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标题所显示,有人疑惑,冯唐是被地毯式侦测了,还是他对自己地毯式侦测?是否能达到冯唐在新书《不二》中开篇一句“你想看我的裸体吗?”一样有 “到底看了没有”的窥探式效果?一纸玩笑下来和采访时有一点打结的傻一样,在讲起文学与现代文学、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冯唐式文学和主流文学,种种绕口令般地不明白下,他所显现出来的日常与普通,会有某个瞬间失掉了不知是要再谈谈文学还是再谈谈他本人的判断。
采访之于文学显得极其轻巧,我们探测他的语气,平淡而诸多看起来像是按下循环按键一样的“比如说”;我们探测他对文学创作的核心,是一个“质”字,它代表了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具有纵深和宽广度的格局中自我审视,无论是从他35岁前用自传体和自己猛烈语系的“要”,还是他屏蔽了好些表达语言上的流行感,他更看中的是文学创作语言背后所承载的内容和意义。因此在读取他书中的意思,不管是风格、结构、故事、题材、抽象或具象,都不是困扰读者观察的重点,更根本的本质问题,才应当成为判断其优劣的准则。很多读来的他和面前的他,毫无意外,绝对雷同。
采访现场图片(图文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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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网:针对这一次以“爱”为主题的意中比较文学研讨会,请谈谈你对“爱”的认识。
冯唐:“爱”非常宽泛,很难定义,这种很关键的概念有时候一说就会错。佛学中有一句类似意思为“这是爱,说是爱就是说不爱,所以说它是爱。”可见,说 “爱”是要如此返折两三次才能言正。也就是说一个事物,尤其是复杂的事物由很多面很多元素构成,如果你只抓住一两个面,就有点盲人摸象的意思了。所以说一旦把“爱”定义会容易使其变成空谈。只是,如果说起爱,对于我而言更多的是一些微妙体验,它可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爱”不能只是通过定义、描述而诞生,它更像是诗性思维与内在眼睛相结合的产物。我觉得更重要的不是谈“爱”所涵盖的成分,而是像我写小说,说的都是一些很细小的东西,你会从你的经验和感知摘出来,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你的,你定义出来的爱,很自然。
好戏网:那些细小的东西是什么?
冯唐:比如说爱北京,对我来说可能就是某一个瞬间,就像刚才我拍了一张照片,内容是风把杨树的叶子吹来吹去,你会发现在同一个具体时间,叶子一半是光面,一半是毛面。从光的角度看,一面是光亮亮的,一面是很柔和的光,然后正好太阳又快落山了,就是那么一个瞬间觉得非常美。那个瞬间像我这么一说,本身就是错的了,因为我的语言中并不能完全表现出这个瞬间里面,风吹在身上,脚踩在地面的感觉,皮肤接触在空气中的感觉,这些东西都是太复杂了,你不在我的现场,令描述变得困难。又好比说你到一个路口,你闻见烤串、烤馒头片儿的味道,特别香,当时你已经顾不上什么地沟油,花十块钱买三串吃上,再走二十分钟发现牙缝里留个颗孜然或者芝麻,你舔出来,再嚼嚼觉得很香,这个就是我爱北京,对一个地方的喜欢是由这些点滴所构成的,不是大而不当。找到那个感觉最亲切最舒服的瞬间,就是我所说的细小。
好戏网:你的创作初衷是“记录当下”,为什么是它那么重要?
冯唐:如果从不装的角度来说,其实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当下,只是说这个所谓的“当下”就好像是一个杯子,你倒杯酒进去,你喝酒的一瞬间这个所有感觉的整体。或者说你喝一杯水,如果你对面做的不是我,你喝下去的感觉就会不一样,如果你趁自己明白的时候抓住这个现场感,就记录下来。我不喜欢那种宏大叙事,把自己当作是造物者,安排这安排那,看似你做了一个很宏大很深刻的东西,但实际上那个意义近乎于零。
好戏网:你认为好的创作观是怎样的?
冯唐:我尊重有土地、有空气、有阳光、有雨露,一杯酒,倒上来喝下去,在你的身体里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也就是说,这个东西说起来非常难说,但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创作观。打一个比喻,比如说门口有一棵树,这棵树跟你眼里看到的树是两件事,因为这只是神经出现的影像。你眼睛看到的树,跟你脑子出来的树的整体感觉是另外一件事,你脑子里面的树跟你心里想的那棵树又不一样,这跟你笔出来的文字又是不一样,这是一个几层的变异过程。我认为好的作家应该做的就是模模糊糊打十环,你不要试图非常严格地命中红心,就像描写出窗外的那棵树,并不是要求写出树有多高、多宽、叶子有多茂密,而是说在一个很混沌的状态下抓住它的神,这样的道理和拍照如出一辙。但是你都应该对它有感觉,那一闪念,“神”应该既不是眼里的,又不是脑中,更不是园子里的,但是同时又应该是所有的。这才是最好的创作状态,当然,这对创作素养有着极高的要求。
好戏网:新书《不二》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奇观式艺术,你是怎么突然开始《不二》的创作?
冯唐:第一,是我想我到时候该写第二本书了,万物生长三部曲可以说是我的一本书,不过是我把它切开了。以前学医的时候喜欢切几个断面,然后合在一起是整体。这时候基本上15-30岁(当时北京1985年到2000年)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毕,如果直接写现在的事情我觉得我束缚太大,好多所接触的人都已经不是单纯的人,都有其丰富的社会性、结婚生小孩、出现二婚种种经事都已经不好意思都很明白地写出来,所以我想换一个题材。
第二,我对历史很感兴趣,历史里面我一直有个比较宏大的想法,就是二十四史,每个史都挑出一两个截面写个中篇,短篇、小长篇。因为我受到的历史教育是有问题的,我也并不是说我对,我想告诉人们其实有些东西不是一个角度看。在写不二的时候,唐朝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子,五胡杂畜,我就会去博物馆、图书馆搜集资料,实际上是做了蛮多这样的功课的,看当时出土的,当时研究长安的、衣服阿,这都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我原本是学理工的,还是有一定的科学态度。
第三,正好是40岁之前,好多东西在40岁之后都会走下坡路,40岁之前可能有点早的中年危机,所谓带引号的该有的都有得差不多了,志向又不大的,没有的可能再有就没有那么兴奋了,比如说你有第一个男朋友你可能很兴奋,第五个时就开始无所谓。包括这些困扰、体力生理都到顶点,快走下坡路的时候我想写一本 “黄书”,是一个困扰自己的主题。北京三部曲写的是成长,成长是一个很困扰人的课题,如何长大、如何看外界、如何平衡自己;然后现在我长大了,so what?怎么去看这些欲望,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反倒有更多的不确定性。代入到更现实一点的环境中说明就是,年轻一点的人很明确的东西该上学的上学,上完学总得有个工作吧,自己养活自己,偶尔有个房子吧,像这样的规定动作,像我就是规定动作做完了,那怎么办呢?做哪些不做哪些?追求什么不追求什么?心里做一个平衡,这些我觉得是需要找一个切入点去谈谈。
第四,我想通过《不二》的创作探索一些不一样的汉语表达功能。作为一种语言,我是从两方面接收到它的信息与魅力的,一是看古文,特别汉唐以前的古文,诗经、史记这些笔记小说,唐诗;二是街面上听老大爷、我妈骂街,这些综合起来到我这边自己再消化,我觉得我可能是有一定的天分。我小时候记忆力不好,比如说我是有画面感记忆,要我背个两千字我会很费力,但是我有另一个能力就是好比唐诗,你挡上几个字,我基本能猜出,或者是我挑字可能还能比他好,这可能是天生的。所以在这一块,在我的认知里我是做到了,我几乎产生了一个以前汉语没有的味道,在不二里面。我想这也是给我四十岁的生日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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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地毯式侦测,冯唐躺下来-好戏2011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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