉自己，别太担心亚当，他让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踮着脚尖挤到舞台跟前去。他刚好看到大佬爹揉了揉亚历克斯－李的头发，在他肩膀上开玩笑地打了一记，然后拿过自己的照片在上面签名。名字刚刚签完，亚历克斯就高兴地一阵风似地转过身，跳起来到处找李金，好给他看看大佬爹的签名。李金也跳起来想挥手，但是要越过这么一大群人，他实在是太矮小了。李金膝盖一软摔了下去，头着地，亚历克斯的抬头纹是他视线里最后的东西。但是，摔倒后他的眼睛却睁开了几秒钟。他看到音乐厅坍塌下去。声音黏糊起来。光线黯淡下去。他看到了人，很多很多的人，不过没有名人。没有熟悉或友好的人。没人帮他。没有他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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